“惜、惜蝶姑娘在外面,似乎……遇上了麻烦,你……要不要帮她解围?”言辞停停顿顿十分踌躇,她的心胸或许没有自己想象的广阔,无法按书中所言无嫉无妒。
“哦?在哪里?”他去掀了窗幔,在她眼里这个举动毫无疑问显示着他对惜蝶的在乎。
“在那里。”手好重,她真的不想抬起来,不想他的眼里存在别的女人的身影。
“谁是惜蝶?!”
“什么?”白水心在他怀里抬头,眨着眸不明所以。
“我是问哪一个是惜蝶。”一群女人全部艳妆浓抹,只瞧脸蛋他分不清谁是谁,要说谁脸上用脂粉刷出来的城墙比较厚,他倒还有些心得。
“你之前不是每晚都上栖凤楼喝酒的吗?”
“我有说过栖凤楼的酒很好喝,没有说栖凤楼的惜蝶很美。”他不扯谎,顶多爱用不置可否的态度随便旁人去误会,他去栖凤楼真的只是喝酒,直到现在,他仍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花魁惜蝶到底长得是圆是扁,“水心,你的这句话是指责我之前的荒唐行径,还是为惜蝶抱不平?”
估计正从街道另一头缓缓走来的那道月白色身影,比任何人都更重视艳美无双的惜蝶姑娘,段毓华暗叹那人来得及时,让自己错过卖他人情的大好时机,吩咐苍岚驾车离开。
“我不会指责你。”他是她的夫,若在婚前她还能埋怨指控他分明即将娶她为妻,却仍跟别的女子有染,婚后他的种种不是都是留给别人去说的,她身为他的妻,做不来歇斯底里。
“你可以指责我的,我允许你指责我。”
指责他为什么不回应她的感情,又以玩笑的心态给予她温柔体贴吗?白水心只看着他沉默不语,眼神好幽怨。
“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想要衣裳脂粉大可交给司琴去选购,她是我院子里最伶俐的丫鬟,她的眼光不会让你失望;你想要珠宝首饰可以晚上跟我说,我把万珠坊里的一套套送过去让你挑;你要都不喜欢没关系,我让三弟去画,总能绘出你最喜欢的。”
“你到底……”为什么会有像他们这般这么可悲的夫妻?他不爱她,却能给她所有最好的,她不知该笑该哭,唇儿弯着浅浅无奈的笑痕,“我只是到寺里参拜上香而已。”
“上香?”段毓华的眼角剧烈抽搐了一下。
“我还去求了平安符。”她没察觉他的异样,特地从腰带里取出平安符交到他手上,“你偶尔需要在外奔波,平安符由自己去求,心意更足更灵验。”
“平安符?”低头看着掌中用黄色符纸折叠而成的小纸包,不自觉裂出狰狞笑弧。
“夫君?”那个笑容浮现得快,消失的速度也宛如流星闪逝,她还未看清,那张脸庞的线条就恢复一贯的冷硬。
“以后不要做这样多余的事,人各有命,恶人自有恶人磨,就算是好人也不见得能善终,我不需要这种东西。”他恨平安符,手心里那个平安符几乎要被他握成纸末。
就是因为这个玩意,当年乘坐马车被发狂马匹拖着狂奔数十里,最后连人带车掉下山崖粉身碎骨的,差点就是娘和小妹而不是大娘。
当年这个玩意险些令他失去最亲的人,他恨极了它,这辈子他都不要再看见平安符这种鬼东西,他不要去想象哪天白水心会因平安符而香消玉殡的景象!
“不许再去寺庙,不许再去求平安符。”他冷声下令,处于悲愤交织的边缘,他给不出半点柔情抚慰。
“我明白了。”白水心倚靠在他胸膛,心里只记着那句不要做多余的事,误会了他的意思,没有留意他紧握平安符的手正以不寻常的方式剧烈颤抖着。
“夫君。”
“什么事?”
段毓华每天都回府,他们算是同床异梦夫妻的最佳典范,就算白水心与他相处的时间日渐增多,他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她怎么也想不出办法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譬如今夜她来书房找他,他却只顾埋首奋笔疾写。
“我……”
“你有事就说。”七月三十日跟城西杜家那笔帐不对,该不会是铺里的伙计看人家小姐长得貌美如花就多打几个折头吧?
“下个月是爹的生辰。”
“我知道,我会跟帐房知会一声,你去取银子,贺礼由你决定。”八月初四陆老爷又买进总和将近十万两的金银珠宝,真阔气,真想看看他祖上积聚下来的钱财,哪天会被他的爱妾美婢榨干榨净。
“我可以麻烦万珠坊吗?”外出挑选不如亲手制作来得有诚意,她打算以珍珠绣一幅寿比南山图,作为他与她的一点心意。
“可以。”八月十五跟赤凰城王家那桩买卖当时是吩咐谁去谈的?为什么不多黑几百两银子?
看来他根本没有在听,“我先回房了。”白水心缓缓退出房,还是等他愿意正眼看她之时再说吧。
“水心,回来。”段毓华蓦地抬头,不经意瞥见案上那杯参茶,那是她进来时搁下的,心头莫名一暖,“你刚才说的我都答应你,先过来我这边。”他对她刚才所言之事不太有印象,只是不太想放她走。
“夫君还有事?”他随兴而起的念头太多,她永远猜不透。
“陪我看帐。”
“我不懂算帐。”普通女子识得字、懂诗词书画就已经算很不错了,由女子当家管帐一说,她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不懂也不要紧,我只想你陪着我。”不顾她的意愿,把她抱坐在膝上,段毓华把狼毫塞进她手里,让柔软小荑取代硬冷笔身,握着她的手提笔书写。
“我好像知道段家家财万贯是怎么来的了。”他的胸膛与她的背绵密紧贴,很难在清醒着的现在,逼迫自己不深刻感受他的每一个吐纳呼吸和心律跳动,他还把下颚枕在她右肩带来无法忽略的沉重感,她一边承受着,提供他悠然舒适,一边为了平伏心跳乱撞,好不容易找着了话题。
“哦?”
“你好黑。”帐册上也有不少单款出售的记录,明眼人一看顿时一目了然,普通的珠宝铺根本卖不出这个价格。
“段家三间珠宝铺出产的首饰所用全是真材实料,从设计绘图到手工制作全无半点瑕疵或偷工减料,定价如此我问心无愧。”他是奸商不是黑商。
“幸好白家没有子嗣。”
段家名声如此响亮,除了段毓华的经商手段高明至极,还凭商品本身货真价实,她家若有个兄长或弟弟,将来娶亲之时订做首饰,一定将段家视为首选,然后被狠狠黑出一瓢油。
“幸好白家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他赞同接话,尽管陶醉吧,他是布好陷阱,潜伏在树林暗处的猎人,观察静候着狡猾狐儿落网,“衣袖滑下去了,帮我绾起来。”
真会使唤人,白水心依言要为他绾袖,指尖抚上袖缘绣纹之时忍不住微微一怔,“衣服……还合身吗?”他身上穿的这件墨蓝色袍子是新的,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
“合身。”以前贪图方便,他所穿的衣服向来让苍岚上青羽城最有名的绸缎庄随意选购,“最近橱柜里衣裳跟我往常穿的似乎有些不同,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他很早就发现了,虽然款式和绣工都模仿得很像,却比从绸锻庄买来的缝得更精致细腻。
“夫君你多心了。”
“那你问我合不合身?”
“衣裳是新买的,是我收拾的,我只是一时好奇。”她不敢邀功,哪怕多想从他口中听到只言片语的赞叹,却怕又听见先日那句不要做多余的事。
“小骗子。”他不爱穿素净的衣裳,穿了会被人调侃段大公子从良了,她连这个都注意到了,没有加入点缀花样,就是不知这份体贴有没有藏着不为人知的重重心机。
“夫君,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他哼着笑,还将唇贴进她颈侧,说出的话都好含糊。
“没事。”她不爱承认便由她去吧,“水心?”
“嗯……”握笔的小荑有些松懈了。
“小猪。”
“唔……”眼皮好沉重,她握不住笔,身子直接往案上倾倒,是段毓华及时捞回她,才没让她沾上满脸墨彩。
“说你是小猪,之前还跟我赌气。”现在才什么时辰呀,而且还跟他谈着话就突然睡着了,“也罢。”
今晚就纵容她吧,也纵容自己。
取下她手中根本没握牢的笔,合上帐册,段毓华吹熄烛火,抱着她走出书房,这是段家大公子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在亥时未完之时就合上了看得比他生命还重要的帐本,怀抱佳人回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