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妍琦拖着疲惫的身躯与心情走进厕所,一屁|股坐上马桶,拧眉闭眼舒缓情绪。
她并不是不生气。自己底下的人员发生这么大的失误,怎么可能不生气?她大可把经理对她的气转移到领班或是检验小姐的身上,她知道许多课长
都会这么做,可是生气有什么用?根本解决不了事情。
她呼了口又沉又长的气,视线不经意落在手表上。
糟,已经十一点三十七分了!谭本霖!
她暗叫一声,从马桶上站起。
自从两周前,她中午的便当就开始由谭本霖负责。有时她忙着开不知道几时才会结束的会议,他便把便当留在警卫室;有时他得准备下午的钢琴课,则把便当交给她后立刻离开。如果他们两人的时间都允许,谭本霖便会要她在车子里吃饭休息,直到午休结束,才放她离开。
她拒绝谭本霖不下十次,然而当她发现警卫先生开始会在她走出公司领便当的空档与谭本霖闲话家常后,她已经懒得挣扎。
既然阻止无用,又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更局促于询问他,不如放弃纠结,把力气省下用在工作上好了……这是她既实际又鸵鸟的想法,但她无法否认,即使只是家常小菜,她的胃已经被他的便当收买。
不过……差点忘了,谭本霖有事去宜兰五天,今天是第四天……
揉着眉心,一又坐回马桶上,疲倦感让章妍琦毫无食欲,毅然决然放弃中餐,让自己躲在充满私密性的厕所里直到上工。
唉,等一下要怎么当着检验小姐的面“责骂”领班呢?伤脑筋……
厕所的公共大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
章妍琦继续坐在隔间里,动也不动。
“喂,你们今天早上有没有看见课长站在检验室外,皱着眉,一副准备找我们碴的模样?”
章妍琦听出说话声是她家的检验小姐。
“有呀!奇怪了,为什么她老是对我们的检查手法挑三拣四?吃米不知米价,她要不要考虑当一天的验料员,体会一下检验员的辛苦?还有,她要我们全检、有问题又不能退货这件事真的好愚蠢,不知道她的脑袋到底装的是什么?”
“唉呀,在上位者不懂下位者的辛劳咩……想想看,她只要优闲坐在办公室里打打字、写写报告,偶尔出来走动走动『视察民情』,表现出有在认真做事的模样,轻轻松松领高薪、拿绩效、领股票,何乐而不为?”
呱啦呱啦呱啦呱啦——
小姐们把珍贵的休息时间耗在抱怨上,谁也没想到她们所抱怨的人,就在她们身后的厕所隔间里,因为她们,刚被经理劈头痛骂一个多钟头。
累。
不只身体疲倦,心灵也疲惫得不得了。
身体里彷佛塞满几百公斤的砝码,让章妍琦只能慢慢拖着脚进入社区、穿过中庭——
“财委晚安啊!”晚餐后带着小孙子到中庭玩的李女乃女乃向她打招呼。
“来,幼幼,向阿姨打招呼。”
“姨晚安。”小孙子女乃声女乃气地喊。
章妍琦只是点了下头,一声不吭往A栋楼前进,累到无法像先前那样,还能撑起精神说声“您好”。
不只被经理骂了,还听到属下抱怨她的言语呀……
主管难当,被人不满是人之常情,她也曾经听见针对她的批评,只是今天的状况却是因为底下人员疏失而被长官痛骂,这让她有种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替她们挨骂的委屈感,然后深深无力,继而想放声大哭。
噢,拜托,为了这点小事哭?省省吧!抗压性有没有这么低呀!
她这样唾弃自己,强打着精神直到下班,比平常早一个小时离开公司时,还招来警卫先生的惊异眼光。
章妍琦进了屋子,打开客厅电灯,砰地跌入沙发里,什么也没办法想。叮咚——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了。
是谁?
她想不出谭本霖不在,这时候还会有谁来找她?
她不想开门。
叮咚叮咚——
来者不弃不馁,执意要她开门见客。
可恶!混帐!是哪个王八蛋!
章妍琦眉头皱出烦躁的褶痕,一把扯下发圈,抓乱头发,踩着重重的步伐
来到门前,把门一开——
“晚安,小姐。”依照计划应该是星期六傍晚才会回来的谭本霖笑吟吟地与她打招呼,身后拖着一只行李箱。
章妍琦呆站半天,看着谭本霖,一整天的委屈与难受突然在她心口波涛翻腾起来。
她把嘴唇用力抿成一线,僵瞪着门外的男人,好像如果不这么做,她就会崩溃。
“小姐,开门。”谭本霖敲敲铁门,脸色逐渐凝重。
章妍琦不知为何,瞬间领悟他出现在门外的理由。
他是来安慰她!
她浑身紧绷、戒备起来。
不行。不能开门。她不能依赖主委。虽然她好希望能与主委分享坏心情,但是自己的事情必须自己解决,自己的坏情绪必须自己找出口宣泄。何况被员工骂真的没什么,她只需要一点时间就可以恢复——
谭本霖的神情忽地放松下来,回归成笑颜。“小姐,我们谈谈好吗?关于母亲节的礼品。”
对了,母亲节礼品……昨天三大箱、三十六串卫生纸已经到了,就放在会议室里,小卡片也已经制作完成,现在只差人工作业将卡片用缎带绑到卫生纸串上……谭本霖在临行前有交代她,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她需要与他报备状况才对……所以,他是为了这件事,对吧?
门开了。
谭本霖默默在心里叹气,明白章妍琦并不是戒备他,而是不习惯、也不愿意找人宣泄情绪的缘故。她总是把自己逼得好紧好紧,用尽力气执行属于自己的责任,无论公司,还是社区。
因为明白,所以他好心疼她。
女孩子明明可以找人撒娇讨抱,为什么要束缚住自己呢?是不想让人担心她吗?
笨蛋。
唉,幸好他提前从宜兰回来,幸好在中庭遇见A栋楼的李女乃女乃与幼幼,幸好他蹲下与幼幼玩耍时,李女乃女乃有嘀咕财委小姐今天很没精神……
谭本霖把行李拖进屋内,反手关上门后,不顾章妍琦挣扎,一把将她捉入怀里。
“小姐乖……乖乖喔,别难过了,好不好?嗯?”他用强健温暖的臂膀将她包裹在胸膛前,虽然不懂她努力忍住、却显而易见的难过是从何而来,但他好舍不得。
他拘谨又紧绷的小姐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变成这样?他明明才离开几天而已……
章妍琦闷声挣扎再挣扎,一分钟后,终于敌不过他怀抱带给她的安稳感,咬着唇,双手揪住他的衣服,无声啜泣。
她压抑的哭声让谭本霖的心都快碎了,五脏六腑翻腾着。
他嘴唇贴印在她的发心,轻轻摇晃她,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
妹妹们很吃他这一套,希望小姐也是。
章妍琦抑制的啜泣声逐渐转成有声的哭泣,继而大哭,揪住他衣服的手指抡得更紧,像是溺水的人紧抓着浮木。
谭本霖心情一松。呼,这样比较好,他宁愿小姐用泪水淹他,也不愿她压抑哭声,一抽一抽的让他好心疼。
彷佛过了天荒地老,章妍琦才渐渐止住哭声。
她抹抹泪,窘迫地看着眼前被她哭湿一片的衣服。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谭本霖就好想哭,甚至失常地抓着他不放。他们现在还站在玄关呢!
“我们去客厅坐好吗?”谭本霖微微推开她,轻柔地把她因为泪水而黏在脸颊上的发勾到耳后,不等她回答,牵着她的手来到客厅。
他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握着章妍琦的手一用力,把她带入怀里。
章妍琦局促地挣扎着,却被牢牢钉住,打横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脑袋偎靠在他的肩窝处。
谭本霖环抱着她,一手顺着她的发流轻轻抚模。
“你、你不是,明天才、才回来吗?”章妍琦打着哭嗝。她知道他任职的连锁钢琴教室在宜兰举办一场为期五天的老师研习营,而他是活动里的专任讲师,为什么提早回来了?
“因为明天没有我的讲习,计划五天都参与是想和日本来的钢琴老师做交流,不过对方有事提前回日本,所以我也提早回来了。”
“是、是吗……你、你来找我……母亲节……”
谭本霖捞来面纸盒,抽出一张,折了两折,放在章妍琦的鼻子前,让她擤鼻涕,之后将面纸团放到桌上,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按摩她手指关节。
“如果我没有来找你,你会哭吗?”
“没、没有什么好、好哭的……我、我的抗压性实在、太糟糕……”
谭本霖无声叹息,再次庆幸自己提早回来,并且有遇到李女乃女乃,要不然小姐的情绪又该怎么发泄?
“你、你不问吗?”
“问什么?”
“我、我到底怎么了?”
“你想说吗?”
“不、不想。”被说坏话真的没什么,而且……如果他知道她因为这点小事哭,会不会觉得她不够专业、不够有担当?
谭本霖吻吻她的发心,又开始轻哼章妍琦不知道的音符。
章妍琦的哭嗝在他的低哼里逐渐平息。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像被包裹在温暖又巨大的毛毯里,心里所有负面的情绪逐渐消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平静与安稳。
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的心头忽然一阵发烫,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的荒诞念头浮出她的心,逐渐清晰。
今天晚上,她想要这个男人留下来。
她渴望获得他的拥抱,他的安慰,他的体温……
“谭本霖……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可以吗?”
轻哼声骤断,章妍琦感觉到谭本霖紧绷起肌肉,而后她的下颚被他骨节分明的食指抬起,被泪水洗涤得晶莹湿润的眼,迎上他的黑眸。
“你确定?”他声音疮哑地问,拇指抚揉她的下唇。“还是说,你所谓的陪伴,和我认为的陪伴,是不同的意思?”
章妍绮没说话,只是睁着一双被眼泪洗涤过的眼,看着他。
“一旦开始,我就不会停止,即使你哭喊着求我也没用。”
他认真无比的声音让她心底一阵慌乱。
她咬咬唇,双手捏成拳头。“我不会求你停止……我也不是……没有经验的小女孩……”
说完的下一瞬间,她被打横抱起,往卧室前进,被轻轻放在柔软的双人床上的同时,男人巨大的身体罩住她,墨黑的眼眸闪闪发亮。
“你跑不掉了。”他说。
章妍琦看着身上的男人,心跳得飞快,主动圈上他的颈项。
她紧张,却不后悔冲动提出的邀约。
至少现在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