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路小草开始收拾行李的时候,想到自己果然只是“路过”,眼泪便不听使唤的拼命溢出眼眶。
“阿嬷,要等小草姊姊哭完,到底还要等多久啊?”门口隐约传来细微的稚女敕嗓音。
“嘘……”
好像是阿金嫂跟小明的声音?路小草愣了下,连忙擦拭眼泪,来到门口,开门一看,整个人又呆住了。
原来门口不只有阿金嫂和小明,还有保全德叔、帮厨的阿丽、司机王大哥等等。
“你们……怎么……”怎么都来了?
没等路小草说完话,小明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草姊姊,你不要走,不要走啦!你走了,谁来陪我钓青蛙?谁来教我做功课……”
“好好,乖乖,别哭,小明,你别哭啊!”可是她想哭。
接下来,她也真的哭得很惨。
原来他们都是得知她要离开路家的消息,所以特地赶来的,除了不断表达对她的不舍,也频频感谢她平时的热心帮忙。
路小草捧着众人特地送来的小礼物,一颗心也被温情紧紧包裹着,泪流满面之际,却也无法停止那由衷满足的笑靥。
“是我要谢谢你们……真的……”送他们离去前,她含着眼泪,微笑的说。
她谢谢他们让她再度相信人性的美好一面,让她在被愤恨淹没之前,重新找回自己原来的方向。
顿时,她精神一振,对着镜子绽开大大的笑容。
忽然,朱宝凤走进她的房间。
瞥了一眼,路小草继续低下头,忙着收拾衣物。
“怎么?你不打算问我这时候来这里做什么吗?”等不到任何反应,朱宝凤忍不住径自开口。
“有必要吗?反正我知道你不会是来跟我道别的。”路小草耸了耸肩膀。
“算你有自知之明!”
“不过,我想最想念我的人应该还是你。”路小草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漫不经心的说。
“什么?我……我想念你?”这丫头发什么神经?
“难道不是这样?你一直把我放在心上,还放了好久,从我出生……不,应该是从我还在我妈的肚子里的时候,你何时忘记过我的存在?甚至是我离开这里了也一样,就像……你对我妈,她都死了,你还是把她记得牢牢的,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恨!我恨你们!”朱宝凤双眼喷火,咬牙切齿。
“这就对了,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反正你就是恨,而且这种恨可能会跟着你一辈子,直到你将来死了,一起带进棺材,所以我跟我妈是你放在心上,而且一辈子念念不忘的人。”路小草木然的说。
“你……”朱宝凤气到额头暴青筋,然后突然想到什么,神色一转,冷笑一声,“怎么?来到这儿不久,就开窍了,变聪明了,也学得伶牙俐齿了?”
“是学聪明,不是变聪明,人家不是说『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吗?来到这儿,我才知道原来很多事不是像表面上那么单纯,也终于见识到什么叫『人心险恶』,所以……冲着这一点,我是真的感谢你。”路小草的语气依然平静。
“感谢我?”朱宝凤忍不住皱眉瞪眼。
“是,感谢你让我见识到不好的,然后我才会更加知道那些好的是多么难能可贵,除了感动以外,更要好好把握珍惜才对。”一想到不久前小明的眼泪,霎时,路小草的圆眸注入一道柔波,小小的脸庞更是布满了异样的光彩。
朱宝凤看在眼里,更加无法忍受。“把握珍惜?你是指麦昀深吗?我不知道你是故作坚强,抑或乐观过了头,你真的以为自己钓到金龟婿了?就凭你?你是什么?麦家就算要联姻,也是跟路家的千金小姐,而你不过就是外面的野种!”
“我的出身,昀深很清楚。”
“好,就算不说出身,那其它呢?你配得上麦昀深吗?以他的条件,随手一抓,就可以找到比你更好、更有能力当家的女人。”
路小草脸色微变,紧锁的眉头显示着某种思维的激荡。
朱宝凤乘胜追击,“不过,我想他应该也只是玩玩罢了。男人都是这样的,一时兴头而已,今天感觉你是最好的,可以把你捧上天,说不定明天一个感觉不对了,那时候就什么都不是了。所以,你别天真了。”
“够了吗?”路小草缓缓的吐口气,正色的说:“我知道你说这些话只是想刺激我,希望看见我难过,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听了是真的有点难过,也会担心,所以……我想我应该更努力。”
“什么?”什么更努力?再度感到不解的朱宝凤更加恼火了,“你少跟我耍嘴皮!”
“我才不是耍嘴皮,是说认真的。虽然我不知道昀深说他爱我是不是因为感觉我是最好的,但是为了他的爱,我就应该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至于说什么感觉会不会变,谁知道呢?至少……我愿意也开心把握眼前的一切,而且还要努力让一切不要有什么变化,其它的就不用想那么多啦!”
“你……你……”怎么会这样?难道真的应了明珠的话,频率不对,连招数都失灵?
“阿姨。”看着朱宝凤气结的表情,路小草反倒是一脸坦诚真挚,“真的是够了,你恨我或是恨我妈,我知道也都能体谅,可是……这样一直继续报复下去,你心里真的有比较好过吗?”
“我……”迎着路小草那对彷佛明镜的澄眸,朱宝凤莫名的心一凛,僵硬的脸部闪过一丝挣扎之后,即刻转头,收回视线。
路小草拉上行李拉炼,释然的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不管你对我做过什么,现在我都要离开这里了,一切就到此为止,你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吧!”
这一次朱宝凤没有搭腔,只是听着身后路小草往门口走去的脚步声。
她终于把人赶跑了!她赢了!可是……同一时间,脑海回绕着那几句话,却让她一时咀嚼不到胜利的喜悦。
……到此为止……放过自己……
一切到此为止,可能吗?
她还在思忖着,随即听到路小草惊讶的嗓音——
“爸……大强?”
大强?!下一秒,朱宝凤快速转头,望着被阿力箝制住的大强,再看看麦昀深和路涛,脸庞瞬间僵住。
阿力不负使命,将大强押解回路家,随着大强的指证历历,让所有的真相摊在在场所有的人面前,相对的,某种不堪也在考验着众人。
大强坦承收了朱宝凤的钱,在车子上动手脚,朱宝凤依然矢口否认,甚至辩称是大强遭到解雇而怀恨在心,进而受到麦昀深等人的怂恿,故意设局诬陷她。
直到麦昀深示意阿力拿出从朱宝凤的座车所取得的行车记录器画面之后,朱宝凤这才哑口无言。
始终沉默不语的路涛终于沉声开口,“阿凤,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如果不是怀疑车祸不单纯,我又怎么会想把小草逼走?”
“所以……你一开始就在怀疑我了?你只是故意在我的面前对小草凶,只是……在我的面前演戏?”朱宝凤神情一转,口吻愠怒。
“为了保护小草,我不得不这样做,在查明事实的真相之前,我不想让她陷入危机,更不希望看见她过得这么不快乐……这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唯一能做的。”路涛转头,看了一眼已经热泪盈眶的路小草,然后继续面对朱宝凤。
“其实说起来真正在演戏的人是你,阿凤,我知道当年我爱上小草她妈,是我对不起你,可是这二十几年来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在弥补你,我没有勉强你答应让小草回家,直到你答应了,明知道你是为了要拿到妈手上的股份,可是我一样很感激你,甚至为了顾全你的感受,我也努力克制自己,别去亲近小草,我不是没努力赎罪,可是你……居然可以用这么狠毒的手段对付小草?”
“不是……不是我……”眼见东窗事发,朱宝凤早已泪崩。
“确实不是她,真正的幕后指使者在这儿。”麦昀深忽然说出让人意外的话,紧接着播放一段画面。
看见里头出现赵业的身影,朱宝凤脸上血色尽失。
“是……是他?原来你跟他一直……”路涛更是如遭电击,整个人呆掉了。半晌,他才恍然咆哮,“这么说,小草说的就是事实,明珠其实不是我的……”
“是!明珠是!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她跟赵业一点关系都没有!”朱宝凤即刻反应过来,几近歇斯底里的哭诉,“我跟赵业说明珠是他的女儿,那是骗他的,我是逼不得已的,因为如果不这么说,赵业就会把我跟他的关系公开。”
“所以这些年来,你在我的背后……一直跟他……”
“我会跟赵业在一起,当初也都是为了……”朱宝凤闭上嘴,下意识的瞥了麦昀深一眼。
就这一眼,换来路涛的面色如土。
某种诡异的氛围笼罩而来,将一切看在眼底的麦昀深挑了下眉头,嗓音冷冽的开口,“为了帮忙抢别人的事业,对不对?”
路小草的一颗心快速沉坠,知道自己最不愿意看见的场面即将到来……
原来当年真的是父亲觊觎昀深父亲的公司,所以暗中勾结赵业搞鬼,让公司的营运出现问题,然后再以大股东的身分夺得经营权,逼走昀深的父亲;也因为如此,造就了赵业跟朱宝凤的接近。
当时因为气愤先生外遇的朱宝凤,在赵业的殷勤献媚之下被打动,从此也走上出轨的不归路,多年来一直受到赵业的要挟,所以也只能拿女儿的身世做为反制的筹码。
“我真的不曾想过要小草的性命,因为那晚被小草撞见了,赵业就决定这么做,事后发现小草没事,为了怕小草回来爆料,所以赵业派人拍了那些照片,然后……我骗明珠说小草有意栽赃她的身世,先去做了DNA鉴定,我……我已经没有别条路可以走……”泣不成声的朱宝凤全盘托出。
可是这些对路小草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麦昀深接着说出口的话——
“没有别条路可以走,就可以置人于死地吗?甚至是……把别人害得家破人亡?”
她的亲人害得他家破人亡……这句话狠狠的撞上心头,再一次感受到宿命的定位,她悲哀的看着不断表示忏悔的父亲,一时心乱如麻。
就在所有的恩怨纠葛浮上台面之际,朱宝凤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却传来另一个让人惊骇的消息。
“什么?赵业!你不行!你不可以对明珠怎么样,我求你……喂,喂……”朱宝凤对着嘟嘟作响的手机崩溃大哭,然后冲上前,紧紧抓着路涛的手臂,“怎么办?赵业知道我骗他了,他知道明珠不是他的女儿,他抓走了明珠!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明珠,明珠真的是你的女儿……”
冷不防的,阿力淡淡的出声,“哎哟!你要求也要求对人,好吗?现在能救你女儿的只有咱们麦先生啦!只有他才掌握到那个赵业的行踪嘛!”
顿时,开始了更多的恳求声,除了朱宝凤,还有路涛。
“昀深,一切都是我该死,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开口要你帮忙什么,可是……明珠是无辜的……”路涛哽咽的说。
最后,路小草也忍不住了,走上前。“昀深,救救姊姊,好吗?”
“小草,你也想帮忙求情?”麦昀深压沉嗓音。
“我只想救人!昀深,不管他们做错了什么,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报应在姊姊身上,我知道……知道是路家欠了你,该还的是应该还,但是……可不可以先把姊姊救出来?人命关天,我不希望姊姊出了什么事……”路小草也哭了出来。
望着路小草的泪水,朱宝凤心中有着无法说出口的羞愧和感激,随即冲向麦昀深,“对!该怎么样报应,都报应在我身上,我欠的,由我来还……”
麦昀深悲痛的打断她的话,“你还得起吗?一个家庭的破碎,你还得了吗?是你们的贪念,害死了我妈……”
“我没有!你妈的死,不关我的事!我没有害她掉落山谷,明明是她自己跟那男人拉拉扯扯……”朱宝凤急忙辨解。
“你说什么?”麦昀深再度打断她的话,黑眸倏地迸出熊熊火光,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厉声逼问,“你在场?当天你在场?”
“我……我……因为你妈发现我跟赵业的事,所以拿这个来当条件,要求我必须把公司几笔订单转给她,为了找到有利的谈判筹码,所以我……我也派人偷偷跟踪她,是我派去的人回报说,你妈因为想跟那个小开谈笔生意,那个小开却乘机轻薄你妈,结果两个人拉拉扯扯就……你妈就不小心掉落山谷。”
“你见死不救?”
“没有!不是这样!”朱宝凤极力澄清,“我有交代派去的人要出手相救,可是真的是来不及,派去的人告诉我,他们都已经断气了,所以……我后来就不敢说出来,可是真的不是我害死他们的……”
“所以……我妈她根本不是……”不是什么殉情。麦昀深没能继续往下说什么,嘴角抽搐了几下之后,奋力甩开了朱宝凤的手,快速转身,大步离去。
“不要走……救明珠……”朱宝凤也因为过度惊惶激动而昏厥过去。
稍晚,阿力带回了获救的路明珠,并说赵业已经被麦昀深暗中部署跟监的人扭送警局。
但是这一晚,再也没有看见麦昀深出现。
路小草知道他就在房间里,不过不想敲门,只是坐在他房门前的地上,贴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听着里头那道似笑似哭的啜泣声,陪着默默流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直到醒来的那一刻,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他的床上。
是他抱着她进房间的?
路小草连忙坐起身,四下张望,然后看见阳光洒进屋里,他修长的背影傲然的伫立其中。
“天亮了。”麦昀深没有转身,嗓音格外的沙哑。
“嗯,是,天亮了。”也是她该离开的时候?掀开被子,她滑下床,准备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这时,他转过身子,上前,握住她的手。
“我……”她摇摇头,有种手足无措的无助。
“小草……”他喟然,将她拥入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她哭了,凄凄惨惨的哭了起来。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他捧着她的脸,让她面对自己。“不关你的事,我说过不管我查到什么,都不希望影响到你。”
“可是我爸和我阿姨……”
“不管如何,因为你阿姨,让我妈终于可以洗刷罪名,只是他们也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每个人都一样吧!其实我也想过了,如果当年我爸可以更有智慧或承担失败的勇气,如果那时候我妈也可以给我爸多一点时间去调适,那么……算了,有句话说『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
他牵着她的手,走上阳台。
“你看,天都亮了。人生不可能重来,可以把握的就是今天,还有明天。”
路小草转头,望着他沐浴在阳光下那让人动容的笑容,吸了吸因为感动而泛酸的鼻子,连忙点头,低声应和,“对,今天、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那么今天、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你愿意陪在我身边吗?”麦昀深学着她的措辞。
“我愿意,愿意再愿意,愿意再愿意再愿意……”她用力回答之后,不自觉的笑了。
他也跟着笑了,迎着阳光,将她紧紧的拥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