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火锅店,梁珈珞说要去买点东西,没跟其他三人一起乘车回公寓。
她往巷弄另一端走,九点左右,两旁错落的餐厅仍有不少用餐客人。
台北就是这样,大大小小餐厅在巷弄小路里如花一簇簇开着,每到假日,有点名气的店总是高朋满座,巷弄里时常看到人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地信步走。
很随兴,一扫周间急促匆忙的步调,到了周末假日傍晚,这城市的步调会自动地调缓几分,渗上几许慵懒。
梁珈珞转往另一条路上的生鲜超市,一走进去,冷空气迎面扑来,她想赶跑脑袋里纠缠不休的念头,但却徒劳无功。
完蛋了。
一点都没错,她喜欢林子瑜,完全无法讨厌。
林子瑜很坦率,虽然一开始对她们有些谨慎防卫,偌大的城市里,哪个人没几分防卫心?不过用餐不到半小时,彼此熟悉后,她便完全卸下心防,有问必答,说出她想知道却也不想知道的事。
足以杀死猫的好奇心,也足以杀死人心,梁珈珞讪讪地想。
她站在冰柜前,呆望着琳琅满目的冰淇淋品牌,耳边嗡嗡响着林子瑜满怀歉疚的声音,她叹了口气,打开冰柜,挑了盒明治巧克力,微苦的成人口味。
结账后,她拿了根塑料冰淇淋汤匙,走到外头的人行道上,看见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她打开冰淇淋盒,吃了一大口,其实晚餐她吃得很饱,但不知道是不是想要藉此抚慰闷痛的心,她就是想吃冰淇淋。
她边吃边想着林子瑜说过的话—她曾出过一场很严重的车祸,车祸当时她正在跟江禹安讲手机,心不在焉没注意路况,车祸后她再转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从美国千里迢迢、专程为她飞回台湾的梁一峰。
梁一峰放着硕士毕业论文口试不管,在台湾足足待了三个月,直到确定她安然没事才肯回美国,因为她的一场车祸,他晚了将近大半年才拿到硕士学位。
梁一峰对她很好很好,可是江禹安对她无意,只把她当妹妹看。
梁珈珞一口接着一口吃着微苦的巧克力冰淇淋,她该死的为什么要问林子瑜两位帅哥是不是很难抉择,她看得出来林子瑜的苦恼很真实,因为她一脸苦涩的说,如果江禹安爱她,而梁一峰能只把她当妹妹该有多好。
梁珈珞隐藏在薄雾里的心忽然变得好清晰,她用力眨眼睛,红灯转绿又转红,眼里看见的红光被些许泪液晕花了。
为什么要到听见了、看到了,她才领悟到原来她该死的在乎。
梁珈珞吃光巧克力冰淇淋,将垃圾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她深呼吸,为自己打气,在乎又如何?
就算没有林子瑜,她跟梁一峰也没有任何可能。
她当了梁仲洋七年多女朋友、将近一年的未婚妻,彼此生活圈都熟识,她甚至与梁一峰的父亲好几次在家族聚会上同桌吃饭,跟着梁仲洋喊梁一峰父亲叔叔,听大家对梁一峰赞美不已……当时的她,哪里知道梁一峰的爱情会让她感觉痛。
梁珈珞看着十字路口,她要走的方向绿灯又转红,记得她曾在一个街口祝福他的爱情由红转绿……她扬手在不顺路的方向招出租车,不想再等红灯转绿。
梁珈珞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住家巷口,她原想在附近继续走走,付了车资下车,她杵在原地发了好一阵子的呆,随即一个念头闪过,她举步走进转角的便利商店,又买了一盒明治巧克力冰淇淋。
她今天穿牛仔裤,拿着冰淇淋,她直接在檐廊下席地而坐,很不文雅的几口解决一盒冰淇淋,有人说甜品有疗愈功效,她却丝毫没有被疗愈的感觉,心情还是很沉重。
她走回店里丢空盒,决定走走散散心,于是出了便利商店后,她往附近小公园走去,始终没注意一段距离外,有个人正默默注视着她。
梁珈珞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超过半小时,但思绪依旧混乱,她烦躁的用双手掩面,难过地自言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看清的心像巨大的猛兽夹带排山倒海的情绪朝她奔来,以后她要怎么面对林子瑜跟他在一起?她现在光是用想象都觉得难以承受,比看见梁仲洋带着小模吃饭,还要让她心痛。
“你还好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吓到了梁珈珞,她猛一抬头,就见梁一峰站在她面前,脸色担忧的俯视着她,她怔愣住,久久说不了话。
“你……没事吧?”梁一峰又问。
他应该遵守承诺,再遇见就当彼此是陌生人,可是他实在担心她,尤其在听到她若无其事丢来那句我缺男人时,他的心莫名一阵揪紧。
他在巷口等了许久,看见林子瑜跟其他两人拦了辆出租车,但却没有看到梁珈珞的身影,他便又继续在巷口等,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她匆匆忙忙的跑向捷运站。
他们两人不是分手、不是情人,甚至连朋友都当不成,何以走到这个地步呢?
他忽然想说服她,他们应该继续当朋友,应该这样才对,偶尔他可以送早餐给她,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可以听她抱怨,或者当她心血来潮时,他也可以听她说些医院里的小故事。
他喜欢听她说话,分开的这段时间,他像是找不到人说话。
“我没事。”梁珈珞终于找到了声音。
“子瑜……”
他才刚起了个头,却被她打断,“我没告诉子瑜什么,你放心,子瑜说了很多你们的事,我知道你有多喜欢她,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告诉子瑜发生过的事,我们约定过的,再见面要当彼此不相识,我没忘记约定。在子瑜面前,你是我不认识、不晓得名字的梁先生。”
相识时,他是她不晓得名字,却被她当成朋友的梁先生。
如今分开,她明明已经认识了他,却要继续当他是不相识的梁先生。
梁珈珞从长椅上站起来,越过他,她要赶快回去,免得在他面前泄漏情绪。
梁一峰飞快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带有一丝恳求,“我们谈谈,可以吗?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你一直在巷口等,对吗?看我一个人下车,你跟着我一路到小公园,子瑜先跟于凡、韩璃回来,你一定有看到,如果你不是担心我在她面前说什么,你会这样大费周章的跟着我吗?
你应该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守在她身边,我们吃晚餐时,她也说了,她车祸时你一直在医院照顾她……”
她是医生,很清楚照顾病人有多辛苦,医院里头,多得是找尽借口不想照顾病人的亲属,她碰过为了轮流照顾病患、时间分配不公平的亲属,在病房外破口大骂或大打出手的难看情况,能日日夜夜都守在身边的,不是出于无奈,就是出于强大的爱。
梁珈珞再清楚不过了,哪怕是结婚的配偶或交往多年的情侣,战胜不了照护这关而求去的多得是,三个月不算太长,但也不算短了,足够看清一个人的心在不在乎。
就因为太清楚,所以当她听见林子瑜说他照顾了她三个月,顶多回家拿换洗衣物,离开医院绝不超过两小时,她震撼得心都痛了。
“那时我还不认识你!”梁一峰想也没想便冲口而出,说完,他自己也怔愣住。确实,那时他不认识梁珈珞,但若认识又如何,难道他就会不照顾林子瑜吗?
他暗自反问,不明白为何会冲口说出那句话,是因为他在乎梁珈珞的介意吗?她……真的介意吗?
“认不认识都无所谓,我明白你多在乎她,我不会乱说话的。”
“你误会我了,我不担心你对子瑜说什么,你说与不说,并不会改变子瑜对我的想法,她爱的依旧是禹安,我根本无需担心。”梁一峰叹口气,心头原本模糊的感觉此时似乎逐渐变得明晰。
听见他叹气,梁珈珞以为他是因为林子瑜不爱他而难过,一阵酸涩在胸口漫开,但她却忍不住想为他打气。“不要难过,子瑜已经决定到你身边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一定能赢得她的心,她早晚会爱上你的。”她望着他许久才挪开视线,声音低哑地道:“我该回去了,明天一早要跟手术刀。”
“珈珞,你误会了,你猜错我的心意。”
“猜错你的心意?难道你不是全心全意爱子瑜?”
梁一峰沉默许久,还握着她手腕的掌心热烫。“你在乎吗?在乎我……全心全意爱子瑜?”
梁珈珞好不容易才刚挪开的视线又转回他脸上,昂着头,情绪月兑轨而出。“我凭什么在乎?我刚刚还在想,你是梁仲洋的堂弟,我好几次跟你父亲同桌吃饭,你父亲知道我是梁仲洋的女朋友,知道我们交往了八年,我跟梁仲洋订婚你父亲也有来参加,还送了一个大红包,我越想越心惊胆跳,我为什么要在乎?我有在乎的权利吗?我跟梁仲洋的关系不可能抹去,你若不是梁一峰……说不定我们还有可能。”说着说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她真想不透,为何眼前的情况比发现梁仲洋跟蒋逸瑄上床还要折磨她?
如果林子瑜没搬进公寓,如果林子瑜不是梁一峰从小到大爱着的女人,她会不会好过些?她会不会继续模模糊糊看不清自己的心,不清楚她原来很在乎梁一峰?
只要她没发现真心,她会慢慢在生命旅程上磨掉对他的记忆。
他们若不相逢,她一定能在忙碌生活里一点一点忘了他、忘却那一夜……她好似有些了解蒋逸瑄的心情了,爱上朋友的男人,她现在不也跟蒋逸瑄相似,爱上林子瑜的男人,即便林子瑜现在不爱梁一峰,那又如何,他们即将在一起工作,早晚林子瑜会看见他的好,就像她看见他的好,连自己动心了也没发现。
爱情,真是一笔胡涂帐。
“别哭……”梁一峰抹去她的眼泪,将她揽进胸怀。“为什么哭?”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想哭,可是眼泪……一直流下来。”梁珈珞气自己的软弱。
“珈珞,我们能不能不要把对方当陌生人?我做不到。这阵子,我拿起手机会想要打给你,我到附近酒吧小酌,在酒杯里会看见你的脸,耳边好像听见你正在说医院里发生的大小琐事,我可以忘记那个晚上,但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她苦涩地又笑又哭,他们要怎么走回朋友关系?
“对不起,我没办法当你的朋友,我们当陌生人比较适合,我也不想对子瑜多解释,我跟你怎么会忽然变成朋友,即使你做不到,也要逼自己做到,这样对大家都好,我跟你早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再见,梁先生。”梁珈珞退出他温暖的胸膛,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的背影逐渐远去,梁一峰很想朝她奔去,将她拉回怀里,抱着她的感觉是那样的美好。
然而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的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握紧双拳,他必须如此,才能克制心里接近沸腾、想不顾一切拥抱她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