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玉兰受伤后,雷青堂大怒,对黑衣人下手不再留情,为首的黑衣人见制伏不了船上的人,不敢再继续逗留,很快地全跳回自己的船上去,逃得无影无踪。
这次船上的两个女眷都受伤了,庆幸船上有船医,能立刻给两人疗伤,而她们的伤势都不轻,方小乔月复部中刀,水玉兰则是后背受伤。
水玉兰伤口发炎,到了夜里发起高烧,雷青堂在一旁亲自照料。
她伤在后背,正趴在他的床上,而为疗伤方便,她上身未着寸缕,背上仅纒着绷带,然而她因昏迷未醒,并不晓得自己现在是以什么模样示人。
他叹气,船上无其他女眷,唯一的丫鬟即是方小乔,她也受伤需要人照顾,自己又不放心将兰儿交给船医照料,兰儿的事他总想亲力亲为,可目前这种状况,他担心她醒来或许不领情。
他不得不承认,这丫鬟并没他料想的好拐,唉,自己怎会沦落到这地步,对一个丫鬟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雷青堂盯着床上未醒的人儿,苦叹之际,门外传来敲门声。
他晓得定是关心她伤势的谢晋元了,他起身去应门,但没打算让任何人进来,因为她此刻的样子他可是不容许任何人瞧见的。
门一开,除了谢晋元外,意外的严文羽也来了,这两人表情都忧心忡忡。
“青堂,兰儿还好吧?”谢晋元问,他识相的没要求入房探望,因为晓得她伤在后背,必是不方便让人进房探视的。
不过眼下她虽受伤,却让雷家老二衣不解带的照顾,尽管情况特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这已经超乎了男女之间的规矩界线,水玉兰醒来后可得好好想想自己的将来了。
“二少女乃女乃清醒了吗?”严文羽也极为关心的问。
“她还未醒,仍发着高烧。”雷青堂严肃的告诉两人。
“我己让人加快船速,希望能尽快抵达杭州,只要上岸便能找到更好的郎中为她医治的。”谢晋元道。船医毕竟医术普通,治疗简单伤口还行,但若是重伤便使不上力了。
“不过,再快也得两天才能到得了杭州,这段时间二少女乃女乃可撑得住?”严文羽不乐观的问。
“嗯,你们放心吧,我身上带有雷家上好的金疮药,这药能起作用的,再加上她平常就是个籾性十足的人,相信很快就能清醒过来,只要人醒来就无大碍了。”雷青堂信任自家的药效,更信水玉兰的毅力能克服一切。
“哼,这群人真该死,连女眷都不放过,我只恨方才没多打伤他们几个人!”谢晋元愤愤不已。
雷青堂听见这话眼一眯,似乎想起了什么。“兰儿受伤,我关切她的伤势,一时顾不了其他,这会你倒提醒我,这群人来得诡异,分明是上船找人的!”
“说的对,这群人上船想杀的并不是咱们几个,不过他们找的到底是谁?!”严文羽也附和。
“晋元,方才与黑衣人厮杀时,咱们船上包括船员、船医全在甲板上吗?可有人没有出现?”雷青堂细问。
“船上来了闯入者,我发现后立刻招集了所有人去对付,方才大家都出现在甲板了。”谢晋元说。
雷青堂沉吟了一会,即对谢晋元道:“晋元,你立刻搜船,连货舱也不要放过,仔仔细细的搜上一遍!”
“你认为,咱们船上可能真的有藏人?!”谢晋元马上明白他的意思。
“没错!”
谢晋元表情一紧。“我晓得了,这就即刻去搜,若真在咱们船上也跑不掉的!”他马上要去搜船。今日船上出现这样的大事,还让女眷们受了重伤,身为船东,这事自己绝对不能就这样算了,必须要追查出原因,给雷青堂一个交代。
“谢公子,若不嫌弃,严某愿意帮忙你一道搜查。”严文羽追上他后主动要求。
谢晋元感激的朝他点头。“说什么嫌弃,今日若非你与你的两名手下帮忙,还不能顺利逼退恶煞,今日之事,日后我定好好答谢!”他是真的十分感谢这人仗义相助。
严文羽微笑以对。“咱们同船,自然一条命,互相帮助是应当的。”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赶紧去搜船了。
雷青堂回到房内,见水玉兰仍沉睡着,他伸手去碰她的额头,发烧似乎退了些,不再那么烫了,这药发挥效力了。
他拧了白巾,亲自为她擦拭身子降温,之后又喂了她一次药,而这些是过去二十几年来他未曾做过的事,就算是对当年的亡妻,他也没有这般付出过。
苓儿是嫡母赵氏替他娶的,当年他刚满十八,嫡母因怕人说嘴,说他不是亲生的便没给打算,于是草草安排了门亲事,连问过他的意思都没有就娶进门了,妻子大他三岁,是间药材铺子的女儿,个性沉默胆小,见到他总是躲得远远的,而他性子也冷渎,见她如此便也不愿意与她多亲近了,只有在新婚之夜碰过妻子一回,那回之后她便怀孕了,然而生产之时因胎位不正,她与孩子一起死于难产。
如今回想起与苓儿的这一段,他诸多感叹,他从未喜欢过她,她却为了替他生孩子而死去,最后连孩子也没保下,当时他曾经为此伤痛过,可自己心里清楚明白,那只是可怜她是个薄命不幸的女子,真正的丧妻之痛,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他自知对亡妻太过冷情,可感情之事,他勉强不了自己,就像……
雷青堂瞧向床上的水玉兰,眼神逐渐幽深起来。苓儿死后,他经常远行谈生意,这期间他遇过不少女人,可兰儿是自己这些年来唯一动心的女人。
他喜欢她的纯真率性,也喜欢她的牛脾气、直肠子,更爱她对自己发火的样子,他能从中找到安抚她的乐趣,遇见她后雷青堂才算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死去的妻子,因为妻子太沉闷,而自己更闷,两个闷葫芦在一起,那无疑是个烧不热的冷灶。
他满心爱恋的轻握住水玉兰的手,这一握,她长睫细微的动了一下,可之后却再无动静。
他眼睑低敛,嘴角轻勾,对这丫鬟,他也算透彻了解的,知道她这是醒了,却不敢张开眼。
他故意起身,再去拧了白巾过来,先是为她擦拭了额头,接着沿着细致的耳垂、白女敕的颈项,一路慢悠悠地往下滑,徘徊在她的果背上,他感受到自己擦拭的这副身子越来越僵硬了,可她越僵硬,他嘴角弧度越是上扬。
之前做同样的动作,他未有任何分心与遐想,可这回,眼下的她身材秾纤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肌肤腻雪,这一挑逗,自己都要把持不住了。
手中的白巾持续往下游走,即将碰到她白晳的时,她再也忍不住,终于大声喊道:“住手!”
雷青堂手顿了下来,但也未移开,还搁在她纤软的腰上。“你醒了啊?”他故意不疾不徐的问。
“对,奴婢醒了,可您在做什么?!”她羞赧又生气的问。
他闲适的在床边坐下,一指托起她的下巴,像是欣赏她的怒容。“你高烧不退,我正为你降温,温度不降,你会有危险的。”
“那也不需要二少爷亲自动手!”她急得涌泪了。
她醒来一会了,醒来时全身剧痛,尤其是后背,这才想起自己被砍了一刀,受伤了,本想开口唤人问情况的,但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光着身子的躺在他床上,为此她差点没有再度惊昏过去,强自镇定后自己才没有失声尖叫出来。
后来瞄见他一会盯着自己,一会神情远飘不知在想什么?她想叫他走,又没勇气让他晓得自己醒了,承受眼前衣不蔽体的窘境,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等着他自己消失,好赶紧穿上衣裳离开他的床,可哪知他又突然握住自己的手,她立刻心慌了,接下来,他的动作更惊人,竟……她不敢去回想刚才的情景,只知自己再也装不下去,不醒来不行了。
见她洒泪,他目光里的那丝邪气渐渐退去,不再同她玩笑。
“别哭。”他从来不曾安慰过人,当然也不懂如何安慰她,只能挤出这两个字。
但他没想到,这两个字一出,更多泪水扑簌簌的滑落她脸颊。“您太过分了,这之后教奴婢怎么做人!”她泣声。
他面色一整,炯炯的双瞳就像烈火一般直视着她。“我明白这叫趁人之危,可我不是君子,若有机会得到你,我不会有任何一丝犹豫的!”
他的话就像箭一样,凌厉的射进她的心脏,令她的心房紧紧涨涨的,不能呼吸。
事实上,受伤之后,她隐隐约约还有知觉,依稀晓得是他目不交睫的照顾自己,他喂她喝药、包扎伤口、给她擦身子,若非他细心照料,自己无法度过这场难关。
只是她当时发着高热,脑袋懵懵懂懂,不知难为情,而这会真正清醒了,便不知如何面对了。
雷青堂盯着她,仿佛己看穿她在想些什么。“你可还记得在苏州刘老板铺里,你欠我的债还没说如何还?”
他忽然提起这个。
水玉兰一愣。“奴婢没忘……”她记得他说自己若不能马上还出钱来,就得帮他做一件事还债,本来在苏州时就要告诉她做什么的,后来遇见小乔被人牙贩子欺负,这才将这事搁下没再提,可她不明白两人现下这种情形,他怎会这时候提这件事?
“我要你还债了。”他说。
“要钱,奴婢还是没有的……”提起钱,她立刻气短。
“我知道。”他抿笑。
“那您要奴婢做什么?”她不安的问,不晓得他要给她什么难题?
“给我——个吻!”他骤然落下后头三个字。
“您说什么?!”她惊大杏眸。
“还钱,或者给吻,二选一,我现在就要索取!”他深黑的眸子宛如一块带着晶光的上等黑玉,一眨不眨的瞧着她,等待她给答案。
她像被雷打中一般,惊傻住了,完全没有办法思考,更遑论做决定了,更何况,摆明了她就是没钱,这能选的就只剩吻,但这哪能够,他怎能吻她,不可以,不可以——
她脑袋还一团乱,下一瞬,他己弯子,迅雷不及掩耳的吻住了她的唇。
她吃惊的瞪大水眸,但随即一种她不曾经验过的热烈情绪彻底刺激她,她本该恐惧、愤怒的,但她没有,好歹该挣扎、该推开的,她也没有这么做,而且随着他热吻的深入,她反抗的意志越见薄弱。
她这是怎么了?!在他强势霸道的吻中,她晕眩不已,几乎浑身无力,当他离开自己了,她仍娇唇微启,做不出任何恰当的反应。
“你真不喜欢我?!”他唇绽微笑,轻触她被自己吻得嫣红的女敕唇。
“奴婢……”
“还想对我说不吗?”他擒住她的柔荑,嗓音格外沙哑。
瞧着他器宇非凡的一张脸孔,她双颊顿时红通通一片。
黑眸凝视着她,唇畔终于泛出笑意。“说不出口了?”
她惶然将脸埋进枕头里,因为真说不出个不字来。
雷青堂勾起唇笑,轻抚上她的发丝。“都到这时候了,你可不能再逃避我的感情,我不会再允许的!”他的话霸道,但语气却出奇的温柔。
她心揪着,明白如他所言,自己再不能躲避不面对了,自己对他早就心动了,要不是如此,任他怎么说破嘴,她也不会肯随他来杭州的,这情愫在雷府时就己种下,只是自己不肯轻易承认罢了。
再加上自己家道中落,爹娘早逝,自幼沦为人仆,命运乖舛,她不禁怀疑自己真能有像四少女乃女乃一样的福气,得到雷家少爷的青睐,幸福度日吗?
不,她本不敢奢望的!
然而,这趟往南的途中,发生了不少事,每一件都能瞧出他对自己的用心,这让她忍不住想贪心的问一件事,若这答案是肯定的,那她便决定赌上一把,将幸福压在他身上了。
下定决心后,她将小脸露出来,仰头望他,神情倔强。“二少爷,奴婢只问您一句,您能否做到与四少爷给四少女乃女乃的承诺一样,今生只有奴婢一个女人?”
他闻言,唇边缓缓扬起了微笑。“你认为我做不到与老四一样娶你为正妻?”
水玉兰点头。“没错,雷家的规矩奴婢比任何人都清楚,丫鬟只能为妾,而妾不能扶正,百年来只有四少女乃女乃是雷家的例外,而奴婢也能做那例外之一吗?”她无比正色的问他。
他表情亦是严肃起来,定眼望她。“可以!”他毫不犹豫,一口应承。
这回答反而令她怔住,因为他竟答应了?!
他承诺娶她,而且将只有她一个?!
“您……您再说一次!”她不信自己听见的,要再确定一回。
“再说一百次都成,我雷青堂就娶你而已!”他说。
她一窒。“二……二少爷,这——”
蓦然,他又弯身吻了她,她微颤,身子不自觉往后一缩,嘤咛出声。
这声娇咛刺激他吻得更投入,若不是她正伤着也许就要失控对她了,他在控制不住自己前抽身离开她,不敢再深吻下去,怕若再碰她就真要吃了她了。
可她仍意乱情迷,只是迷蒙的望着他,不解他为何急急退开。
见她美眸瞅凝着自己,他呼吸微乱,手轻触着她柔女敕细致的脸龎,内心满是喟叹,她可真有本事让他神魂颠倒。
“你先听我说,虽说咱们己先定下亲来,但这次到杭州,我主要是要追查我母舅家过去的案子,希望平反母舅家的冤情,兴许要过好一阵子才能带你回祁州成亲,另外,我也得想办法让父亲与嫡母认同你,所以这阵子只能先委屈你没有名分,但我敢保证,自己允诺你的事绝不食言。”他告诉她。
她瞬间清醒过来,想着他的话,他到此是为了母家之事她早知道,自然能理解他不可能马上带她回雷府成亲,况且,太太最重门第,虽说二少爷不是太太亲生,但太太也不容另一个春实实出现,再坏一次族规,而自己虽有二少爷的承诺,但想要在雷家如四少女乃女乃一样挣得一席之地,这前景仍是万分艰难曲折的,这些她比谁都清“兰儿,你信我,我绝不负你!”他难得紧张,就怕她因困难而退缩。
她娇颜略扬,迎上他认真、深沉的眼睛,心头微撼,久久后,终于吐出一句——
“好,我信您!”只要有他依靠,她相信所有难关都能度过的。
瞧着她羞涩的眸子,他阴郁一扫而去,喜悦涨满心头。
在天亮后,谢晋元于下船舱底找到两名的偷渡客,原来这两人在苏州时就偷偷潜进船上来,开船后就一直躲在又闷又热的下船舱底,这几日只靠着上船前偷来的几块干粮度日,其实过得极为悲惨。
“你们是谁?!”谢晋元通知雷青堂找到人之后,雷青堂便亲自审问这两名不速之客。
“我二人……皆是玉石匠……”被搜出来的两人其中一人虚弱的道。
“你们是玉石匠?”严文羽也在,他神情似乎颇为吃惊。
“是的……”另一位也疲累的点头,那样子像是体力耗尽,已经虚月兑。
“你们怎会上船来的?”雷青堂再问。
“咱们……是为躲避追杀,这才躲到船上的。”
雷青堂自是明白那群黑衣人正在追杀他们,甚至不惜屠船也非要找到他们不可。“想杀你们的是谁,能告诉我们吗?”
“这……咱们也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只知官府贴出征求玉石匠的公告,为了讨生活,咱们前去应征,可报到后,却出现一群人将咱们全给绑了。”
“绑了?这是为什么?”谢晋元吃惊的问。
“是啊,明明是应征差事,好好说,咱们自会办好事,可为何要强绑,咱们难以理解,因为受到惊吓,不少人在被绑的途中逃跑,但这些人在被抓到后,立刻被杀掉灭口,我二人算是逃跑的人中成功活下来的人。”这人心有余悸的说。他们可是眼睁睁看见不少逃跑的人被残忍杀掉,思及此,他们身子还微微发颤。
“所以,你们也不知道到底为何会被杀?”雷青堂问。
两人茫然的摇头。
雷青堂不禁深思起来,觉得黑衣人这么大费周章又这么狠绝的要杀这群逃跑的玉石匠,事情绝对不单纯,再想起之前朱名孝信中告诉他的,有为数不少卖给官府的劳役失踪,而这两件事会不会有关联……“你们被抓去,对方有说希望你们做些什么事吗?”严文羽出声问。
“咱们既是玉石匠,能做的也就是雕刻玉石或分辨玉石真伪这样的事而已,其实咱们也不明白,这为何会招来杀机?”
“这就真的怪了,找你们去的是官府,你们失踪了,难道官府都没有寻人?”谢晋元不解。
“哼,官府根本就不可能来寻咱们的!”
“这怎么说?”谢晋元讶然。
“因为在逃跑的途中,咱们本想去报官求救的,却私下听闻浙江、江苏、安徽境内有名的玉石匠陆续都失踪了,而官府竟然皆置之不理,甚至刻意隐瞒不报,如此,官府还会管咱们的死活吗?!”这人怒目愤慨的说。
雷青堂听到这,心中有数,这事八九不离十跟官府有关!
一旁的严文羽虽然少开口,可他眼神锐利,暗付这事件分明跟当年自家被官府抄家后所发生的事极为相似,只是这次的范围更大,受害的人更多。
雷青堂也思及母舅家当年获罪被抄家时,听说也有一批人突然失踪……
这时,门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众人立刻转头望去。
“兰儿?!”雷青堂面色骤变,该躺在床上养伤的水玉兰居然跑出舱房,出现在这里,这会还面色煞白的跌坐在地上,他赶紧上前查看,其他人也关心的围上前。
“你这身子怎能离开舱房?!”他见她伤口并未裂开,这才放下心来,但脸色己然铁青,因为她的样子实在太过吓人。
“我听见……谢公子来找您时,说找到两个偷渡客,这两个人是黑衣人要找的人,我与小乔是因为这两人才遭人杀伤,我好奇原委,可又想您一定不许我下床的,所以就……自己偷偷跟过来了……”她解释过来的原因,但说话的过程中不断瞄着那两个玉石匠,好似有什么话要问。
雷青堂瞧出她脸色死白不是因为伤势,而是那两个玉石匠,不由问:“兰儿,你认识这两人?”
“我……不认识。”她摇首。
“那为何听他们说完话,便惊得跌坐地上?”他一语道出她异常的反应。
她素净的脸庞更显得苍白了。“这是因为……我爹在世时也是杭州有名的玉石匠,六年前,他接了官府的差,结果一去不回……”她从未对人说起家中过往,不过乍然听见与自己父亲相似的遭遇,她惊得失神才说出口。
“你爹也是失踪被杀的玉石匠之一?”谢晋元吃惊,同时讶然她原是杭州人。
她神情恍惚起来,犹似陷入往事当中。“这……当年有人举报我爹藉工作之便监守自盗,盗走官库的玉石贩售牟利,东窗事发后,爹投水畏罪自杀,可我知道,爹不是自杀的,他身上有刀伤,是被杀的……娘接获爹的死讯后,伤心太过,一病不起,九岁那年我便失了双亲。”
她虽外表开朗乐观,但其实是将心中的阴霾深藏,此刻于无预警的情况下,在众人面前挖出了陈年伤痛。
“你说这是六年前的事……记得当时浙江、杭州一带最有名的玉石匠名叫水春山,忽传他盗官玉被逮后畏罪自杀死了,留下一妻一女,妻子不久即悲愤病死,那独活的女儿当年也仅是八、九岁的年纪……你该不会……就是那名幼女吧?!”其中一名玉石匠蓦然朝水玉兰问起。
听他喊出自己爹爹的名讳,水玉兰一喜。“你认识我爹吗?”
“当年水春山名气极大,全浙江的玉石界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可咱们只是个小匠,他是大师,自是无缘认识的。”
“是啊,水春山的毫雕在当年首屈一指,只可惜死得早,而我听说他死后,女儿便离开杭州到外地依亲了,想不到今日竟有机会在此遇见他的后人。”
“我是北上依亲了,可惜遇到不良亲戚,爹娘留下的仅剩盘缠也被骗光,最后……”眼泪在她眼眶中生成,自己原本也有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是爹娘疼在掌心中的宝贝,可这一切却在一夕间毁灭,从此,她尝尽人间冷暖,为奴为仆,人生不再属于自己,而这些自己虽都已坚强度过,但不表示内心没有伤痕。
雷青堂脸色发青,己能猜想出她北上依亲后是如何的受尽欺凌,最后才被卖到雷家的,他极度心疼她,将她拥进怀里。
“我本就不相信爹会贪财偷官玉,可大家都这么说,当时我与娘孤儿寡母,毫无能力替爹辩白,只能让爹承下这个罪名,但,爹应该就像这群被杀的玉石匠一样,是被栽赃枉死的对吧?”她问雷青堂。
他见她神色痛苦,心惊她爹竟然也死得不明不白,不过,对于这件事,他另有想法,却不好在众人面前说,便对她道:“也许吧,但时隔多年,真相难以探查了,再说,咱们不能只听这两个玉石匠的片面之词,就认定官府有问题,这事还得再详查,而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伤势未愈,这一下床,万一又让伤势恶化,危及性命该如何是好?!”
水玉兰闻言不禁失望,但不怪他没有与她同一个想法,因为光凭两个玉石匠的说词,确实难以证明什么。况且这事若真与官府有关,不就表示那凶狠要屠船的黑衣人,即是官府派来的人,如此又怎么说得过去?官府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而谁又会相信官府竟是凶残的杀手?
她蓦然垂下首来,安静不再说话了。
雷青堂将她横抱起身,要送她回房,走前他特别朝谢晋元交代道:“这两位玉石匠就暂时交由你安置了。”
谢晋元点头。“放心,把他们交给我吧,你先照顾好兰儿要紧。”
严文羽的两名手下唐雄和赵英见雷青堂抱着水玉兰要走,似有话要说,但嘴张开还未发出声音己遭严文羽以眼神制止,让他们不要多言,这两人才又将嘴巴给闭上,没说什么的目送他们离去。
雷青堂抱着水玉兰前脚才走,随后严文羽主仆三人也告退离去。
谢晋元着手处理那两个玉石匠,先安排他们去沐浴及饱餐一顿,至于下船后是否将他们送交官府发落,还是当作不知情的放他们离开,他虽然是船东,但这艘船做主的是雷青堂,自然由雷青堂来决定了。
而当严文羽主仆回到自己舱房后,唐雄终于忍不住说:“严爷,为什么不让咱们向雷二少女乃女乃问清楚,她爹既然是名匠水春山,那便是自从王兴业任浙江布政使后,第一个枉死的玉石匠,也许当年水春山死时留有线索,能助咱们抓到王兴业的把柄,将当年的事查个水落石出。”
“是啊,水春山当年与官府的关系极好,是浙江地区的首席玉石匠,为人与操守在浙江一带极受人尊崇,突然获罪横死,疑点重重,他的女儿若能将当年的事描述一遍,对咱们查案大有帮助,且瞧那雷二少女乃女乃也认为她爹有冤情,若咱们开口询问,她应该会愿意说的。”赵英也道。
严文羽瞧了两人各一眼后才开口,“雷二少女乃女乃期望自己的爹能洗刷冤屈,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你们有没有想过,那雷青堂的态度如何?他雷家是有名的大药材商,而这世道从来是官商一家,互蒙其利居多,一般商人对牵扯到官家之事,哪能不谨慎处置,雷青堂若一不小心坏了雷家在浙江多年建立起来的政商关系,那可是会让雷家从此在南方不能立足,他对这事并不愿意多牵涉,你们若当场向他的妻子问起这件事,他又怎会让雷二少女乃女乃多说什么,到头来,不仅事情没问出名堂来,还可能显露了咱们的心思与到杭州的目的。”
两人一听,心中一紧,顿时明白他为何阻止他们问水玉兰了。
“是咱们太冲动,思虎欠周,幸亏严爷阻止了,要不然反而坏事了!”唐雄汗颜的说。严文羽点头。“这事不怪你们冲动,难得遇到水春山的后人,这可是条重要线索,想当年咱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水春山的死,认为他的死定与王兴业月兑不了关系,只是苦无证据,若能证明他是王兴业害死的,就能将那姓王的泯灭人性的作为摊在阳光下了,让那人得到应有的报应,你们也是等待己久才有线索出现,当然想把握!”他理解的说。
“没错,咱们可不想轻易放弃!所以,严爷,那雷二少女乃女乃的这条线索,真就这么算了吗?”赵英不甘心的问。
“不,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打算到了杭州后择日就去拜访雷青堂夫妻,找机会私下与雷二少女乃女乃谈,瞧能不能问出一点事来。”严文羽早有盘算的回应。
“嗯,就这么办!不过,有件事不知严爷发现没有?雷家这对夫妇既不同房,那雷二爷还不晓得自己妻子的身世,这不奇怪吗?”赵英为人较细心,瞧出端愧来。
“你也怀疑他们有问题?”严文羽笑得像是早就察觉异常了。
“是啊,难道他们不是夫妻?”
“也许真不是,但我能确定的是,雷青堂对这位‘妻子’是很费心呵护的,那眼底的真情,我不会看错的,所以将来不管咱们希望从水玉兰身上得到什么,都得小心忌讳这个人,若是真的伤害了她,雷青堂不会放过咱们的!”
船终于抵达杭州,水玉兰此刻正让雷青堂扶着站在甲板上瞧着岸上熟悉的风光。
她离开杭州六年了,多年未归,如今回来,不免有份近乡情怯的情怀,其实当二少爷找她南下时,她起初不答应,犹豫的就是自己是否有勇气再踏上故乡,在这里曾经让她享了天伦,也让她有了悲惨的经历,对这个地方,她有非常多复杂的感触。
然而,这会见到故乡后,她却庆幸自己回来了,原来自己是极为思念这里的。
雷青堂自晓得她的身世后,明白她再踏上杭州心情定是起伏不定的,他不舍的拥她在身侧,若能够,他想永远这般将她护在怀里,让她永远不再想起过去。
船终于停泊靠岸了,雷青堂不让她带伤走路,索性当众抱起她,她被抱起的刹那,吓得挣扎了起来,他立刻警告她,“别再乱动,若不乖乖让我抱着,回头伤口有了变化,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听了这话后,她没敢再挣扎,不过却委屈地噘高了嘴,嘴里还咕咕哝哝的不晓得在嘀咕些什么,他听见只是笑,不理会她不成句的抗议。
她乖乖地让他抱着下船,而朱名孝早候在岸上接人。
朱名孝一见到雷青堂居然抱着女人,大吃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忙揉起眼睛。主子对人向来冷淡,在这般众目睽睽下抱人,还真是前所未见,以致他一时惊愕得忘记迎上前去,竟让主子自己走过来。
见他呆立瞠目,雷青堂皱起眉来。“马车备好了吗?”他问。
“呃……呃……马、马车就……就在前方了。”朱名孝指着不远处几辆挂有雷府徽样的马车,结结巴巴地道,一双眼还不时回过头来瞄他怀里的水玉兰几眼。
水玉兰见他吃惊的表现,脸也不由得红了。这人八成不曾见过二少爷抱人,难怪会有这种反应,而这二少爷也真可恶,那么凶的威胁她就范,这是想让谁丢脸,她还是他自己?
至于眼前这瞠目结舌的人,不用人介绍,她猜都猜得出是二少爷的得力助手朱名孝,这人年纪二十有三,身材微胖,长相端正,听说跟了二少爷有三年了,一直在外帮着二少爷打理私业,也就是牙商的生意,因此极少接触祁州雷家其他的人,所以雷家见过他的人不多,自己这也是头一回见到他。
“嗯。”雷青堂瞧向了马车。
“二爷,敢问您怀中的这位是……”朱名孝恢复镇定后,忍不住问,想确定她的身分。
之前二爷曾来信,告知这趟回别府会由雷家带个人回来,自己只知这人是四少女乃女乃身边的丫鬟,是四少女乃女乃见二爷远在南方没人贴身照应,刻意挑了个得力的人跟来,他心想也不过是在别府里多安置个人而已,大不了就让妻子在生活上多些关照即可,因此对这事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而这人该不会就是四少女乃女乃的丫鬟吧?若真的是,瞧她让二爷亲自抱着,那可就不是一般的丫鬟了……
“她是——”雷青堂正要介绍时,严文羽主仆过来辞行了。
“雷二爷,严某这就告辞了,多谢你与二少女乃女乃的相助,让咱们三个能顺利抵达杭州,等严某处理了失火铺子的损失后,会择日去府上拜访,亲自答谢你夫妇二人的。”严文羽对着雷青堂与水玉兰两人感谢的道。
一旁的朱名孝惊得瞠大了眼珠子。这…………二少女乃女乃?!夫妇二人?!听错了吗?自己听错了吗?!
“不过是顺搭一程,严爷不用客气,再说,这回在船上要不是受你们相助,咱们夫妇就有危难了,这救命之恩咱们还未言谢,之后请严爷务必到府上坐坐,让我与兰儿一表感激之意。”雷青堂说。
朱名孝脑袋炸开了。二爷这话表示……怀里的丫鬟真是自己的女主子?!
二爷娶亲了?!他大惊特惊,怎么主子一趟回去,一声不响就多个二少女乃女乃回来?!
“什么救命之恩,雷二爷的话说得太过,咱们一条船上的人,当然得互相救助,这事雷二爷不用放在心上。”严文羽爽快的说。
“既然严爷如此说,那我也不再多言,不过,严爷长我几岁,以后就不要再称呼我雷二爷,不如唤我一声青堂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唤你青堂,你就称我一声大哥吧!”严文羽笑说,两人这交情是真正建立起来了。
“好的,严大哥。”雷青堂难得与人称兄道弟,这回对严文羽是真欣赏了。“大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那日船上遇劫之事,能否当作未曾发生?”他忽然严肃的请求。
严文羽轻笑,似乎早知道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赵英与唐雄也互看一眼,果然如严爷所料,雷青堂想息事宁人,私放那两位偷上船的玉石匠,不愿牵涉其中了。
严文羽点头回道:“我明白了,咱们都是生意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兰儿也己无事,这事就过去了。”他看了眼微蹙眉的水玉兰,显然没能有机会平反自己父亲的事,她是失望的。而他既与雷青堂称了兄弟,自然就直呼水玉兰的名,不再生分的称她雷二少女乃女乃。
“多谢了,若严大哥在杭州有任何事,尽管知会一声,青堂会尽绵薄之力的。”
“会的,我不会客气的,这就先告辞了。”严文羽带着手下离去了。
在旁边等了很久,一肚子疑问,急着想开口插话的朱名孝,得了个机会嘴才刚刚张开,谢晋元又过来了,他只得忍住满腔疑问再度闭嘴。
“你交代的事我都处理好了,至于小乔姑娘,我已经让人先抬上你们的马车,而我这艘船还得顺道从杭州载些货物回去交差,咱们这就暂时别过了。”谢晋元也是来道别的。河北有人指名杭州的货要回去,虽然量不多,但价钱不错,回去时可以顺便赚一笔。
“嗯,你回程一切小心。”雷青堂嘱咐。
“放心吧。”他潇洒的挥挥手要走了。
“谢公子,请等等!”水玉兰忽然把人叫住。
谢晋元笑着回过头来。“怎么?舍不得我走,还是想再跟我回去?这可不行啊,实实可没交代再将你载回去的,你还是乖乖的留在这里,伺候‘丈夫’吧!”他作弄她习惯了,忍不住揶揄的说。
她小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谢公子,您就知道欺负我,回去我必定要跟四少女乃女乃提这件事,让四少女乃女乃请四少爷教训您!”
他一听,不敢再作弄她,马上讨铙的说:“我的好兰儿,你就行行好,别告状了吧,我也不过逞些口舌之能,这一路上对你可是好得很,没让你受一丝委屈吧?”
“哼,您这会知道怕了,可也已经迟了!”她气呼呼的说。
“好好好,我错了,你说吧,这是让我干什么去?不管杀人放火我都替你干了!”为求饶恕,他连胸脯都拍响了。
她斜视他。“瞧您这说话分明没诚意,杀人放火是奴婢想得出来的事吗?”
“这……”他求救的看向雷青堂,让雷青堂帮着说几句好话解围,可雷青堂没吭声,一副不打算插口的意思,他一咬牙。“我说青堂,你这位二少女乃女乃有春实实当靠山,又有你这样无法无天的宠着,瞧这都敢威胁我了,你真不管管?!”
雷青堂睨他一眼,反问:“管管?在雷府时,你有瞧见我管得动她吗?”
他嘴里塞鸭蛋,说不出话了,在雷府时,他就曾见过水玉兰拂他的意过,这丫鬟连雷家老二都敢给脸色看的,他模模自己的鼻子,自己造的孽,只得自己担了。
“那……那好吧,我说……兰儿,你想如何就说吧,我尽力去做就是。”他十分低声下气了。
她见他真带诚意了,这才开口道:“其实奴婢没要您做什么,就帮我带些东西和话回去给雷府的大家——”
“这事下船前你不已经交代我了,会的,我会将你路上买给青云夫妇以及其他人的礼物带回去,一件也不会少的。”以为她要说什么,原来为这事,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可他才说完,却见到她居然掉眼泪了,他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雷青堂也立即敛下眉来。
“麻烦您转告四少女乃女乃,兰儿在这里会尽力帮二少爷的忙,可她答应若兰儿想回去时,随时能派人来接兰儿回去,这事请她不要忘了。”她抽噎的说。
谢晋元小心翼翼的瞧向已经铁青了脸的雷青堂。这丫鬟都与雷家老二夫妻相称了,这会竟然还想着回去?
“这个……”
“还有,请告诉四少女乃女乃,若是可以,三个月后就让兰儿先回去一趟,兰儿想念她了……”提到春实实,她们姐妹情深,这又是一把眼泪了。
谢晋元看雷青堂脸色越来越难看,头皮一麻。“哎呀,我这一堆事还得去办,就先告辞了,你交代的事我会转达的,会转达的……”边说人己溜回船上去了。
水玉兰见他跑了,晓得他根本是在敷衍,又恼了。
“二爷,这位真的是您的——”朱名孝要开口问了,蓦地迎上一对阴郁的眼神,他胆颤心惊地收回声音。
“有话回别府后再说吧,走了!”雷青堂形容阴森,抱着水玉兰往马车去了。
朱名孝愕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