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了大厅,顿时明亮,八扇门齐开,窗明几净,堂前的海棠花香气弥漫一室,时浓时淡。
“皇子皇孙想怎么搞干我底事,我只效忠皇上一人,其他的肮脏事碰也不碰。”不是没人找上他,明里暗里的威胁利诱,他不为所动地让人碰一鼻子灰,讪讪然离去。
纯臣不好做,但也没想象中困难,只要立场坚定,不偏袒一方,她们都想拉拢他而不是得罪他。
“不急,六年后立见分晓。”以他预估的局势来看。
“你是说……”宋东玑面上一肃。
宫仲秋轻摇头,示意外祖父勿多言。“师父无意间泄漏的口风,想必十之八九,我们耐心等待,静观其变,谁得天下皆与咱们无关,我们要做的是忠君的臣子。”
“呿!毛小子一个,我一把年纪了还要你来教,朝堂的变动我看得比你还清楚,身在其位看得多……咦?这位小姑娘是?!”老相爷老眼未花,不经意瞄见一道鹅黄色小身影,略微一讶。
“你见过的,我的小师妹。”不知是错觉或是上下牙板硌紧了,宫仲秋在第一个“的”字上发音似乎重了些。
他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般的啊了一声。“是款儿丫头吧,那年你师父还带她到我跟前一晃,得意地像拾到宝,我还没瞧仔细呢,他怕被人偷了一般赶紧带走,原来是她呀!”
当时那一眼瞧得含含糊糊,瘦瘦小小的娃儿,全身的肉秤一秤还没他胳臂重,脸很小,唯有那双清澈瞳眸特别明亮。
“款儿拜见老相爷,老相爷万福。”曲款儿福了福身,到人府上说两句好听话,给长辈的面子不能不做。
“好,好,看来是个懂事的,比我这外孙还知礼。”宋东玑朝外孙一瞟,意思是这娃儿多讨喜,他要跟人家多学学。
嘴要甜,有笑脸,走到哪都吃香。
“外公,别急着数落你乖孙,一路行来甚为疲累,可否先让孙儿歇一下。”连日赶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宋东玑一听,连忙关心地看看外孙脸色,这不看则已,一看大惊失色。
“哎呀!你是怎么回事,一脸憔悴,眼眶下方的凹痕深得发黑,你是几天没睡了?”
他再一看身后背了三剑一刀的娃儿,以为她也是一身狼狈,没想到却看见面色红润的小笑脸,小脸滋润,水女敕水女敕的腮帮子泛着白里透红的嫣色,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这……好大的落差,教人为之错愕。
一个花叶枯萎,一个女敕芽正绿,两相比较,他不晓得该同情小孙子的任重道远,还是苦笑小丫头的活力充沛,无忧无虑的小娃儿没烦恼,能吃就吃,能睡就睡,自然神色鲜活。
若是老相爷得知曲款儿的体内不是十岁幼女的魂魄,而是近四十岁的女人,而且今日他所见的一切皆是她有意所为,他大概要睁大双眼先吐一口老血,再大骂一声“贼妮子”。
“没什么,连坐了几日的马车赶路,怕一时贪玩误了考期。”宫仲秋说得合情合理,强忍身上的疲乏。
“去去去,快去休息,别硬撑了,金总管,孙少爷的居处收拾好了没,快让他去躺躺。”老人家疼外孙,此时的老相爷哪有在朝堂上的威仪,只是心疼小辈的老头子,眼中的宠溺明显可见。
被推着走的宫仲秋无奈地一回首。“不急,我还能撑着,相府等同我第二个家,闭着眼睛走也不会迷路,你老更不至于把我的梨花院给了别人,我认得路,先安顿小师妹吧。”
终于有人注意到她了。个小的曲款儿在心里月复诽,不能因为她人小就忽略她呀,她还没微小到如同一粒沙尘。
“啊!差点忘了她。”宋东玑一拍额头,歉然的一笑,“小姑娘,老夫让人给你安排个院子,你跟着钱婆婆去,一会儿会有丫头服侍你梳洗,你别嫌老夫府上简陋。”
钱婆婆?宫崎骏电影“神隐少女”中的那位吗?曲款儿想到动画里的一景,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钱婆婆是一张不难看的马脸,又高又瘦的身形如同竹竿,两人没有一处相似,不过那一丝不苟的发型倒是如出一辙,她隐隐约约能闻到发油的味道,是桂花香气,但抹得浓了些。
“不用了,她住梨花院。”没在他眼皮底下盯着他不放心,她惹祸的速度和她杀鬼一样快。
闻言,宋东玑眉头一皱。“妥当吗?毕竟男女有别,虽然她是你师出同门的师妹,还是得有所顾忌。”
“无碍,她是来挡灾的,师父推算我五年内有三灾三劫三难,必须依靠小师妹来化解。”离得近才能确保万一,她实在是天生的招祸精,哪里有事就一定有她。
“什么?!”三灾、三劫、三难?
“有她在能化险为夷,外公不必挂心。”找上他的妖群才该当心,数百年修行化为乌有,连命都丢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他几次试探也试不出小师妹在术法上的深浅,只知从与她相识那一日起,从未见她失手过,恶鬼、厉鬼、吊死鬼,狼妖、虎妖、熊妖等,她剑出必斩,少有落空。
师父曾语重心长的说过,她是出世的天人,只可惜戾气过重,修不了仙,成不了佛,只能待在凡胎弱体积善缘。
杀了那么多妖魔鬼怪,戾气怎么不重,以她一天十几只鸡鸭、鱼肉无数的食量,想成仙也很难吧!
青崖道长的遗憾宫仲秋感受不到,他认为这样才好,世上若少了这么个吃货该有多孤寂。
师父常说被她气个半死,何尝不是一种享乐,气着气着,他倒是年轻了十来岁,气血佳,中气十足。
“我是福星。”曲款儿补上一句。
“呵呵,你是福星呀!我家秋儿的福气就要有劳你了。”是人就有私心,一听到小女娃为外孙挡灾,宋东玑的态度整个大转变,脸都笑成一朵花了。
曲款儿是有便宜就占的人,既然人家有求于她,她也不客气的露出本相。“爷爷,我饿了。”
她一声爷爷喊得宋东玑心都酥了,软糯的嗓音叫人打心底欢喜,没有人不爱嘴甜的小娃儿。
不过相较老相爷的开心,双眼微眯的宫仲秋是如临大敌,尽量神色自若的提醒外祖父多准备些,只是他的话不被采纳。
“一个小丫头能吃多少,瞧你如南契大敌来袭似的,你外公的俸禄一年七百石,全给她吃了也够她吃十年。”小题大作,当朝宰相养不起半大的丫头片子,传出去岂不笑掉人家大牙。
但事实证明,真的不够。
在第五次催菜上桌后,掉了下巴的宋相爷才回过神,将落颚往上推,他不得不相信人生百态,各有不同,他虚长了一把年岁终于见识到了。
那一日,除了曲款儿外,相府内上下,包括十几位主子在内没人吃饱,他们还是捡她吃剩的汤汤水水勉强熬成一锅杂粮粥,每人分上一碗就没了,还有人饿着肚子挨到次日。
隔天,相府的采买管事像背后有鬼在追赶般,领了二十多名下人和十二辆板车,直往货源最充足、货量最大的集市赶去,怀里兜的银两重得他快拿不动,只能弯着背,满得快掉下来。
也就从这一日起,相府的老老少少也特别能吃,粮食的消耗是以往的十倍,采买管事每十天一回的采买改三日一次,有时还吃不够得叫大酒楼送几桌席面来,大伙儿卯起来吃。
一群大老爷、夫人、公子们怎能吃输一名十岁女童呢?丢脸,丢脸,太丢脸了,她肚子那么扁哪能吃赢一家人,绝对不能输。
某日用膳后,吃饱喝足的曲款儿忽然心有所感——
“鬼奴,你去查一查,是谁说文曲星的天命能助其修炼,看看从哪里漏出的风。”无风不起浪,定有缘故。
“是的,主人。”鬼奴壮硕的身躯在瞬间消失不见。
“秀姑,这几日你在京城兜转兜转,问问那些『朋友』,近日里京中可有异状,官居三品以上的大户你就别去了,大多都有镇宅兽看门,你进不去。”麒麟、貔貅、狻猊、嘲风兽、朱雀等,遇上任何一头都足以将她撕裂。
“奴婢只在街上绕绕,不会鲁莽行事。”秀姑低眉顺眼,语气轻柔。
“也顺便查探哪个地方有妖兽为乱,你主人的嘴巴淡了,想烤几只小兽来尝尝味。”总归是有道行的,肉质鲜美。
“雀妖可行?奴婢在东街瞧过一只。”就是瘦了点,没什么肉,在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讨生活。
“雀鸟呀!好像小了点……”一口就没了。“你找找看有没有巨蟒、白鲛、银鲶这类肉多的大型兽体,主人吃剩的骨头你和鬼奴还能啃上几口。”如果有兽丹就更好了,他们一人一颗,日后如果日头不大,不用撑伞就能走动。
她一听,晕白的鬼脸笑得阴森。主人都吃不够哪有他们的分,补两口汤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