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盛妍郁风尘仆仆赶到离边城最近的一间驿馆,本一心期待一下马车就能见到顾宗淮在等着她,怎料她不着痕迹的左右张望,仍不见他的身影,迎接她的只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她走上前,即使知道于礼不合,但还是停下脚步,顿了下后问道:“将军呢?”
老白低下头,不看向她,敷衍的解释“将军有要事在身,不克前来。”
她轻咬着唇,又问道,“难道还有比……更重要的事?”
他含笑不语,但是心里对她的评价落了不少。
京里总说盛大小姐德言容功皆是好的,又出身侯府,定是一家主母的最佳人选,但如今就他看来,她当个普通的后宅主人是够了,若要成为真正优秀的当家主母似乎还不成气候。
一个未婚的姑娘打听男人的去处,第一句还能够说是关心,多问的那一句听起来就不对劲了,甚至还直接问说有没有比接她更重要的事?这也太沉不住气了。
要不是当初他们因为不放心让士兵将方子送回京,又得知她回祖宅探望生病的祖母,才想说托她带回京城去,就算有人觊觎这张方子,应该也不会怀疑到一个看似无害的姑娘身上,不过依照她方才的态度,他深深觉得这个决定实在欠缺考虑。
盛妍郁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是在婢女的催促下,无法再多问些什么,只得缓步往里头走去。
只是在将要踏入暂住的院子里前,一个男嗓传来,像是在和刚刚那人说话——
“现在就等将军的消息了,你说将军这次能够把人给救回来吗?虽然她身手不错,但一个姑娘家的会不会给吓坏了?见到将军去会不会……”
接下来那人又说了什么,盛妍郁已经没心思再听了,她有些呆愣的看着前方,脑子里只剩下刚刚那句话所引出来的一点心思,原来顾宗淮没有出现,是因为另一个女人绊住了他的脚步吗?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认为,那个姑娘在他的心里,已经比她还重要了?
罢了,早在皇上赐婚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注定有缘无分了,即使现在有另外一个姑娘让他看得比自己还重要,该伤心着急的也该是公主。
盛妍郁这么一想,虽然心里还有些郁结,却也放开了些。
顾宗淮什么都无法多想,顺着他判断出来的路线,策马狂追。
即使刮起了刺骨的寒风,每一次呼息,胸口都像被针刺般泛着疼,他的速度依然不减。
若不是那些人放了方凯,还有一路上因为快速赶路来不及完全清除的痕迹,他也无法这么顺利的追来。
在奔驰了大半天后,夜也变得深沉,他丢下马,运起内力继续奔走,他虽然算不上能够夜视如白日,却也能够看清楚六、七分。
在如此恶劣的天色下,他终于在子夜时分,看见远方丘陵边上的一点营火,他想,那里应该就是带走雪静悦那帮人的落脚处。
顾宗淮虽然不曾来过,却听说过这里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山洞,有些赶路不及的蛮人常常在此处暂歇一宿。
即使他想要确认她平安的念头逼得他几乎抓狂,他还是握紧了拳头,缓步靠近,丝毫不敢大意。
当顾宗淮放倒山洞外两个值夜的人时,雪静悦瞬间睁开了眼睛。
她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即使闭上眼睛也只是暂时休息而已,姿势也不是全然放松,仍保有警戒,所以外头一有动静,她马上就猜到有人来了。
她安静的起身,当山洞里值夜的人目光都望向她时,她神态自若的说:“内急。”
一个值夜的汉子没好气的说:“外头雪刮得呼拉呼拉的响,去外头解决也不怕冻直了身子。”
雪静悦淡淡道:“寻个不远的地方就行了,这山洞背风,忍忍一下就过了。”
那名汉子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忍不住低声哝道:“娘儿们就是麻烦,里头还有火,偏偏还得到外头去……”
她不理会他,然而就在她即将要踏出山洞的时候,林碧玦突然将她拦了下来,她心中一紧,脸色却依旧平静。“怎么了,还有事?”
林碧玦直接抓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外头黑成一片,怕你不小心滚到山丘下去,还是让我陪着你吧。”
她控制着呼吸还有语气,睨了一眼他抓着她的手。“不必,就在外头几步路的地方而已,况且不是都说男女授受不亲吗,这样抓着可不好。”
他别有深意的凝视着她,不说话也没有松手的打算。
雪静悦咬咬牙,思绪转了转,若是再抵抗,反而容易显得心里有鬼,且山洞里那几个人高马大的蛮人比较难解决,要对付眼前这个只比竹竿好一点的男人,她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她不再挣扎,乖乖让他抓着手,率先走出山洞,一确认看守的人倒在一旁地上时,她立刻转过身将他用力一扯,随即捂住他的嘴,往旁边退去,她语气冷淡的低声威胁,“外头的人已经被解决了,我也不想弄出太大的动静,你如果安安静静的我还能饶了你,要不然就别怪我扭断你的脖子。”
林碧玦原本只是觉得她突然要离开山洞有些奇怪,没想到局势会有这般出乎意料的发展。
雪静悦看着地面些微的痕迹,慢慢往后退,正要退第三步的时候,撞上一堵人墙,她的心顿时一窒,漫上一抹熟悉感。
顾宗淮早已看见她手里的人质,想也不想就直接将人打晕放倒在地,然后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一直紧绷的神经能够稍微放松一些。
她感到又惊又喜,毕竟他们这几日都在冷战,而且她被绑架的时候,他人甚至不在边城,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赶来救她了,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甚至想狠狠回抱着他,但是眼角余光却瞄到有人影在晃动并且逐渐靠近,似乎是那些蛮人察觉到不对劲追了出来,并发现了倒地的看守人跟林碧玦,她想提醒他快点躲起来,怎料还没开口,他就拉着她退到一个雪窝处。
“噱,等他们走了再说。”
他们躲在雪窝里,内凹的一个小洞空间并不大,她几乎是整个人都蜷缩在他的怀抱里,脸靠在他的颈窝处,感受着他有力的脉动。
一时之间,天地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那些人怒吼的声音、寻找的动静都与他们无关。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周遭只听得见风雪飒飒的声响时,雪静悦抬起头,马上跌进一双炙热的黑眸之中,她痴痴的看着他,仿佛两人不需要言语就能心灵相通。
顾宗淮俯下头,深深吻上她的唇,抱着她的双臂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似的强而有力。
此时此刻,他忘记了之前的争吵,忘记了一路狂奔追来时的揪心,他心里、眼里都只有她一个。
雪层层迭迭的落下,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只要能和对方相依相偎,就再也不会寒冷。
他们吻得断断续续,仿佛是在藉由这样的亲密碰触向对方表达深深的情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慢慢平静下来。
雪静悦赖在他怀里,纤指不安分的在他胸前画着圈圈。“你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我希望我能够来得更快。”顾宗淮抓住她顽皮的手指,拉到唇边轻吻,再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当我接到消息的时候,我就想着你果然是个不安分的,我才不在几日你就又闹出麻烦来。”
她不满的回道:“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们早就盯上了方凯,要不然怎么我们才说了几句话人就包围过来了?”
这也是她后来才想明白的,传言传得凶了,必然会有几个明白真相的可以让他们缩小范围去找人,显然方凯就是其中一个。
如果她没出门,方凯被对方盯个几天也就算了,但偏偏她刚好出了门,又说到这个话题,算是间接曝露了自己的身分。
“还狡辩?你若是不出门就不会招来这些事了。”顾宗淮皱着眉,轻咬了她的粉唇一下当做惩罚。“之前老白不就说了让你注意一些,你怎么不放在心上。”
雪静悦无辜的眨了眨眼,呐呐的说:“其实我也不想出门的,但是家里没东西吃了。”
“怎么会没东西吃了,不是还放了一些米?我还有让人送东西过去给你……”
说到这儿,他突然一顿,忽然想起来这些事之前他是交派给老白去做,不过这几天老白跟着他离开边城了。
“嗯哼,你终于想起来了?所以说这真的不能怪我,对吧?”她戳了戳他的胸口,丢了一个白眼给他。
“是我忘了。”顾宗淮老实承认,随即想到老白做事向来细心,怎么没有提醒他?看来回去之后他要好好问问才行。
雪静悦并不是真的想要追究,比较像是在跟他撒娇,他这么干脆认错反倒让她突然忆起两人吵架的原因,心中莫名忐忑了起来。
两个人会争吵,绝大部分都是前身惹出来的祸头,她自己清楚她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所以之前他说了再多不好听的话,她都可以当做没听过,但是对他来说,不管是原身还是她,都是雪静悦,原主曾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如今全都转嫁到她身上,成了她的包袱。
唉,当初那个老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让她穿到这个好处没几样,麻烦却惹了一大堆的身体上?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气着?”
他的呢喃低语吹拂在她的耳畔,让她的身子无法克制的轻轻颤栗。
“不是,倒是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雪静悦很有诚意想要解决问题,也学不来扭捏矜持那一套,很直接的问了。
即使最后没有好的结果,她还是想在最后这段日子和他好好相处。
闻言,顾宗淮的脸色微微一沉,他知道那日是他太冲动了,但是有些事情的确是扎在他心中的一根刺,不时会让他的心泛着疼,不过沉默了半晌,他却幽幽地道:“现在别说这些,好吗?”
他不想在这么好的气氛下谈这些烦心事,免得破坏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说他自欺欺人也罢,但是他明白他的心已经挂在这个女人身上,若是不再提起过去,他们就像现在这样好好相处,说不定感情可以跟着越来越好。
雪静悦知道他不是不追究,而是打算瞒混过去,她有些动容,因为这样就代表高傲的他为了能维持两人的关系,选择妥协。
她眼睛微酸,哑着声音慢慢说:“好,那我们就不说这个了,不过我还是想让你知道,现在的雪静悦和生病前的雪静悦已经不同了,不是有句话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我也是这样,以前蛮横跋扈的我已经死了,如果我曾经说过什么伤人的话,你就当做是个死人说的,也别和我计较了,好吗?”
既然她无法直接告诉他她是从别的时空穿越来的,就只能用比较模糊的说法试着让他用全新的眼光看待她这个人。
“你一定会活得好好的,什么死不死的,别老是胡说。”
她不像是在开玩笑,话里也别有深意,让他忍不住加大了力气将她紧紧抱着,似乎这样才能够消散一点心头的慌乱和不安。
雪静悦微微一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任由他将她紧紧抱着,他的力道让她的身子有点疼,也有点想落泪,因为这代表了她曾经真实存在过的纪念。
她迟迟没有回应,让他不禁有点急了,低斥道:“快点说你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说那种话了。”
她顺着他的心意,乖乖的重复道:“以后再也不说了,真的。”
“以后你只能说好话。”顾宗淮认真的叮咛,“老一辈的总说好的不灵坏的灵,那些坏兆头的话说多了,要是……”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光是想象都让他害怕。
雪静悦点点头,后来想着他也看不见她脸上的羞赧,于是靠在他耳边,轻轻柔柔的说:“我只说好话,只说我……爱你。”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风一吹就会飘走,可是他却清楚听见了,他又惊又喜的想抬头望她。
她却主动地轻轻吻上他的唇,或许只有这样的贴近,才能够说明她无法大声说出口的心情。
顾宗淮先是一愣,随即热切回应,然而在两人唇舌交缠间,他似乎尝到了一股类似眼泪的苦咸,他有些疑惑的想退开问清楚,却马上又被她更热情的吻给堵住了口。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掩盖住所有人的痕迹还有动静,好似也遮掩了雪静悦无法说出口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