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烈日如火伞高张,烘烤台北城。
“我最讨厌夏天,好热好热!”七岁的陈白雪闹脾气,爸爸牵着她,从树下走过。
“不要讨厌夏天啊,”爸爸柔声哄。“夏天有黄金雨呢,妳往上看。”
白雪抬头。“哇——是黄色的雨。”满树金黄美景,大量黄澄澄小花,从枝枒间垂落,一串串迎风摇。阳光为它们镶金边,风吹过,花瓣落,真像天空落下金色雨阵。
“我的小公主,妳知道吗?这是阿勃勒树的花,它是常见的植物,属落叶性大乔木,这些花落了后会结出长圆筒形不开裂的荚果,等荚果颜色从绿色转到黑再到成熟需要——”
“她哪听得懂啊?”走在后头的妈妈过来,问白雪:“肚子饿了没?我们去苹果屋吃饭。”
“耶!”白雪欢呼。“我要吃很多很多——”最爱吃苹果屋的鸡腿排!
“等一下!我先拍照。”爸爸拿起挂在颈间的大相机,对阿勃勒花猛拍照。
“爸爸快,我好饿。”白雪看爸爸跑来跑去,他给花照相,给树上鸟儿照相。“白雪啊,妳看,那里有斑鸠呢。”
没心情看树看鸟啦。“我真的快饿死了!”白雪跺脚,小手握拳。“臭爸爸!花有比我重要吗?鸟有比我重要吗?你不爱我!”
妈妈大笑,搂着女儿,亲她粉女敕女敕的脸。“乖嘛,再等一下,爸爸是画家,要拍照参考用啊。”
陈祖望可是得过奖的儿童绘本画家呢。
“可是每次出来都要一直拍照,我好痛苦。”是真的,都要哭了。
“好了好了,我来了。”陈祖望奔来,牵住女儿。“吃饭了。”
“我等到脚好酸又好饿,我没力气走了啦。”
“是是是,都是爸爸害的,来,爸爸扛妳喔。”
“又来了,她自己可以走嘛。”妈妈抗议。
不管,陈祖望就爱宠着女儿,他将白雪扛上肩膀。“出发喽。”
“出发!”白雪指着前方喊。
到了餐厅,胖胖的老板娘亲切地模着白雪的头。
“小鲍主今天好漂亮喔,穿蓬蓬裙呢!今天也吃A餐的鸡腿排吗?」
“是啊,她最爱吃你们家的鸡腿了。”妈妈笑道。
“可是……”白雪将头埋进菜单里,餐点照片好诱人。“B餐的牛排好像也很好吃。”
“那今天要不要试试B餐?”爸爸问。
白雪迟迟下不了决定。
妈妈催促。“快点,老板娘在等。”
“好,我要AB餐。”白雪说。
“AB餐?”老板娘愣住。这哪招?
“哪有AB餐?”妈妈检查菜单。
“就是A餐鸡排、B餐牛排,两个都要。”
老板娘大笑。“妳肚子有那么大吗?”
“只能选一个。”妈妈纠正她。“不可以贪心。”
“可是我没吃过B餐,怎么知道B餐会不会比A餐好?每次都吃A餐,这次我想吃B餐。”
“那就点B餐啊?”这有什么难的?
真的很难。“可是点了B餐,万一B餐没有鸡腿好,我会好难过,那么久才吃一次,没吃到好吃的我会伤心。”白雪认真解释。
“既然这样,点A餐最保险。”妈妈替她决定。
“OK,就A餐喽。”老板娘写菜单。
“不可以。”白雪急了。“一直吃A餐,我就不会进步。今天吃了B餐,以后就知道我最爱的是B还是A,所以两个都要。你们懂不懂?”
陈祖望大笑。“听起来有道理啊。”
“真是。”王秀兰骂老公。“你不教训她还称赞?这么小就这么贪心,长大还得了?这样吧,我们点B餐,她点A餐,这样她两种都吃得到。”
妈妈圣明。
但白雪更英明。
她坚持己见。“可是我为什么要吃你们的?我两个都要,如果两个都好吃,我两个都要吃光,才不要分你们吃。我是公主耶。”
“对,我的小鲍主胃口真好,真棒!」爸爸笑呵呵。
“她很有主见,长大一定有出息。”老板娘笑咧咧,每个小孩都这样就好了。
“真乱来欸。”王秀兰叹息,跟老公咬耳朵。“吃东西都这样,以后恋爱你就知道了,她也说两个都爱、三个都爱,那我两个、三个都要嫁,看你到时候笑不笑得出来?”
老板娘听见了。“有可能喔,你们女儿这么漂亮,以后一定很多人追。”
陈祖望看着女儿,心想——我女儿就算要爱多少男人,都没问题。让那些男人伤心好了,我女儿值得很多很多爱啊。贪心有什么关系?贪心代表热爱生命嘛。
“好。我来决定。”陈祖望跟女儿说。“乖女儿,妳就两个都点,因为知道自己最喜欢什么很重要啊。妳吃不完的,爸帮妳吃掉,爸爸吃妳吃剩的。”这话,白雪听起来就是舒服。
“耶,我就知道爸爸会懂,我最爱你!”
“你会把她宠坏啦。”王秀兰气恼。
“我就是要把她当公主宠。开心吗?我的小公主。”
“开心!”白雪欢呼。
“真是的。”妈妈掩面。“我好伤心,我老公只疼女儿,都不爱我。”
“妈妈!”白雪拉下妈妈的手,好认真地教训她。“不要乱讲!我跟爸爸都爱妳,虽然我要吃鸡排跟牛排,但是它们跟妈妈做的卤肉饭比就逊掉了,我这样说妳懂吗?”
大伙儿都笑了。
老板娘说:“唉哟,这么贴心的女儿到哪儿找啊。”
“是是是,瞧我生得多好。”王秀兰笑。
白雪摇头叹。“我妈真是有点笨。”
大人们被白雪的童言童语逗乐。
“我的白雪公主——”陈祖望笑呵呵地跟女儿说:“妳是爸爸的宝贝,妳要什么只要跟爸爸求,爸爸都答应。”
白雪聪慧,马上双手做祈祷状。“那拜托拜托,我要飞机大房子很多漂亮的公主装还有好多鞋!”
“你看!”王秀兰瞪老公。“马上宠坏了吧?贪心了吧?”
“飞机房子公主装鞋子爸爸记住了,爸爸有钱立刻买给妳。”死不悔改地宠下去,小白雪真是充分感受到被爱的快乐呢。
做人不可以贪心,做人不可以什么都想要,有舍才有得,是吧?
这是人人都晓得的道理,不过,这硬道理,不在白雪字典里。她从小胃口大,明明家境小康,但是被当公主宠。她觉得这天上地下会跑会跳的没有她陈白雪得不到的,只要她爱,就敢统统要!
大宇宙听着,我陈白雪要的,都给我!
大宇宙听见了,它怎么回应白雪?
在白雪十八岁时,终于被大宇宙之力震慑,无忧无虑的生命里,发生大事了。她被大宇宙狠刮一巴掌,教她明白,大宇宙自有主见,才不听妳白雪公主的命令——
二○○四年二月十四日,白雪的公主生涯告终。
这天夜里,外出庆祝情人节的父母,发生车祸,白雪父母双亡。
十八岁的陈白雪,一夕间从掌上明珠,降为可怜孤女。
太突然,哭都哭不出来,觉得是作梦。
亲戚跟爸出版社的同事都来帮忙处理后事,大人们要她做什么,她就傻傻跟着做。他们频频安慰,白雪僵着脸没表情,彷佛只要哭,就等于承认恶梦是真的。
“这个钱,妳收着。”爸的编辑沈檀熙,平日跟他们家最好。她出钱出力把丧礼办得风光,临走前还塞个白包在她怀里。“要坚强,好吗?我会常来看妳。”
丧礼办完,爸妈骨灰收进灵骨塔。家里只剩她跟妈妈养着的白猫——雪莲。
晚上猫儿雪莲围着厨房空着的饲料盆喵叫,负责喂牠的女主人怎么不给吃?白雪听着叫声,才想起来,以后,她必须替妈妈给雪莲放饲料。因为妈妈死了。
妈妈死了?
白雪给了饲料,模模猫儿,看牠吃得津津有味。蠢东西!蠢东西!主人死了还吃得这么开心?她很生气。
浑浑噩噩过了几日,躺着睡不着,醒了没力气。家里忽然很安静,大楼外汽机车声、邻居讲话声,听得好清楚。
白雪走到阳台,天色灰阴阴的,阳台的香草植物都枯萎,垂头丧气,全渴死了。
白雪才意识到,负责照顾花草的爸爸不在了,没人浇水,全葛屁了。
蠢东西!烂东西!才几天没喝水就死掉,没用的东西,这么短命养你们干么?混蛋!
狠踹花台一阵,累了,跌坐在地。抱住膝盖,头埋膝间,坐在冰冷瓷砖上,她没感觉。寒流来,冷风刮,都没感觉。远方高处有鸟,嘎嘎一声声尖锐叫,她听着。
那是什么笨鸟,叫声难听死了!
“都给我去死一死啦~~啊~~”
白雪咆哮,喊叫,凄厉悲愤。突然,泪暴冲而出,凶猛淌落。
她,终于嚎啕大哭了。这……是爸妈死去的——第十八天。
人生有时真靠悲,更靠北边站的是,悲剧不预告,它卑鄙,在你措手不及,或日子过得正爽时,爽到你几乎要得意忘形起来时发生。
有时悲剧像挖地瓜,一个地瓜现身,那后面,往往又跟着一大串地瓜。一悲光临还有二、三悲紧随,教人了然,祸不单行。
在父母双亡后,紧接着另一悲是,向来天真无邪憨傻度日的白雪少女,熊熊发现,原来老爸省吃俭用买下的“城堡”,每月要缴两万房贷给银行,如果缴不出来,城堡被没收,指日可待。
OHMYGOD!
“原来我吃住睡的地方是要付钱的!”如今明白,为时已晚。钱从哪儿来?不知道。
且让我们想一下,十八岁少女大脑装些什么——
言情小说,少女漫画,暗恋谁或被谁暗恋,快餐店的假K书真打屁是好地方。补习班,假如没个暗恋对象就生不如死。和某同学不对盘,要如何让大家跟我一起孤立她?情人节到了怎么跟单恋对象告白,该送什么礼才能进可攻退可守。让妳恋爱成功很爽,失败也不会羞亡。
十八岁脑容量大概就这些。
十八岁脑容量里,没有“房贷”。
房贷是异世界的。
但它竟发生了,白雪花了一番功夫,才搞清楚房贷是瞎咪碗糕。
清楚后,不管白雪如何想将房贷驱之别院或鞭之数百万次,房贷都不会消失。房贷就这么铁铮铮塞进白雪粉红少女梦幻脑,不管她如何哭泣尖叫哀号逃避,它就跟氧气一样成为白雪必需品,存在感大到白雪渴望自己消失,徒留房贷在人间。
残酷现实像怪兽张开血盆大口,咬碎白雪的梦幻公主梦。
在靠悲到无力后,白雪打起精神面对现实。
她该怎么办?
她跟好同学诉苦。
林美惠跟江亚丽是她的高中好姊妹,过去二位因白雪妈好客,在白雪家吃过好多家常料理、西式甜点,受惠颇多。
当亚丽因继父发酒疯,赏她耳光,也曾离家出走,住过白雪家。
有一次,美惠的爸爸跟妈妈躲债逃亡,也搬进白雪家,窝了半年。
现在白雪落难,二友该拔刀相助,挺到底。
且看预备升大学、芳龄十八的她们,如何助白雪——
“我现在准备上大学的钱,还是尚能哥帮我付的,幸好有他,不然我也惨了。”万尚能,是无所不能的好男人,美惠的靠山,可惜不能跟白雪分享。“怎么办?我想了又想,我每个月能帮妳的只有一千块,这样够吗?”
“一千块能干么?这不是长久计。”亚丽嗤之以鼻。“白雪妹妹,姊已经帮妳想好办法。我认识房仲,妳有两条路,一把房子卖了,钱进口袋,妳上大学,过得很爽,不背房贷。手续那些我会帮妳搞定,只拿妳一点佣金。”
“还跟她拿钱?妳没良心!”美惠惊呼。
“办事拿钱天经地义,好友间算清楚才不会有后遗症。”亚丽世故道。
白雪说:“我不卖房子,这是我家,是我爸买的。”
“OK。”亚丽搂着白雪肩膀。“天无绝人之路,这方法不喜欢,还有别的,妳把这房子租人,拿租金去缴房贷,然后妳来跟我一起住雅房,每个月只收妳一千元。”
“白雪这么惨,还收她房租?妳有没有羞耻心?!”美惠喝叱。
没有!“换做别人我会让她跟我住吗?才一千块妳也跟我计较。妳有像我这么聪明吗?妳每个月不是要赞助白雪一千吗?直接缴给姊姊我不就得了。”
美惠惊骇。“连我的钱妳都要!”
“靠男人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念我?”
不得不承认,最聪明的是亚丽,她确实提出可行的办法。
但白雪想想。“如果要租人,房子里的东西怎么办?”爸爸热爱艺术,搜集很多美术书籍,这家里充斥爸妈的物品。
“送人或捐出去或卖掉喽。”亚丽说。“好吧,看在以前妳妈对我不错,这些东西姊帮妳处理掉,我只要——”
“中介费吗?妳可以更无耻!”美惠瞪她,亚丽瞪回去。
“不行,爸妈的东西我要留下。”白雪坚持。
亚丽说:“又不卖房子,又不出租,又缴不出房贷,OK,妹妹果然重感情。”
美惠着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白雪怎么办啊。”
亚丽说:“好吧,我介绍工作给妳,一个月要缴两万房贷,天无绝人之路,凭白雪的姿色如果去酒店——”
美惠终于崩溃。“闭嘴!不要玷污我们冰清玉洁的白雪!”
“我是务实。”
“就算去工作,我也要念大学,将来一定要当画家,这是我跟爸说好的,他还帮我买了好多画册,我爸说我有天分,我不会放弃学业。”
方法说尽,没一条路令白雪满意。
最后,又回到原点。
美惠说:“唉,如果妳跟我一样,有个尚能哥就好了。电影小说不是都这样的吗?落难的女主角,这时候就有白马王子出现拯救她。”
白马王子是吗?白雪偏头,瞇眼,内心戏开始演——
下大雨,又打雷,白雪走路上,凄惨狼狈。忽被汽车撞倒,车子是BMW(这很重要!),车主刚好是某大企业家(这很重要!)。
“妳没事吧?”很帅的男人(帅很重要!)扶起她,白雪泪光闪闪,泫然欲泣。男人心生不忍,抬起她下巴。“妳……没事吧?”
“你可以帮我缴房贷吗?每个月两万块,你可以吗?办得到吗?”白雪急问。男人深邃黝黑的眼眸,深深凝视着她,缓缓而坚定道——
“Noproblem!”
讲英文?没错,高富帅的王子就是要撂英文!
“醒过来~~”亚丽嚷道,将白雪逼回现实。“什么时候了还在演内心戏?”
美惠叹息。“白雪,妳又来了,这不是逃避现实的时候。”
果然是亲如姊妹的好朋友,对白雪的坏习惯了如指掌。当白雪眼神没聚焦,表情恍惚,就是内心戏狂演之际。
“醒醒,这世上没有白马王子——”亚丽说。
“我的尚能哥是例外。”美惠真的很爱放闪。
“我怎么办?”白雪走投无路。
美惠建议。“妳爸妈有亲戚吧?丧礼的时候看妳阿姨对妳很好啊,他们呢?怎么不找他们帮忙?”
似乎,只剩这条路。
“真聪明啊美惠,谋夺家产的不都是皇亲国戚?”亚丽冷不防飘来一句。
“唉,妳怎么听不懂啊?我不是已经教妳怎么办了?”当男人说话声高起来,八个月大女婴便哇哇哭起来。
在这间老旧公寓客厅,空气飘散婴儿乳臭味。二十八坪大公寓,环境凌乱,地面脏污,玩具乱扔,茶几堆满报纸跟婴儿用品,沙发扔月兑下待洗的脏衣服脏袜子,天花板过时的水晶吊灯垂着灯罩,也垂着蜘蛛丝。
姨丈大人,给端坐在沙发的陈白雪训话。
尽管是坐在这脏乱之地,十八岁的白雪,其坐姿凛然,一如高贵公主。
三个月前,白雪爸妈车祸丧生。现在,经济窘困,房贷待缴。
姨丈帮忙缴两期,现在是该摊牌时。这次,他必须硬起心肠,拒绝帮忙。阿姨抱着婴儿,难过地帮腔道——
“白雪啊,阿姨我也是好难过啊,可是,活着的人总要继续自己的人生吧?听妳姨丈的话,让他帮妳把房子卖了,拿到的钱,扣掉买卖手续费,妳可以过很好的生活。”
“就是,中介费姨丈会帮妳处理。”姨丈积极怂恿。“一个月两万块房贷欸,妳才十八岁,妳怎么扛?我就是去卖肾也没办法每个月这样帮妳吧?”
“那是我爸辛苦买的房子,有我跟爸妈的回忆。”
“等妳卖掉房子,可以搬来跟我们住,我们才可以好好照顾妳啊。”阿姨过来坐下,搂着白雪肩膀,白雪闻到一股油耗味。
“房契跟印章带来没有?”姨丈问。“早点月兑手,就不用紧张房贷,妳只要好好念书就行。”
带来了,就在白雪包包里。
白雪望着姨丈跟阿姨,他们目光热切,表情积极。
姨丈也坐下,坐她右边。此刻,姨丈跟阿姨,好窝心地各握住她一只手,殷殷关怀。
“别担心,虽然妳爸妈走了,但妳还有我们啊。”
“白雪,妳妈我了解,”阿姨说。“她也不会希望妳因为房贷受苦,妳妈一直希望妳好好读书,什么都不要烦恼。”怕白雪犹豫,她甚至说:“妳妈还托梦给我,叫我劝妳放弃房子,要我们好好栽培妳……”讲着讲着悲从中来,啜泣了。“姊真可怜。”
“是啊,怎么偏偏在情人节的时候……”姨丈也哭起来。
二人齐力关切,拍抚白雪的背,越哭越凄厉,白雪却哭不出来。
他们热诚相助,操作表情看来也十分诚恳有心。但白雪忽然像条狗或猫儿,启动了天生直觉,嗅到不寻常气息。
“来——”姨丈伸手。“我先帮妳看看房契——”
白雪直觉搂紧包包。“我……没带。”
“妳又忘了——”阿姨嚷。
“对不起。”白雪突地挣月兑他们站起。“我不卖房子。”
姨丈翻脸。“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帮妳。”
“我知道了,我靠我自己。”
“靠自己?”姨丈冷哼。“妳只有呼吸是靠自己吧,才十八岁,妳有什么能力付房贷?”
阿姨说:“妳将来不是想当画家?背了房贷,妳还有办法实现梦想吗?妳还年轻,要因为房贷就放弃梦想?”
为什么我要放弃房子?为什么我要放弃梦想?我干么二选一?搞什么!我可是公主欸!
“我不会放弃我的梦想,我也不会放弃我爸的房子。”白雪起身,一鞠躬。“谢谢你们,我回去了。”
“妳怎么那么固执?”
“丫头,妳想清楚妳——”
白雪开门走出去,头也不回。
每个月两万房贷,她不怕?怕。
但是,比害怕更怕的是,寄人篱下。还有,舍弃充满回忆的家。那里一景一物都是爸妈的回忆,人说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因此有人选择抛弃物品,潇洒前行。之于白雪,她办不到。
她宁可很俗气地紧搂爸妈的东西,活在他们的气息里,也许在旁观者眼中,她是不切实际、过分浪漫。但为什么要实际?她就是要浪漫不行吗?!
白雪返家,狠睡两天,在床褥间思索未来。
早晨,躺在床上,举起双手,看着透窗阳光,穿过手指缝隙。细皮女敕肉,从未做过粗活的一双手啊。然而,现在这双手要做什么,才能担起房贷,守住房子?
“我办得到吗?”去打工?连家事都没做过,撑得住?
叹息,抓来摊在被子旁的房契,看了看,抱在胸口。
从备受宠爱的公主,沦落江湖,为三餐紧张,原来只要一夕间,幸福是这样脆弱的东西啊。
该怎么办?现实是铜墙铁壁,白雪想做的是逃避。
烧炭自杀,死在这里,就解月兑了,未来太累了。
她不喜欢辛苦,只想要废废地幸福。才不要去打工,她想跟以前一样只管吃喝上课读书睡觉玩。结论是——工作太难太辛苦,我不要工作!
忽然,白雪想到爸爸曾经跟她说——
科学家研究,一个习惯的养成需要重复二十一次。再难的事,重复做二十一次,就习惯适应了。
所以,虽然习惯当爸妈的小公主,但习惯可以改,去打工吧,努力赚钱,只要先熬过二十一天就习惯。她也要念大学,办助学贷款,晚上卯起来兼差,只要做个二十一天,就习惯成自然,自然就不累。如果爸可以吃苦买屋,那她陈白雪当然也可以捱苦守屋。没问题,陈白雪、拚了!
打起精神,下床,跪在地板,双手交握,跟心爱的爸爸喊话。
“爸,你心爱的小公主要开始去打工赚钱了,你一定要保佑我找到的,都是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好工作,一定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