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顾青漪都在同样的时间来到郁子丹的寝房,为他唱催眠曲。
为了帮助他入眠,她选的都是轻柔抒情的歌曲。
每次唱完一首曲子之后,她就会跟仇景仁一块离开,仇景仁看向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满意。
但顾青漪却有些着急,她来了这么多日,一次都没能再见到郁子丹的面,每次过来时他都已在内室,两人之间隔了一扇屏风,让她找不到机会当面向他提出要求。
有人说见面三分情,现在她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她担心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贸然提出要求,会被他拒绝。
因此今日她特地提前过来,为的就是在他进寝房前见他一面。
结果等了半晌,等来了一名总管派来知会她的丫鬟。
“青依姑娘,赵总管说王爷今儿个在忙,不知何时才会回来,让你先回去。”
顾青漪很失望,为了见他,她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想给他留个好印象,没想到白等了。
她讪讪的走回去,仰起头看向那座即使在王府都能瞧见的无尘塔。
无尘塔塔高九层,矗立在皇宫东侧的一处山坡上,从皇城的各个角落都能看见那座绿瓦白墙的高塔。
那里住着有可能帮助她回去的国师,可要见他一面怎么就那么难呢?
“今儿是王妃的忌日,听说王爷又去祭拜她了。王妃都仙逝这么多年,王爷仍对她念念不忘,且除了王妃,王爷再没纳过其他妾室,王爷对王妃还真是痴情。”
回房的途中,顾青漪听见几名丫鬟一边扫着落叶,一边闲聊着。
“当初王妃临盆时,王爷还在边关无法赶回来,王妃难产时痛得不停的叫着王爷,可惜最后也没能等到王爷回来,连孩子都没能保住,就这么一起去了。听说王爷赶回来时,看见他们母子的尸首,简直是悲恸欲绝啊。”
“唉,王爷也真可怜,连王妃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只能每年这个时候去祭拜她。”
这时有人突然转了话题,“欸,你们说王爷对新来的那位青依姑娘是怎么回事?为何每天都将她召进寝房里,难道王爷瞧上她了?”
“听说她每次去王爷的寝房没待多久就出来了,也不知在里头做什么。”
“你们有没有发现,她长得同已故的王妃有几分相像呢,都是一双丹凤眼、一张菱嘴儿,说不定王爷是想起已故的王妃,才会向皇后讨了她过来。”
顾青漪听到这里,模了模自己的脸,她长得与前王妃相像吗?
这时那几名丫鬟里有人瞟见了杵在不远处的她,急忙示意其他几人噤声。
顾青漪没说什么,朝她们轻点螓首后,便迳自离开。
她一面走一面想着方才听到的话。
在这个时代,三妻四妾是很寻常的事,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个不是养了好几个妻妾,就像罗父仅是个商人,府里就养了七、八个姬妾,生下一、二十个儿女,多到她连人都认不全。
郁子丹身为宝庆王,身分何等尊贵,竟然只有一个王妃,这倒十分少见。思及此,她对郁子丹忍不住多了一分好感,还有她刚来王府那时,他让仇景仁拿了伤药给她,那药效极好,擦没几天她背后那些伤就痊愈了。
这人看起来很冷,心肠却不坏,若是她开口求他,也许他会肯帮她。
这么一想,顾青漪心情转好,打算今天到他房里唱歌时,不论能不能见到面,都要开口求郁子丹。
而此刻,本该回府就寝的郁子丹正不耐烦的坐在太后的舒宁宫中,参加太后设的午宴。
在他对面的席位上,一字排开坐了六名出身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坐在首座的是太后的侄孙女张琴烟,同时当今皇后也是她的姨母,她可以说是六个姑娘里出身最高贵的。
几人都盛装打扮,一身锦衫罗裙,戴着精美的头面首饰,施了脂粉的面容上噙着盈盈浅笑,温婉端庄。
她们个个容貌秀美,却吸引不了郁子丹的目光,他沉默的饮着茶一语不发,身上散发出的寒冽之气,能让人在这酷暑的大热天里直打寒颤。
那些姑娘也被他一身冷意给吓着了,个个垂眸敛目不敢多啾他一眼,唯独张琴烟毫不掩饰的用着倾慕的眼神睇望着他。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当年他击退来犯的峨丝族人,率领大军凯旋而归时,
他坐在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上,那威风凛凛的气势顿时让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她一见倾心。
可这会儿她倾慕的人就宛如石像一样,挺拔的伟岸身躯坐得端端正正,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她难免有些气恼,然而碍于圣上与太后都在,她不敢放肆,只能绞着手帕咬着粉唇,继续用爱慕的眼神注视着她。
一旁被召来当陪客的大皇子郁明全不时说上几句话,让这宴席不致于太沉闷。郁泽端也在座,看出皇弟对今日的安排不喜,用完膳后,温声说道:“母后,午膳都吃完了,不如先送她们六个姑娘回去,朕还有些事要与子丹商量。”
儿子都开口了,太后虽不满也没当面驳了他的面子,遂吩咐了人先送她们回去。
张琴烟不想这么快便离开,“太后,琴烟不急着回去,让琴烟多陪陪您嘛。”她走去挽着太后的手臂撒娇。
太后何尝看不出她的心思,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先回去,哀家还有话要同圣上说。”
张琴烟这才不得不跟着其他五人一块告退。
待她们离开,太后顿时沉下脸斥责郁子丹。
“哀家让你过来是想让你挑挑有没有合意的姑娘,你打一来就板着张冷脸,是想把那些姑娘们给吓跑吗?”
“母后,儿臣已说过无意再纳妃,且今日是安蓉的忌日,您把儿臣召来这儿,不让儿臣去祭拜她……”
他话未说完,太后便厉声斥道:“哀家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今年都二十有六了,身边连个伺候的姬妾都没有,这成何体统!且安蓉都过世这么多年了,就算你忘不了她,也该再娶个王妃替你掌管王府才是,省得你继续夜里不睡觉,去刑部折腾得那些犯人鬼哭神嚎。”
郁子丹冷着一张脸没答腔。他母妃在他十岁时过世,十岁以后他是被母后养大,她对他从不假以辞色,管教他十分严厉,稍有犯错便加以责罚。
她处处管束着他,就连安蓉都是母后在他十六岁那年为他所选择的王妃。
幼时他很惧怕母后,但随着年纪渐长,那抹惧怕逐渐转为厌恶,为了摆月兑她对他的掌控,他在成亲后即刻向皇兄提出要前往边关的要求。
皇兄不肯答应,倒是母后在得知此事后竟同意了,还说服了皇兄让他前往边关。
之后他便长年镇守边关,不曾回来,直到五年多前才回来一趟,安蓉就是在那时有了身孕。
外界传闻他对安蓉一片痴情,甚至为她不再纳妃,事实上,因为安蓉是母后迫他所娶的王妃,他对安蓉一直十分冷淡,并没有外界传闻的那样深情。
不过即使如此,在得知她将临盆时,他仍是立刻赶回来迎接他的第一个孩儿,没想到一抵家门,便听到里头传来的报丧声。
他终究回来晚了,连安蓉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令她抱憾而去。听说她临死前仍声声呼唤着他、等着他,他心中更加愧疚,因此每年她的忌日,他都会拨空前去祭拜她和孩子。
这次他不愿再听从母后的安排迎娶新王妃,他已不会再任由她摆布了。
一旁的郁泽端见他受了母后责备也不辩解,遂出声替他解释:“母后,自打子丹接掌刑部以来审理了不少案子,一些积累的陈年旧案也全办完了,他替朝廷做了不少事,且夜里审案能让犯人心生畏惧,对从实招认罪行颇有奇效,因此子丹才会在夜里审案。”这是郁子丹告诉他的理由,他没怀疑过,并不知弟弟是因夜不能安寝,故而在夜里审案。
见父皇开口替皇叔说话,郁明全也跟着出声道:“是呀,皇祖母别恼,皇叔对皇婶婶痴情一片,也怪不得他,毕竟人的感情素来都是身不由己。”说着,他话锋一转,望向坐在他身侧不远的郁子丹。
“皇叔,您也别埋怨皇祖母她老人家,她是担忧皇叔一直孤身不娶,这才花了不少心思安排这场宴席,想让皇叔亲自挑选中意的王妃。皇祖母找来的这六个闺秀个个都是一时之选,念在皇祖母的一番心意,您就从里头挑选一个吧,也好让皇祖母安心。”
他这番话明着是劝他,背地里却暗指郁子丹不仅不感激太后的一番心意,还怨怪她。
郁子丹不知是否听出了他绵里藏针的话,淡淡瞟他一眼,冷冷回道:“她们确实都是一时之选,我瞧你方才也没少看她们,若是你有中意之人,不如请母后赐给你。”
郁明全登时喊冤,“皇叔这可冤枉明全了,明全方才是在替皇叔端详那几位姑娘,看哪个适合皇叔,这一片好心倒让皇叔误以为明全动了什么心思呢。”
见到宝贝爱孙一脸委屈,太后不满的斥骂郁子丹,“那六个闺女都是哀家替你找来的,明全岂是不分轻重之人,你呀,可别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愿母亲一再苛责皇弟,郁泽端启口道,“母后,既然子丹没有中意的,这事就算了吧。”
太儿子,“你就是惯着他、事事顺着他,才让他这般有恃无恐,
今仍不肯再纳新王妃。”
郁泽端温言哄劝母亲,“子丹还年轻,纳妃的事不急。母后也无须担心,待缘分到了,子丹自然便会想成亲了。”
“罢了,这事我不管了。”太后不悦的起身。
郁明全急忙上前扶着她的手臂,一路服侍着她离开宴席。
郁泽端与郁子丹相视一眼,一起走出舒宁宫。
来到外头,郁泽端看向他,“朕听说你日前向皇后讨要了个宫女,你可是看上她了?”
他年近五十,比郁子丹年长二十多岁,两人面容有几分肖似,身量也相仿,只是他身上少了郁子丹那股在战场上养出来的冷峻煞气,多了分宽和。
郁子丹摇头否认,“臣弟是看中她的才艺,才向皇后讨要她。”
自他有记忆起,皇兄就一直待他极好,皇兄对他的那些关爱呵护都是发自真心,因此面对他时,郁子丹不像面对太后那般冷峻,脸色暖了几分。
郁泽端拍拍他的肩,笑着埋怨,“她可是朕宫里最擅长谱曲的司乐,你把她讨走了,今后朕可就听不到那些新颖的曲子了。”
“臣弟会命她继续谱写新曲,一旦有新的曲子就会命人送进宫里。”说完,他拱手行了个礼,“请皇兄恕罪,容臣弟先行告退。”
见他急着离开,郁泽端问,“你这是要赶去吊祭安蓉吗?”
他坦承道,“是,现下过去,今日还来得及赶回来。”
“她的死不是你的错。”郁泽端劝了他一句,他明白皇弟对安蓉并不像外传的那般深情,而是出自冷落她多年的愧疚。
郁子丹默然无言,安蓉的死确实不是他之过,但是他到底辜负了她。
“去吧。”郁泽端叹息,又摆摆手。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他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深沉的目光里闪动着难以对人言说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