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映竹转身看了眼丈夫,瞧他脸色沉痛,肯定被韩映梅这番话刺激了,他曾经朝思暮想,宛如天仙的姑娘,不过是一具凡胎肉骨而已,还是特别接地气的。
“你开心就好。不是要进来挑东西吗?”她侧身让了条路让韩映梅过去,却低估了她这身装扮的分量,步摇上的珠子随着走动,差点甩上她眼睛,猛然又退了一步,撞进罗桂杰的怀里。
“小心些。”罗桂杰一手环上她的腰,一手挡在她额头上。“站得稳吗?”
“嗯,可以的。”韩映竹红了脸,这还是他们夫妻俩至今最亲密的姿态了。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举阵看他,眼带羞怯。“谢谢,我没事了。”
罗桂杰搁在她纤腰上的手并没有收回来。目光灼灼地俯视着她,像有千言万语似的,却久久不开口。
“怎么了?”是韩映梅带给他的刺激太大了吗?
他眯起眼,语重心长。“二丫,我不需要你帮我做面子。”
“……你也没有亲戚让我走。”韩映竹推开他,耳根比她拿来做胭脂的蜀葵花还红。“我得去看姐姐挑了什么东西,你先放开我。”
他听话松手,看着妻子低头走进铺子,背影略显匆忙,忍不住感叹了句妻贤夫祸少。
老天爷是帮他的,不然不会让他阴错阳差娶到了对的人。
韩映梅挑了六十几盒熏香,喜欢的味道几乎都挑五盒以上。
“怎么都是些旧货色,你没做新香吗?”她前前后后看了四、五遍,确定没有遗漏,又觉得挑中的数量太少,拿出去送礼都不能摆出吉利的数字,不禁埋怨了起来。
韩映竹点完她挑走的熏香,默默搁下册子。“新香难得,我这阵子也没时间做。”
“好吧,那我就先拿这些。”韩映梅不是很满意,但也无可奈何,她又不是没当过新嫁娘,婚前要绣好多东西的。她偷懒请绣娘帮忙,韩映竹都是自个儿来。“对了,你什么时候要淘胭脂,给我留六十盒。”
“最多六盒,再多没有了。”她淡淡回应。
“才六盒怎么够?我不用送人了吗?”韩映梅执拗道。“不管,我就是要六十盒。”
“说六盒就六盒,这些还是映竹加做的,你不要就连一盒都没有。”坐在一旁品茗吃茶点的罗桂杰神色不悦地抢白,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让人不敢直视。
七峰推测韩映梅在闺中对亲妹并不友善,今日亲眼见识,才知道七峰还算往好处想,她根本把韩映竹的东西视作自己的物品,搬起来一点都不心虚。
连他都知道“美人香”一盒难求,韩映梅会不清楚?一开口就要六十盒,还没有商量的余地,也不问韩映竹做不做得出来,难道往日她都这般任性吗?
“你这男人也太小心眼了,我是在跟我妹妹说话呢。”韩映梅本想斥责,她可是姐姐耶,要这些东西过分吗?可当她转头对上他阴鸷幽暗的眼神,气焰顿时全消,缩着脖子,语气转弱。
“大不了我给钱呀。”
罗桂杰抿唇,眯眼看她,这一瞬间,韩映梅真觉得有人掐住她脖子不放。
妹妹又怎么了?妹妹就不是人吗?她平常是如何欺负韩映竹的?拿姐姐的身分压她?她哪里又有姐姐的样子?
“这么说,那些都是不给钱的?”罗桂杰指着柜上她挑出来的六十几盒熏香,眯眼看她,没有任何情分。
光是韩映竹教他试做的梅花香就要加入沉香、栈香、鸡舌香、檀香、麝香、藿香、零陵香、甲香、龙脑香,工序耗时耗力,她却拿得心安理得,还敢嫌种类不够多?她是什么玩意儿!
“我们姐妹之间讲什么钱呀,再怎么说,这间也是我们韩家的铺子呀。”供她理所当然,不过才几盒香。
“林夫人,你说错了。”罗桂杰以指叩了两下桌子,语气平缓,却让人无端生起畏惧,连韩映竹都严阵以待,凝神屏息。“这间铺子是映竹的嫁妆,而映竹此刻是我罗家的人,即便你们两人是姐妹又如何?亲兄弟都明算帐了,出嫁的姐妹不是更应该算清楚吗?还是你打算当女儿贼当到连襟家?林举人家里这么穷,你还装什么面子呢,不怕别人笑话?”
“你——”韩映梅气红了眼,却找不出理由反驳。“我付钱总行了吧,看是多少,回头来找我拿。花绣,熏香拿着,我们走!”
等她丈夫中了进士,他们别想来沾光!
韩映竹见人走了,才莲步轻移到他跟前,不禁叹息。“你这又是何苦呢?跟她对上,你心里也不开心。”
“何止不开心,还糟心得很。”罗桂杰摇了摇头,握了下她垂在身侧的手,站了起来,吩咐站在一旁全程围观的伙计。“把林夫人拿走的熏香算一算,跟林举人把款子请回来。”
“……你真的很爱给自己找不痛快,到时姐姐哭诉无门,肯定回头找父亲,最后又是你难做人。”
“长痛不如短痛,你姐姐这般肆无忌惮都是你宠出来的,谁教你这颗柿子太好捏。”他气不过,掐了她脸蛋。“恶人就要恶人磨,你要让她知道你不是好惹的,她才不敢得寸进尺,尽想占你便宜。”
连韩映竹出嫁了都还敢如此嚣张地上门搬东西,肯定也不把他罗桂杰当一回事。还是以为他曾上门求娶过她,算是她的裙下之臣,何须在意?
他真的被恶心到了。
“你怎么比我还生气?”韩映竹失笑,却不能否认她为此感到开心。
“恨铁不成钢啊,你以前到底怎么长大的?居然骂不还口,任由韩映梅欺负到你头上。”她到底还要吃多少哑巴亏?有现成的人在她面前让她诉苦告状,还开口问了,她却笑着一语带过。
“你真的让我太生气了。”
“别气了。”她父亲都没这么生气过呢。韩映竹笑得更欢,像被暖阳包围似的。“我带你去个地方,跟你赔礼好不好?”
可能有外人在场,她不想说韩映梅的不是,罗桂杰只能由她去了。
来日方长,还怕问不出来吗?
“先跟你说,我可是很生气很生气的,如果这地方不够特别,你最好想想其他办法好灭你家夫君的怒气。”他伸出食指,在她面前虚点,面容严肃,眼神却带着笑意。
“务求让夫君满意。”握住他的手,韩映竹侧头轻笑,脸颊与耳朵像刷了丹朱。
香料铺子里,有一间上锁、门朝南开的小厢房,房门上,浅浅地刻了几棵竹子。韩映竹解了锁,领罗桂杰入内,将她捧进来的香匣放到房内的月牙桌上,便关了门,落闩,接过他提进来的热水后,就放他恣意打量,开始准备。
房内摆设很简单,窗下放了张美人椅,搁着素枕软榻,墙角有座三足两层的香几,厢房中间用竹帘与门隔了起来,月牙桌上头放了只双耳敞口香炉,炉身錾刻瑞兽,用了有段时间,外表都熏亮了。
“你先坐着,等我一会儿。”韩映竹从香匣中取出晒干的桂花放进热水里,点燃了放在香几上的油灯座,将茶壶放了上去,回头又从香匣中以箸挟出块昙花形状的香篆,放进香炉里爇之,散发出淡雅醇和的味道。
她太专注了,盖好香炉之后转身,发现罗桂杰贴她很近时,真的被吓了一跳。
“怎么不坐着呢?!”她抚胸,惊魂未定。
“好奇你在做什么。”他拨去她额前碎发,想她一进来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原本郁闷的心情就自然而然舒展开来了。他以额抵上她,醇厚的嗓音如酒酿。“不跟我说说这间屋子的用意?”
“如你所见,是间香室。”她轻轻一笑,带着娇羞。“你也知道我娘家经手了不少生意,我却独锺香料,就是因为香料救了我。”
“喔?”罗桂杰挑眉。“怎么说?”
“我以前承受了太多不属于我年纪的情绪,是透过熏香排解的,只要我心情不好,有坎过不去,就会来到香室为自己燃一炉香、泡一杯茶,然后睡一觉,有时候太难过,我……”她捣唇,眼神飘到一旁,不敢再说。
“有时候怎么啦?”罗桂杰环住她的腰催促。“快说!”
韩映竹如何都说不出口,头越垂越低,都要埋进他胸口了。
“说不说?”他搂紧她的腰,见她仍然抵抗,直接托着她的臀,把她抱了起来,仰头看她,让她没办法再躲。
“你、你快放我下来!”她羞死了,活像煮熟的虾。
罗桂杰不理她,抱着她走到美人椅坐下,将她牢牢困在怀里,循循善诱。“二丫,夫妻间不该有秘密的,快跟我说说你太难过时会怎么样?”
“就……就……”韩映竹难以启齿,是埋首在他颈间才有勇气说出来的。“就、就会在香室里月兑得一丝不挂啦!”
这么羞人的事情她居然说出来了!天呀,她到底怎么了?
罗桂杰愣住了,他原先以为的答案会是大哭或自残,才会不断逼问她答案,岂料剧情急转直下让他完全跟不上。
平时清心静逸、情绪少有起伏的她,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
“呵……”罗桂杰托住她后脑,下颚搁在她的香肩上,越想越有趣,终究还是笑出声来。“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得到了个什么样的宝贝呀?哎哟,笑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