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入冬的第一场对战,打响了边关战事的第一炮,全城居民提高戒备,即使下起漫天大雪,边关的防卫依然严密,誓不让蛮人跨越雷池一步。
然而越是紧张的时候,人们越需要想办法找点乐子,于是雪悦像杀神般杀退蛮人的壮举,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最佳的讨论话题,而当雪悦被调到将军身边的消息传出来时,人们的好奇心也跟着到达了最高点。
在众人的印象中,将军向来不近,现在却把一个长得秀气的小哥儿调到自己身边,两人几乎每天同进同出,再加上言语之间偶尔散发出的暧昧气息,更让大家多了几分遐想。
老白和小黑这些日子以来忙着带领一干兵士在城外巡逻,没想到回到城里,就听到如此夸张的传言,除了觉得好笑之余,也感到莫名其妙,要是让将军听闻,不知道得发多大的火。
这一日两人要去向将军报告状况,当他们来到院子时,就听见屋里传来暧昧的对话,两个人不禁微微红了脸,但并未因此回避,反倒加快脚步往前走去,想听听将军和那个娇蛮公主这一大早的在做些什么。
“快放开我!”雪静悦边喘着气边娇嗔。
“不放!”顾宗淮也粗喘着气,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你就继续挣扎吧,我倒是要瞧瞧你今儿个还有什么本事!”
“我本事可大了……”她低哼一声。
老白和小黑对望一眼,神情都显得尴尬。
老白低咳了几声。“这……将军正忙着,那我们……”
小黑也点点头。“年轻夫妻嘛,可以体会、可以体会。”
两个人才刚想转身离开,就听到匡啷一声重响,一张椅子破窗而出,然后是将军怒吼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在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进来!”
老白和小黑嘿嘿直笑,看了看那张落在地上摔成两半的椅子,也知道他们可能想错了,不过却也不敢直接进去,仍在外头等着。
“将军,还是您收拾好出来吧,免得咱们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小黑胆大调侃,尤其听见整理衣裳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后,嘴巴咧得更开了。
屋瑞安静了半晌,然后是雪静悦的低笑声,还有顾宗淮的咒骂声,接着大门一开,小黑斜眼看了看两个人,确定他们衣裳整齐后,才和老白走进去。
一进到屋内,老白和小黑疑惑地东张西望,原本摆在中间的桌椅全都靠墙去了,地上只有一块大大的牛皮垫,而将军和公主脸上全是汗的坐在两边,公主的双颊甚至浮现着运动过后的自然嫣红。
“这是……夫妇和好了?”小黑调笑道,并向老白使了使眼色。
闻言,顾宗淮脸色一沉,尴尬的看向雪静悦。
她双手捧着一杯茶水慢慢啜饮,摇摇头道:“不是的,将军只是在跟我切磋武技。”
这个理由让小黑有点失望,幽幽地道:“将军,说实在话,公主上次在战场上的表现非常不错,而且公主也不是要一直待在军队里,您实在不用特意训练。”
顾宗淮刚毅的下巴线条一紧,刚刚被紧紧勒住的脖子一阵酸痛,冷哼道:“是她指教我,可不是我指教她。”
这样的答案让小黑瞬间来了兴趣。“不晓得公主能不能也教教我啊?”
雪静悦还来不及开口,顾宗淮马上拒绝,“不行,男女授受不亲。”
老白一直待在旁边没说话,但双肩却忍不住微微颤抖,很明显是在憋笑。
小黑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将军的黑脸,突然机灵的回道:“将军,我明白的,这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就是肥了也不行啊,应该说是将军妻,不可戏才对。”说完,他还得意的微扬起头。
这番话让雪静悦和老白先是一愣,接着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顾宗淮一脸困窘,恼怒地大吼,“闭嘴!如果没有正事要说就快滚!”
雪静悦轻咳一声。“那我先走了,至于刚刚我说的那些招式都是杀人用的,主要是攻击关节,你和他们说说也无妨。”说着,她站起身,将茶杯放到茶几上后便走了出去,回到一旁她专属的小房间。
黑和老白本想再出言调侃,但是在某人威吓的脸色下,神情瞬间一敛,把这几天巡逻的情况仔细回报,尤其是那日雪静悦搞出的那一场宛如雷霆般效果的地方,更是重点。
那日顾宗淮是最靠近那处的人,他也看见有多么惊人。
那些碎尸肉块,还有那个几乎被刨出一个深坑的地方,在在说明了她那时候随手丢出的东西有多大的巨大伤害力。
老白冷静的分析,“先不论其他,我只能说,若我们拥有那样的武器,边关最迟一年内就可安定,再无外敌来犯,甚至,若这消息能够不走漏的话,可以守住十年安稳。”
顾宗淮眼色深沉地往外望去,他明白这对于边城甚至整个皇朝来说有多大的意义,只是她自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相关的话题,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先开口。
沉吟了许久,顾宗淮淡淡道:“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再斟酌。”
老白和小黑的表情也相当严肃,尤其是老白,他在这些年已经看了太多生死离别,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和平盛世的来临。
“将军,早一日安定,我们就能够早些减少无谓的死亡,这些年在这边城,埋骨的人已经太多了……”
黑低下头,他的年纪虽然比两人都大,却也不能说自己早已看破了生死,即使他也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但是一次次看着熟悉的生命就此消失,他仍然心有不甘。
屋外飒飒风雪飘落,屋里的三人无言沉默,苦涩静静蔓延。
没有人发现站在另一边窗外的雪静悦,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同样的天空,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生死离别,那样的悲伤,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相同的……
下了几日的雪,这一晚终于停了,地面屋瓦雪白一片,映衬着皎洁的月光,整座边城显得光亮静谧。
顾宗淮穿着薄棉衣,在月光下练剑,神情肃然,积雪并未影响他的身手,动作依然矫健。
雪静悦端着一壶热茶走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她没有出声打扰,静静看着他飞跃腾挪,心湖不自觉起了阵阵涟漪。
她想起以前和佣兵团另一个女兵喝酒时,对方这么问过她——
当爱情走到你面前的时候,你知道何时该上前迎接吗?
雪静悦听得出来,对方其实是想问为什么她要拒绝所有男人的邀约,她那时候只是浅浅一笑,并没有回答。
她心中一直有一种想法,所谓的爱情,应该是能在某一瞬间触动心中温暖,或者是软弱的时候直接想到的那个人。
抽象来形容,就是缘分,在适合的时间点遇到一个适合的人,就是爱情的开始。
不过可惜的是,来到古代之前,她从来没有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更惋惜的是,即使她在这个刹那明白了什么是缘分,却也只能叹息,因为她知道自己拿到御灵剑就必须回去原本的时空,她和顾宗淮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可能,就算老天给了她机会,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毕竟她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更别说他心中早有其他所爱。
顾宗淮平举着剑一回身,眼角余光正好看到她,他运转着气收了势,大步走向她。
她望着他来到自己面前约三步的距离,他高大的身躯背对着月光,像是一抹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住。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顾宗淮的声音难得温柔。
雪静悦的心因为他醇厚的嗓音而微微一动,不禁想着月光或许真有什么魔力,能够让他的态度变得这般柔软,不过她很快就收敛心神,端高了手中的茶壶,轻声道:“你刚发了一身的汗,不要站在外头了,我们去屋里坐着喝热茶吧。”
边关的物资本就比较匮乏,能够取得的茶叶也不是太好,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顾宗淮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有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雪静悦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却还是定定的回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默默接过她手中还带着热气的茶壶,一手揽着她的肩,领着她一起进屋,两人在桌前落坐。
顾宗淮边喝着茶,想着该怎么开口,就见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放到他面前,他困惑的问道:“这是什么?”
雪静悦看着他,觉得两人能够坐下来平和的说话还真是难得。“你们都好奇的东西。”
这不过是一种时灵时不灵的土制炸药的成分表而已,她那时候做出来,只是想着也许可以当成保命的最后武器,却没想到那日没睡饱神智不清,直接把东西给扔了出去,但其实除了爆炸时的声音大了点,威力并没有那么强大,上次能够有这般出乎意料的效果,应该是因为那个地方当时聚集了太多人。
顾宗淮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到这个东西的,也未多加追问,只是觉得她果然还是和没生病之前一样,有点没脑子。
他没发觉得自己心态上的不同,没看也没去动桌上那张纸,而是冷着脸瞅着她,严肃的说:“你似乎不明白你身为一个公主掌握了这个东西代表着什么意义,我就当做没这回事,你快把东西收好。”说完,他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口气不佳的再次催促道!,“我都说了把东西拿回去,你是听不懂吗?”
见他说没两句又冒火了,她无奈轻笑。“你老是这样暴躁,对身体不好。”她是很真诚的关心他。
顾宗淮没料到她的回答这般牛头不对马嘴,仍极力忍着气,想好好向她解释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却在看见她格外认真的表情还有嘴边的笑容后,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低骂道:“我真是……你就不能少做点让我操心的事情吗?!”他用手随意爬了爬头发,眼中全是对她老是自说自话的无可奈何和烦躁。
雪静悦没好气的摊摊手。“你对我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老是这样又骂又喊的。”虽然她可以体会他很多时候都是好心,但是每次都要看他的坏脸色,她觉得不太舒服。
“只要你不要老是……我也想好声好气的说话。”顾宗淮本来想要说只要她不要老是犯蠢,但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再像之前那样随意批评她。
雪静悦懒得去探究他未竟的话语是什么,径自道:“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我要老实说,这个东西要做并不难,可是无法保证每一个都灵光,再加上很多因素的影响,它的效用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大,不过倒是能发挥震吓的效果。”她的一双水眸漫着思考过后的认真,语气轻缓,柔得像是在呢喃。
他一开始还能专注的听她说话,但是注意力很快便被她细柔的声音给吸引过去,烛光下,她的面容显得明艳姣好,水亮的眼眸配上微的粉唇,一时之间他有些恍然,他好像已经快想不起来她跋扈蛮横的模样了,对她的印象不是她挺直潇洒的背影,就是她扛着刀杀敌的冷然。
随着烛影的晃动,她的脸上影影绰绰残留着光影的痕迹,让他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吻上她轻轻开阖的粉唇。
顾宗淮向来是个行动派,这样的念头才刚闪过,他已经倾身向前,手抚上她的右颊,在她微怔的眼神中,如初雪飘落般轻轻吻上她的唇。
“唔……”雪静悦拍了拍他的肩,想要提醒他正事还没说完,却让他抓住了手腕,反剪在身后,她被迫挺着身子,受困在他的怀里。
屋内瞬间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氛围,除了烛火爆裂的响声,就只有两人低声的喘息,映照在墙壁上两人纠缠的身影,从椅子上落在了桌上,桌上那张无比重要的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扫落在地上。
当顾宗淮好不容易微微退离,将雪静悦拉起身,她绯红着脸大口喘气,他则是红着眼,意犹未尽地一次又一次的在她的唇上和颈项上落下轻吻。
直到刚刚两人唇舌相交,他才惊讶的发觉,他居然对她会有这样的冲动,而且他完全没想到她的滋味这般诱人。
她轻擅着他的肩,没有抗拒也没有热烈的欢迎,她是对他有点心动,但就她的认知,他们是不会有未来的,所以她决定把主控权交给他。
“雪静悦……”即使两人刚刚分享了那样一个缠绵又热烈的亲吻,顾宗淮还是习惯喊她的全名。
雪静悦轻挑眉,眉眼里有着最适合这张明艳面容的娇媚,她伸出手指轻抵住他的唇,在他开口之前抢白道:“你听,好像有什么声音。”
她自然不会傻傻的以为在边城的晚上,会有人莫名其妙去撞钟,她很机警的想到很有可能是特殊的信号。
顾宗淮这下终于听见一声又一声深沉幽深的钟声,心头的遐想顿时一敛。“是庙里的钟声。”
他牵起她的手走到门边,指了一个方向。“那是纪念亡灵的钟声,在这里没有办法一一替逝去的人们做法事,只能统一挑个日子,由城里的寺庙撞出一百零八响钟声。”
闻言,雪静悦突然觉得这样的钟声听起来有种悲伤萧瑟的感觉,她抬头看他。
“一百零八响是有什么特殊含意吗?”
“其实这只是一个大约的数字,最初是死一个人就撞一声钟,但有时候……伤亡数量太大,无法一一计算,就演变成以一百零八下钟声做代表。”
他的声线听来平静,可是她可以深刻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劲不自觉加重了些,甚至微微颤抖着,她这一会儿才明白,他是真的非常关心他的士兵和人民。
顾宗淮哑着嗓,干涩的说:“那日我见你单枪匹马冲进杀阵,比起愤怒,我更感到惊慌,就怕因为我一时气愤和你订下的那个赌约,会让你也成为钟声哀悼的其中一个。”
尤其见到她满身是血的时候,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压抑住直接跳下马,把她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番的冲动。
那样的恐慌不是第一次,却是最让他揪心的一次。
雪静悦安静聆听,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钟响,她此时终于明白他的浓烈关心。
虽然她没办法告诉他,其实她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但是她并不介意给予他一个能够安心的承诺。“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让自己身陷危险。”她仰起头望着他,又再补充道:“我会乖乖的,再也不气了。”
顾宗淮低头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嘴角轻勾起一抹浅笑。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们都觉得经过这一晚,彼此的心更加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