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眼专注,神情再认真不过。他看着看着,心里发软,掀唇想说点什么,手机响了。
“啊,电话!”她回首看着桌面上震动的手机,再看看手中鸡蛋。
“周检,我——”未竟,他已走过去拿来她手机。
周师颐滑了下萤幕,将手机贴上她耳边,指尖不经意轻轻滑过她耳廓。她心微颤,看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喂?”顿了下,她扬眉笑,“什么啊,他居然记得?”
她笑得生动,脖颈微微后仰,露出秀气的下巴弧线,随着她微仰颈的动作,手机微离她耳边,她随即侧着角度贴上,不由自主往他身侧移近。她不知又听见什么,瞠圆了眼。
“真的?不是吧?可是妈,我白天都在地检署欸……嗯……嗯……”眼神不经意一瞟,觑见锅内水已沸腾。
“啊,水、水滚了!”章孟藜瞠大眼睛看他。“帮我关小火。”
他伸长另一臂,扭转炉火,侧过脸,就见她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不自在地转开目光,一脸心虚。
“在跟我老板说话啦……才不是,你不要乱想,就只是同事关系……啊,反正我是没办法待在家里等的,不过,一般宅配都会电话确认吧,我跟我们科长说一下,跑回来签收应该是可以的,要是真的没收到的……”
周师颐盯着她笑得欢快的侧容,不禁揣测,什么事令她如此快乐?也许她不是笑点低,是还保有纯挚的心。因为单纯,连笑都很容易。
“好啦,我知道,妈再见。”结束通话时,章孟藜想着方才妈妈在电话中问起的事,有些不自在。“不好意思,让你帮我拿手机。”
他没说话,只将她手机往茶几一放。她模不着他情绪,只安静将蛋黄和蛋白分离,接着开始洗菜。
周师颐回流理台前,看了她好一会,开口问:“你妈妈知道我在你这里?”
她愣一下,还没开口先热了脸。“就问我在跟谁说话。”还问她为什么这时间他会在她租处、问她和他是不是有什么……但这种话,怎么可能对他坦承。
“你怎么说?”
“说跟我老板啊。”她洗着菜,冷水冻得双手冰凉,脸颊却不受控地发着热。
他点点头,半晌,又问:“你说老板,她知道是谁?”
“知道。我家人会问工作情况、同事好不好相处等等的,我每天跟着你不是开庭,就是外勤内勤的,他们也知道。”边说边将青菜梗和蛋黄放入锅里。
他又点头,一会时间,才慢吞吞开口:“他们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
“当然知道啊。”偏首看他,对上他目光,心跳快了,也不知在心虚什么,她解释:“我家人只是关心我的工作,没什么意思的,你不要误会。”
他没说话,只一迳在笑。
“你……你笑什么?”她垂眼,搅动了下汤。
“心情好。”他只噙着笑。
“……”古古怪怪。她将面体、菜叶、蛋白、调味料全入锅,汤滚后,道:“可以吃了。”
周师颐再自然不过地占了沙发一角,低首吃面;他吃得认真,看样子真是饿了。她不扰他,拿了出门前分析案情用的笔记,继续写着。
这个工作一向忙碌,每天最愉快的时光除了睡眠,大概就是用餐的时间,费去的心神、用掉的体力,皆在这时候获得补充,所以除非情况不允,他从不虐待自己的胃,饿了就吃,大口吃,认真吃;他不求精巧,只求蓄饱身体能量,方能继续下一轮工作。
解决了大半碗,感到胃袋获得了饱足的对待,暖实感涌入四肢百骸,他才停筷。满足的呵口气,他扯松领带,目光不经意便落在身旁那张安静的侧容。
她算不上文静,但也非外放,很普通的性子,真要说特别,大概就是热心和那份有点傻的正义感;她的热心程度有点过了头,连被戏称愤怒鸟检座的刘检她也敢当面呛,只为了替她科里同事要求公平合理。坦白说,她白目得可以,但似乎就是那份有话直言的白目,更突显她的与众不同。
此刻,她盘着腿,一本笔记搁在大腿上,咬着笔杆,垂眼凝思……好像习惯咬笔杆?他挪臀,凑近同看她笔记。“忙什么?”
忽然贴近的气息让她反应慢了几秒才开口:“在想那两件命案。”她看着那碗面,问:“吃饱了?”
“没,只是刚刚觉得有点热。”说着,起身月兑了外套。
“人在室内,又喝热汤,一定热的。”她动作再自然不过,接了他外套,挂上一旁衣帽架。
她笔记随手搁下,周师颐拿过,细细看着。
李伟生,吴宗奇,死因大量失血,胸、遭切除,疑遭xing侵或死前有过xing行为,深夜遇害,座车尚未寻获,胃里验出镇定剂。
许朝翔,现任议员,李、吴两人的雇主,高中同学。
三人共通点:性好渔色,爱流连酒店,或找传播妹助性。
章孟藜回座时,见他看得专注,有些不好意思。“周检,那个我随便写写的,你还是不要看了吧。”真怕被他嘲笑她的分析毫无帮助。
他抬首看她时,却道:“有想出什么没有?”
看他神色正经,应不是又在逗着她耍,她叹口气,说:“没有啊,只是觉得如果凶手不是变态,就是跟这两个死者有仇。”
他点头。“凶案往往离不开情和财,这两件案子目前暂排除财杀;至于感情这部分,也没有更多证据显示这两人和谁有感情纠葛,那么,剩下的就是仇杀。”
“有什么动机可以让凶手连杀两个?”
“我不知道。”他靠向椅背。这两件案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随机或临时起意,预谋杀人侦办起来才是难。“唯一能肯定的是,许朝翔在态度上是心虚的。”
“他一定有什么秘密。”
“还是要等他到案说明,才会有进展。”
“会来吗?”
“他毕竟是议员,应该不会想被拘提。”说罢,举筷吃着剩下的面。
看他一口接一口,心里涌出一种未曾有过的满足感,即使那只是一碗泡面。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女生从十指不沾阳春水,为了情人为了丈夫,学
着做菜的心情了。原来,就是她现在的……她一愣,睁大眼看他,数秒后,忽然胀红了脸,她低首瞪着笔记本。所以说,自己真的喜欢上人家了?
“刚才好像听见你要收什么包裹是不是?”周师颐搁下筷子,喝了几口汤仍未听见她声音,侧眼看她,只见她一张脸快埋进笔记本,他好奇凑近,问:“想到什么新线索吗?”
她颤了下,只捏紧本子,垂着眼说:“没有啦。你、你吃完了吗?”
“吃完了。”她古怪的反应令他多瞧了她几眼,目光就这么停留在她漫着红晕的脸颊……脸红?为什么?
章孟藜扔下笔记本,起身端走碗筷。“我拿去洗,桌上那些草莓是你要的。”
“你说这全是你家里种的?”他拣了一颗较小的草莓。
他畏酸,一向不爱这类带酸的水果,却莫名其妙要她留给他,他何时也这么无聊幼稚了?
“对啊,好吃吗?”她没看他,挤了点洗碗精。
他浅尝一口,意外口中甜美的滋味。“这么甜!”
“很甜对不对?大家都这样说。”她有些得意,翘着嘴巴说:“当初我爸说要用优酪乳制成有机肥料时,我爷爷骂他蠢蛋,没想到种出来的草莓真的特别甜。我妈刚刚就是打电话来跟我说,一个跟我同村的国中同学去摘了我家的草莓,做了一个生日蛋糕要给我,他把蛋糕拿去我家,我妈用黑猫寄过来这里,让我明天留意黑猫先生。”
“你今天生日?”
“后天。他今天早上拿蛋糕去我家,我妈觉得那是人家送我的,应该让我自己收下,所以马上就寄过来了。”
“你同学真有心。”他又拣了颗放嘴里,想着,她会希望有人帮她过生日吗?
“我妈也说他很有心。这几年都记得我生日不说,今年还亲自用了我们家的草莓做了一个蛋糕给我。他很厉害,手很巧,比我这个女生还巧。”
比女生还巧?他默了几秒,徐声问:“你那同学是男的?”
“对啊,就因为是男的,才觉得他特别厉害。他读餐飮的,毕业后自己研究西点蛋糕,在网路上试卖,想不到大受欢迎,还建立出好口碑,现在在家自己接单自己做西点和蛋糕,生意很好,我这次回家听我妈说,订单排到明年了。”
“能够让一个男生特地做生日蛋糕给你,可见你们交情深厚。”他再拣了颗草莓……这颗这么酸?
“因为同村啊。他爷爷女乃女乃跟我爷爷女乃女乃是很好的朋友,我跟他从小就玩在一块,虽然他爷爷女乃女乃不在了,不过我们两家还是常有联系。”不知想起什么,她抿唇笑一下。“他爷爷女乃女乃对我很好,以前常常说让我长大嫁过去呢。”
“这年代可不流行指月复为婚这种事,自由恋爱才能找到适合的对象。”他平声说着,面上瞧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她纳闷他的话,说:“我跟他没什么指月复为婚这种事啊,他有女朋友了。”
“是吗?”他又拣了颗草莓,往嘴里一塞,好甜。
他手翻着她的笔记,随口问:“他亲手做生日蛋糕给你,不怕他女友误会?”
她哈哈两声。“才不会。他女朋友是我大学死党,当初是靠我帮忙,他才追到我死党的,现在生日烤个蛋糕给我,也合情合理嘛。”
原来那个烤蛋糕的男人对她没意思……周师颐忽然起身,道:“晚了,谢谢你的面,我先走了。”拿了公文包,行至门口。
“外套!”她抓了他的外套,递了过去。他穿上,两手翻整着衣领,动作很斯文;外表天使,内心恶魔,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她瞄瞄他,问:“周检,你这么怕冷,要不要我借你一件大衣?”
他回身,目光定定落在她面上。“你干脆借我棉被,让我裹着回去。”
“可以啊。”她大笑。“我被单是粉红色的,你敢裹着走出去,我也不介意。”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穿上鞋。“走了。”
章孟藜看着他的背影,他突回首,她愣一下。
“怎么了吗?东西忘了带?”
“不是。”静了几秒,他缓缓开口:“后天晚上,一起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