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映梅听到父亲回来,正往她所在的院落赶,马上来到房门口,做出反省的样子,想博取父亲怜惜。
一见父亲靠近,她立刻落泪哭诉。“父亲,你总算想起女儿了!”
罚她禁足都个把月了,连一回都没有来看她,一心只想着韩映竹。
“哼,我可不像你,在外胡作非为报的都是你爹的名号。”老脸都被她丢光了。
“爹,你是什么意思?我这阵子可是安分守己,除了要求送妹妹最后一程外,可没提什么要求,倒是妹妹死而复生,真让我吓了一跳。”韩映梅没几番工夫就露出善妒的真面目,韩光义是又气又寒心。
“把你这里的奴仆都叫出来,我要见见他们。”
“爹是想问我近来的表现吗?你稍等。”她这阵子可乖巧了,不怕父亲探听,等他问不出什么不妥,正好可以游说他免了禁足。
半刻内,所有服侍韩映梅的下人都站了出来,两名贴身丫鬟、一名粗使丫鬟、一名嬷嬷、两名洒扫男丁。
“就这么些人了。”韩映梅的口气不无委屈。
“把手伸出来我瞧瞧。”韩光义没理会女儿,走到仆人面前,在其中一名贴身丫鬟的手上看见烧伤,他眼色一沉。“你叫什么名字?”
“如霜。”她小声答。
韩光义从怀里拿出一叠纸,翻到写着她名字的那一页。“你还有个母亲和弟弟,弟弟还是城里昭明私塾的学生,是不是?”
“是。”如霜颤着声回复。奴仆的身家都要记录的,不清白还不能进韩家当差。
“读书将来都是要考功名的,你说他过了童试,当了秀才,有个奴籍的亲姐,不晓得会怎么想?”韩光义看着抖如秋风落叶的她,垂下根救命绳。
“只要你听我的话,我立刻把卖身契还你,让你月兑了奴籍,但不会撤了你的差事,让你继续养家,你觉得如何?”
如霜看了眼韩映梅,后者似乎也不清楚韩光义的葫芦里卖什么药。如霜只好凭直觉点头。“不知老爷要如霜做什么?”
“只要你跟我说说为何会顶着我的名义到明桂药坊里取灵芝,还直接进了药坊仓库?仓库为何在你进去之后便起火?地上为何会留着不该有的油渍?”韩光义咄咄逼人,如霜被逼问得连退数步。“你敢说一句不知道,我立刻报官说你偷窃灵芝,你二姑爷和那名救了你的随从就在院落外边,他们可是苦主,到时你弟弟别说有个奴籍的亲姐,她还是个贼!”
如霜吓得跌坐在地,无助地看着韩映梅。
“爹,你跑来吓我丫鬟做什么?她何时冒你的名字到明桂药坊取灵芝了?”韩映梅双手冒汗,这都多久前的事了,现在才追究,她完全没准备呀。“如果真有这事,你快报官把她抓走吧,没想到我身边居然有个贼。”
韩映梅急着想和如霜撇清关系,万万没想到向来逆来顺受的丫鬟会反咬她一口。
“小姐,你怎可如此无情?是你要我挑二姑爷在的时候放火,难道你忘了吗?”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叫你做这种事!你别在我爹面前抹黑我!”韩映梅拚命向如霜使眼色,要她先忍一忍,如霜却瞧不见,把她的作为都抖了出来。
“那天是我陪小姐尾随二姑爷上姻缘庙的,你说你才是真正的罗家夫人,要把身分夺回来,还说二姑爷经历的意外肯定不严重,才没有引起恐慌,要我分头到明桂药坊里纵火,你则上罗家向二小姐说明真相,到时就算二姑爷想瞒也瞒不住,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如霜指证历历,韩映梅怎么翻也只有一句话而已。
“你胡说、你胡说!”韩映梅哭着去拉父亲的手臂。“爹,你别听她胡说,我才不可能做这种事!”
“你不可能做这种事?你不可能做这种事?”韩光义怒不可抑,推开韩映梅,直接打了她一巴掌,毫不留情。
韩映梅捂着脸,不敢置信,表情像天地崩塌了。“你居然打我?从小到大你都没打过我的!爹,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养成你这跋扈性子,我早就该打你了!瞧你都做出了什么事?今天敢纵火,明天还敢杀人了?!我还纵容你就不是人!”他能不气吗?他能不伤心吗?女儿变成这样,有谁比他难受自责?
“我就知道你们心里都只有映竹,你总说映竹聪明懂事,罗桂杰说他喜欢我好多年,转眼还是映竹好,就连林博恒都说我不如她!难道我就不值得人疼吗?就没有人只喜欢我吗?”就是因为多了这妹妹,她没了娘,爹还要分她一半,连丈夫的心都不完全属于她,她能不气吗?她能不委屈吗?
“大丫,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世上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必须因为你是韩映梅而对你好,因为我是你爹!”韩光义已经气到无力可气了。“我已经尽我所能地对你好,你却总说我不疼你,只疼二丫,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不疼你。”
“爹,你、你想做什么?”韩映梅不曾见过父亲这般冷淡,从脚底寒了起来。
“我管不动你,只好把你送给别人管,以后你就住到道观,别叫韩映梅了,看你出家后叫什么名字,就什么名字吧。”
“不,爹,你不能这样对我!”韩映梅想拉住她父亲的手臂求情,像往常一样,此刻却如何都碰不到他。
“我心意已决,就今天下午吧。”他怕多留一刻,他又后悔。
“爹,你不能这样对我,爹!”韩映梅哭倒在地,被送进道观她就没活路了。
“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改过自新!”韩光义看了她一眼,怎么可能不心软?可这回,他真不能再错下去。
“看好她,别让她出了院子。”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直守在院落外的罗桂杰与八山一见他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也不晓得该不该问,还是韩光义自个儿开口说的。
听到要将韩映梅送进道观,罗桂杰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可他现在已经是个女圭女圭的爹,能明白韩光义的挣扎。
“等她真的改过自新,再把她接回来吧。”他也只能这么安慰了。
韩映竹出月子后,罗桂杰将她带到了姻缘庙。
她不解。“为何带我来这儿?”
“来还愿。”他转头,对她笑了笑。
放上三牲四果,罗桂杰点了六炷香,分了一半给她,便携着她跪在神龛前。
“庙神在上,信徒罗桂杰特来还愿,感谢庙神让信徒如愿娶得意中人,上次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庙神原谅。”罗桂杰恭敬地朝拜三下,再提。“信徒此次前来,除了还愿,还有一事要请庙神相助。”
“你想干什么?”韩映竹大吃一惊,低声问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她的手,神色认真地在神前许愿。“信徒希望下辈子,还能再与映竹做夫妻。”
“……你就不问问我?”韩映竹嘴上不服软,耳根早已红透。
他笑问:“二丫不愿意吗?”
“我是怕你又认错人。”她撇过头去,嘴角止不住上扬。“真有下辈子,换我去找你吧,免得兜兜转转,又多浪费了几年。”
“呵,二丫这么有自信?”他笑眯了眼。“好,下辈子,我就等你来找我。”
“在那之前,先好好过完这辈子吧,我可不想在最后时刻听见你后悔今天的誓言,不想下辈子再见到我。”到时他找谁哭去?
罗桂杰捏捏她的鼻子。“这是自然。”
朝拜完后,罗桂杰将香火插在三牲中的全鸡上,在神龛上搜寻着,找出他当初放回的石头,走回来递给韩映竹看。
“我借宿在姻缘庙时,曾带走这颗石头,上次过来,才又放了回去,你看看上面有什么蹊跷?”他轻笑。
韩映竹把石头翻了个遍,发现上头刻了六个字。
“罗桂杰、韩明丼?”她惊愕地看着他。“你的名字就是从这块石头来的?”
“不只我的名字,明桂药坊也是从这块石头来的。”
“我听说姻缘庙里供奉着三生石,难道就是这块石头?”韩映竹觉得头有点晕。“你乱拿庙里的东西,还取了上面的名?你胆子真大!”
罗桂杰模了模鼻子,年少轻狂不懂事,就用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平安无事,这名字哪里不好?”
韩映竹横了他一眼,她敢在这里说不好吗?
“庙神既然没有怪罪你,你就用吧,行为举止注意些,别把这名字的名声弄臭了。”到时又有意外发生,她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放心,我会注意的。”罗桂杰从她掌心里取走石头,搁回神龛上,徒手拜了拜。
“就不知道这两人身分为何?名字居然会被刻在石头上。”
“会是父亲说的罗家长孙吗?”当年轰轰烈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并不奇怪。
“或许吧,但现在也只剩名字了。”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还有谁记得呢?
罗桂杰笑了笑,他和映竹以后也会只剩下名字,后代子孙根本不晓得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这辈子会努力记得他与映竹之间的事。
只记好的,不记坏的。
“回家了,宝贝儿还在等我们呢。”他想女儿了。
“你和父亲能不能帮女儿取个正常点的乳名?!”女儿还不到正式取名的年纪,可一直叫宝贝儿、宝贝儿也不是办法,罗桂杰搂着她的时候,也会叫她宝贝儿,这让她觉得很怪。
“宝贝儿哪里不正常了?女儿确实是家里的心肝宝贝,叫宝贝儿理所当然不是吗?而且一叫她就手舞足蹈,早认定这名字了。”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妻子对这乳名不满意?难道因为岳父只叫她二丫她不平衡?
“第一个叫宝贝儿,第二个呢?第二个就不值钱,不是宝贝了?”
“怎么不是宝贝?只要你生的都是宝贝。”她说得对,第二个难不成叫心肝儿吗?罗桂杰想了想。“不如叫宝宝吧,第二个孩子叫贝贝,你觉得怎么样?”
“唔……”韩映竹想了下。“还行。”
“好,那第三个孩子就叫鹅鹅。”罗桂杰讲到自己都笑了。“听起来就数鹅鹅最可爱,等第三个孩子出世,不管男的女的,我都替他养一池鹅。”
韩映竹默默地撇过头去,到时真有第三个孩子,她绝对不要用这乳名,听起来像打嗝,用在男娃女娃身上都不适合,万一这乳名让孩子未来的另一半知道,不是成天在打晴?
吃太饱也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