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说是他的错,害她至此。
可是在雷舒眉的心里,却觉得她远远比他错得更多,若非一开始她不管不顾的纠缠,如今他娶进门的人就不会是她,而是元润玉了。
是她把一切都给弄拧了,把他的人生也给弄拧了,如果她知道自己不能许他一生,或许,一开始她就不该纠缠。
而今,她再来做补救,还来得及吗?
不过要从她澈舅舅那儿,把他的娘子抢过来,似乎有些没良心。
但除了元润玉之外,她想不出来,还有谁可以让她放心把问惊鸿交出来,让他或许愿意与之共渡一生。
换了别人,他肯定是不会要的。
自从那一天,她知道姬千日已经住进“宸虎园”的一个院落,而两位老太医会按时过来轮值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的状况更加恶化了。
她必须说自己这一生,都在占元奉平这个人的便宜,当年,她开镖局去眶那些高手们秘籍,就已经占过一次便宜了,如今,又仗着苏小胖那一张像元奉平的妖孽脸蛋,得了宫廷御医为她治病保命,无论这位当年的御前宠臣有多么面善心狠,行事有多少争议之处,她想自己都应该要感谢他才对。
因为,为了问惊鸿,她想活下去,虽然真的很痛苦……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问惊鸿她也不敢透露半句,其实,她有时候会记得一些过程,真的很辛苦,好几次真的都不想活了,但是,她知道自己有多痛,他就有多难过。
“你知道吗?曾经,我很羡慕你,因为,鸿他对你真的很好。”雷舒眉对着今天陪她澈舅舅一起前来探望她的元润玉笑说道。
“澄心堂”的小厅里,只有他们三人,赵婶与青青则是伺候完茶席之后,就被她们的小主子遣开,问惊鸿则是回总号去将积累了几天的事给处理完,雷舒眉料想他至少还要几个时辰才会回来,他不在身边,她说话就大胆了。
在今天之前,她不太曾仔细留意元润玉的长相,只知道这位小总管确实长得不差,却没想仔细一瞧清楚,才注意到那张白净明润的脸蛋,竟颇有几分清艳的姿色,但神韵之间却纯若稚子,性格堪称率直,在那副直肠子里生不出丝毫的害人之心,难怪当初沈晚芽要将这位小总管指给自己的儿子为妻。
如今,换作是她来替问惊鸿挑选妻子,也会选择元润玉,唯有不求为己的真心相待,她才能放心把自己最重要的人交出去。
“鸿儿对自己喜欢的人,确实很好。”元润玉笑着回说,只不过在她嘴里的喜欢,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而是普通的情谊。
“所以,你没后悔过吗?没有嫁给他为妻?我澈舅舅是个老奸巨猾,说不定将来要让你吃亏呢!”
此话一出,在一旁的藏澈忽然变了脸色,“眉儿!”
“澈舅舅。”雷舒眉笑吟吟地回眸,对着疼爱她的亲舅说道:“最近,我常常在想,我们舅甥两人会不会连手坏了人家一桩好姻缘?鸿与玉姐姐原本是婚约,这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
“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藏澈冷道。
“人家不是常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澈舅舅,你此刻在想我像我爹,为了要保护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宝物,就对谁都能狠吗?呵,我们父女确实相像,不过要是玉姐姐心不在你身上,我能挑拨得成吗?其实,我也只是想想,我只是今天见到玉姐姐时,忽然想到了那个时候,看见鸿对她是言听计从,百般呵护,我心里是真的很难受,玉姐姐,你可知道,我先前一直拗着不肯跟鸿成亲,是因为我妒嫉那个时候你明明与我澈舅舅不清不楚,鸿还是不肯放弃你,还是想与你完婚,他待你这般好,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吗?”
“我……”元润玉不太明白,她与雷舒眉的交往一向不深,依她直纯的性子,想不透为什么雷舒眉字字句句都故意要让她觉得罪恶难过?
“够了!”
这句话,原该是藏澈想说,却是出自问惊鸿之口。
三个人一起往门口望去,就见到不知道何时回来的问惊鸿就站在那儿。
在他们同时注视问惊鸿之时,心思迥异,藏澈的表情冷淡,元润玉则是有些心虚不敢直视,而雷舒眉则是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息,很快地就别开美眸,不敢看问惊鸿直朝她瞅过来的锐利目光。
“原来,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么欺负人的?眉,玉儿现在不是问家的小总管,也不是我的未婚妻子,但我记得我对你说过,她儿时曾救过我一命,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
问惊鸿一边走进来,一边拿出了一本蓝皮册子,约莫男人的手掌大小,明显可以看出是用来记事,他将本子交到雷舒眉手里,“最末几页,你自己翻开看看,看看里头的笔划,光是你今天这样欺负玉儿,我就该在里头多上一划了!”
“什么?你没说过……”
雷舒眉急忙地打开他说的最末几页,看见了几个正字,这时,在问惊鸿的暗示之下,藏澈与元润玉悄悄离开,但是雷舒眉没注意到,她只是好专注地研究着小本子上的“正”字标记,想不透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不然哪来那么多一笔又一划的纪录?她仔细地一数,不多不少,总共有十九划。
“今天的事我就认了,可是,哪来那么多?”她指着最后一个正字,指着最末的一个笔划,“这一笔呢?这一笔又是为什么?”
“你没乖乖吃药。”他胡扯。
“这一笔?”倒数第二划。
“那天你吃太少,怎么劝都不听。”那一天,她发病时,牙关咬得死紧,食物无论如何都喂不进去,一整天的功夫,只喂进了一些汤水而已。
“……这一笔呢?”
“你没听话。”问惊鸿泛起微笑,掩藏眼底的苦涩,想着那一日,她昏沈的厉害,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任他在耳边喊着,也不看他一眼。
“我怎么都不记得了?我怎么可能不听你的话?太奇怪了,不行,这肯定是你的欲加之罪,我要划掉,那么多……肯定都是你乱划上的,我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有做那么多坏事,我不服,这肯定都是乱划的,笔……我要笔……”雷舒眉一面念念有词,一面张望着找笔。
“不可以。”就在她还来不及去找笔,把那些正字给划掉,就被问惊鸿眼捷手快,从她手里把册子给抄走,“我说有就有,你别不认账。”
“那以后我也要弄一本册子,把你对我做的坏事都记下来。”雷舒眉决定要去把“澄心堂”里的藏纸里拨一迭最好的,让人裁得小而厚,要上防虫的红药纸,再用最牢靠的棉绳扎底,就用那一本,记上他一辈子!
“欢迎,我不反对。”
问惊鸿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必猜,因为看她那一双几乎能够扔出星星的闪亮美眸,就知道她已经打算到很久远的将来去了。
“我们肯定是半斤八两的,说不定我记你的,还会比你记我的多。”她这句话丝毫没有事实根据,倒是带了一点恐吓的意味。
“这个我们可以等着瞧。”问惊鸿有恃无恐,这个他必须感激自个儿的娘亲,从小训练他学会如何不犯错,至少,就算是犯了错,也学会如何让人不予追究,在这方面,她可就大大输他了。
但其实就算她犯错也没关系,他还真宁可这本子里的十九笔划,都是因为她真的犯了错的缘故才被记下来的。
这时,雷舒眉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日期,再看看他笑里挟带的一丝晦涩,忽然之间,她明白了这些笔划是从哪里来的了,她记得一些,但不记得有那么多次,可是,她的每一次发病,对他而言都是深刻的伤痕,原来,从一开始到现在,在他的心上,已经伤痕累累。
“鸿。”她合上手里的本子,迟疑半晌,终于还是开口唤道。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担心问。
“不是,我要跟你说一个秘密。”她伸手拉住他,将他拉到面前,双手玩着他缠在腰带上的玉扣,表情竟是有些害羞。
“你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吗?”他挑起一边眉梢。
闻言,雷舒眉以为他误会了她还有事情瞒他没说,急忙说道:“我可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还瞒着你唷!”
问惊鸿哈哈大笑,“我没那个意思,除非你心里还有鬼。”
“才没有。”她对他皱了皱俏鼻,“我要跟你说的是我跟赵婶聊过的话,我先前没告诉过你,其实,赵婶很担心我被男人给骗了。”
“你?被男人骗?不可能。”问惊鸿仍是笑,一脸的不敢置信。
“我没骗你,赵婶是真的很担心啊!她看过我写的武侠小说,知道我喜欢书里的小痞子,她一直对我叨念,说那种只有皮相,既狡诈又一肚子坏水的男人究竟是哪里好?她就怕我喜欢上像小痞子一样的男人,最后落个遇人不淑的下场,可是你知道她前天对我说什么吗?”
她故作欲言又止,一脸神秘地瞅着他,女敕唇畔噙着的笑容,甜如糖丝,被他手指揉过的地方,舒服得教她完全无法挑剔。
“说我?”他与她四目相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无奈,说什么只有皮相既狡诈又一肚子坏水,他在赵婶心里的评价,不会也那么糟糕吧?
“嗯。”她点点头,看他的表情,赶紧又解释道:“你可不要以为赵婶不喜欢你啊!她对你的评价好得教我意外呢!她对我说,先前真的很怕我找到坏男人,可是这段时间,看到你对我那么好,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说我好命,可以找到你这个如意郎君,我对赵婶说是她根本误会了我的小痞子,什么只有皮相,既狡诈又一肚子坏水?我的小痞子才没那么简单呢!我说,我一直在找的,就是一个豺狼般的男人,最后,我终于找到了你,如愿以偿。”
一般人对豺狼虎豹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只有她这个女人敢一头往里栽,问惊鸿不得不说,她这份胆量实在不可小觑。
雷舒眉只是笑睨着他,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豺狼其实就是胡狼,它们常被世人拿来形容卑鄙与狡猾,事实上她知道胡狼这种动物,它们虽然天性孤僻冷漠,对凡事漠不关心,也确实十分聪明,会懂得在恶劣的环境之中,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条件,但是,它们的性情远比世人所认定还要强悍,而且充满了勇气,同时,在胡狼的世界里,它们认定了一夫一妻,与彼此忠贞厮守,对于家族与后代,都极为保护,雄兽与雌兽共同平等的抚育它们的后代,世所少见。
这天底下,还有比像胡狼一样,有勇气不计代价保护自己的家族,并且对伴侣忠贞一生,能对其平等看待,还要更好、更可信赖的男人吗?
所以,谁起先都以为她爱错了,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她的鸿才是最好的。
问惊鸿凝视着她,看见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眸,无论在何时看着他,都是充满了爱意,“眉儿,你说,咱们打个商量好不?”
“什么商量?”
“以后,只要你心里对我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一有不满就说,千千万万别憋在心里,你可知道那陈醋缸子闷久了,一下子打开那味儿,说有多呛人就有多呛……”
他见她张嘴要为自己争辩,他伸手打住,急道:“慢慢慢,你先别跟我急,我说这些话,可不是在说你有不对,只是咱们是夫妻,我想跟你做一辈子夫妻,不想轻易与你离缘,所以想跟你一起模索出夫妻之道,一套就只适合咱们两人用的夫妻之道,我觉得这样比较好,依你说呢?好不好?”
找出他们两个人的夫妻之道,就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雷舒眉无法反驳他的话,因为,想着这一生,与他一起拥有一套与彼此相处的方法之道,心里就忍不住甜甜暖暖的。
“好,我们一起找,一起模索。”她笑着颔首。
“还有就是,以后,你别管自己有什么坏毛病,我肯定都不跟你计较,也绝对不会嫌弃或介意,但是,你最后可不可以别接着说自己性子毛病,都是随岳父大人的?这话听着我心里别扭,总觉得我不止娶了你一个,好像连着岳父大人一起娶进门了……你自己说说看,这女婿娶了岳父大人,象话吗?”
听他这么一说,雷舒眉忍不住开始想象那个女婿娶岳父大人的画面,再把那个女婿和岳父大人的脸,套上了他的与她爹的脸,她再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到无法说话,只能对他点头以示答应。
“最后,让我明白告诉你。”他看她笑得开心畅快的模样,唇畔也噙起了笑,笑得温柔,嗓音更加温柔,缓缓道:“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娶任何女人,即便对象是玉儿也一样,我问惊鸿这一生,只认你雷舒眉,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