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还是快回去吧,西院不是外人可以来的。”男子温声道。
“公子能在这里吹笛,所以并非外人喽?”孟晰月道。
他到底是谁?为何给她这般熟悉的感觉?她到底……在哪里曾经见过他?
“姑娘可知这西院住着谁?”男子问道。
“宋嬷嬷并没有讲。”孟晰月答,“小女子只觉得神秘。”
“姑娘日后会随曹家公子住在南院,”男子道,“北院是将军清修之地,东院是曹夫人的住所,那么这西院住着谁就不言而喻了。”
曹家除了二老及长子,就剩下……电光石火之中,孟晰月恍然大悟。
“这里便是曹皇后的住所吗?”她低声道。
“如今,已经不能称皇后了。”男子涩笑。
原来,西院便是废后之所,难怪如此典雅又清幽。见惯了宫中繁华的女子,倏忽被遗弃在这里,那番难咽的滋味可想而知。
“所以,姑娘能猜到我是什么人了吗?”男子突然道。
“公子在此吹笛,是想给曹皇后一些慰藉吧?”孟晰月推断道。
“没错,每日此时便是她午睡时分,我以笛声助她清心让她得以小休片刻。”男子满脸心疼道,“她夜里总是难寐,睁开眼睛便看到四周漆黑一片,不若午睡醒来,四周皆是明媚阳光—她说,喜欢在阳光里入眠。”
能替对方想得如此细致入微,定是曹皇后亲近之人。
“公子不必难过,”孟晰月叹道,“听闻昭皇开明,也曾明示曹皇后离宫之后若要再嫁,绝不阻拦,公子与曹皇后定能再续前缘的。”
“什么?”男子一怔,“妳是说我……”
“小女子斗胆揣测,公子与曹皇后定有一段过往吧?”孟晰月了然道。
男子愣了愣,随后发出一阵爆笑。
“怎么,小女子说错了?”孟晰月愕然。
“在下真没想到姑娘如此大胆,这样的话传到别人耳朵里,无论在下是谁,姑娘可都是要惹上麻烦的。”男子笑了又笑,彷佛停不下来。
“是怕损了曹皇后清誉吗?”孟晰月道,“可若男未婚女待嫁,又何必羞于启齿?诗经有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纵使千年以前,孔孟圣人之道也未曾束缚人间美好纯净之爱,怎么现下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男子终于敛去笑意,彷佛她这番话很让他动容。
“姑娘说得没错,”男子道,“素闻燕国民风彪悍,其实倒是误传了,姑娘之言甚是爽朗,比之我昭国之仪扭捏作态,不知要可爱多少。”
是在夸奖她吗?呵,看来她在燕国这些年,学到的也并非全是坏处。
“姑娘还是没有猜到我是谁。”男子又道。
“方才猜得不对?”孟晰月凝眉。
“再想想吧。”男子答道,“这世间并非光有男女之爱,炎日下为他人吹笛助眠的,也并非只是昔日相好而已。”
所以……他会是谁呢?
孟晰月彷佛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姑娘,我们还会再见的,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我答案吧。”男子收了长笛向她施礼道别,一袭青衫绕过花墙,不一会儿便不见了。
长日炎炎,孟晰月站在晃眼的阳光下,发了一会儿呆,像作了一个美丽的白日梦,邂逅了一个狐仙化成的男子。
她还想跟他多说几句话,希望能再见面—如他所言。
听说曹承风已经回府了,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等到明日才见孟晰月,而是直接邀请她一道用晚膳。
孟晰月匆匆换了衣衫,在宋嬷嬷的引领下来到早已摆好饭菜的花厅。
一名男子站在窗下负手而立,依旧那件青衫,只一个背影,孟晰月便知道那是谁了。
她有些愣怔,生平第一次不知所措。虽盼着与他再见,却不料再见面来得这样快。
她早该想到是他的,如此卓尔不凡的人物,这府中,不,纵然这天下,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给驸马请安—”孟晰月依礼屈身道。
曹承风转过身来,微微笑着。“我还不是正式的驸马呢,姑娘不必拘礼。”
他的声音如风似幻,让人觉得眼前的一切是自己产生的妄念,是午后小憩的一个迷梦。
难怪她一见他便觉得面熟,原来她曾经在长皓公主那里看过他的画像。只不过,他本人比画中更加俊逸,饶是天下最有名的画师亦无法临摹出他的一半风采。
“方才不知驸马身分,多有得罪……”孟晰月小心翼翼地道。
“听说姑娘十分聪慧,还以为早就猜出了在下的身分。”曹承风莞尔道。
“听闻驸马不在府中,所以奴婢不敢胡乱猜测。”孟晰月答。
所以,他一直在家不曾去寺里吗?那又何必诓骗她呢?因为不想这么快见她的缘故吧?
“今日的确不在家中,”曹承风道,“只是听闻我妹子难过得厉害,这才赶回来的。”
真的吗?他又何必多加解释?不过,无论如何,可以看出他是个疼爱妹子的好兄长。
“驸马大概累了吧,其实也不必急着召见奴婢的。”孟晰月轻声道。
“妳既见着了我,我若明日再会妳,岂不是怠慢?”曹承风坦言道,“正巧我也饿了,咱们一道用膳,聊聊天,不好吗?”
听说他不是容易亲近的人,但与他这番相处下来,她倒觉得流言的确不可信。
孟晰月颔首,与他相对而坐,菜肴一道又一地道端上来,比中午吃的丰盛了许多,但她依旧没有什么胃口,只意思意思动了两下筷子。
“姑娘可尝了这酱瓜?”曹承风忽然道,“一路舟车劳顿,吃些清淡小菜反倒能开胃。”
她一怔,没料到他的提议如此对她的胃口,当下笑道:“奴婢早尝过了,的确美味。”
“听说姑娘原是昭国人?”曹承风冷不防道,“少小离去故里,还记得家乡的口味吗?”
他怎么知道她的身分……看来,他是做了不少功课,待她也远不像原来想的那般草率,只是,这缜密心思却是有些恐怖了。
“我对家乡没什么记忆了,”孟晰月道,“如今已全当自己是燕国人。”
“姑娘在家乡还有什么亲人吗?”他语气中满是关切之意,像出于真心,并非在试探她。
“好像有一个妹妹……”孟晰月回忆道,“但也找不着了。”
“令妹叫什么名字?或许在下可以帮忙找找。”曹承风道,“燕国天高地远,打探不到令妹的消息也是常事,可此地就方便得多了。”
“有空再说吧。”孟晰月答道,“奴婢先多谢驸马的好意了。”
在尚未了解之前,不便与他透露太多底细,她提醒自己要时时小心,处处留意。
“在下说话比较直接,姑娘别介意,”曹承风忽然道,“为何姑娘愿意当这个试婚娘子?”
他……还真是问得直接,叫她一时间无法回答。
“奴婢对公主忠心,公主的事情,奴婢自然要尽心。”这是最好的答案,也最真实。
“可一般人都不会愿意这般牺牲。”曹承风进逼,“看来姑娘是受了长皓公主天大的恩惠。”
“实不相瞒,若非公主当年收留奴婢,奴婢不定饱受战乱之苦,早已死了。”孟晰月心怀感恩,“于情于理,奴婢也该报答公主才是。”
“姑娘这话果断了,”曹承风笑道,“就算当年长皓公主不收留妳,最多流落宫外,也不一定就会死了。”
他的话到底是什么用意?
“话虽如此,”孟晰月反驳,“世事也没有绝对,可受人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才是。”
“姑娘这番道理在下虽不太赞同,但在下认定姑娘实在是一个好人。”曹承风轻摇头的道。
呵,她该荣幸吗?他给了她如此评价。诚然,她有些傻气,事事不懂得为自己考虑,可是惟有如此,她才觉活得坦荡。
说话间,菜肴已上满,仆婢又端上果盘助席间消食。孟晰月本没有什么食欲,但见果盘中点缀着数颗硕大杨梅,嫣红的颜色,饱满多汁,引得她颇为垂涎。
她用竹签子挑起一颗塞进嘴中,甜中带酸的滋味潮涌而来,惹得她眼角溢出了一滴泪珠儿。
“怎么,很酸吗?”曹承风注意到她细微的表情。
“甜得很。”孟晰月却答道。
“还以为是酸得惹妳落泪了。”曹承风递过来一方帕子。
“只是想起了小时候,我家附近有一大片杨梅林,每逢春天就能吃到这样硕大的梅果,”孟晰月涩笑道,“就是这样的味道……”
她本以为自己对昭国的感情已经很淡很淡了,谁料到记忆根深蒂固,有什么一旦被勾起便翻天覆地扑面而来。
她还是少了些定性。
“燕国应该没有杨梅树吧?”曹承风凝视着她,“不打紧,姑娘要在这儿住好一阵子呢,又正值杨梅成熟的时季,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呵,对啊,她还要在这里待好久呢,等杨梅过季了说不定还未离开。
接下来她要与他朝夕相处,甚至是肌肤之亲……一想到这里,她就不觉脸红心跳。
她果然,还是少了些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