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下起了滂沱的大雨,有如雨帘盖住挡风玻璃。
唰唰唰!
强力的雨柱不停冲刷前方的挡风玻璃,即使雨刷再怎么卖力工作,依然是徒劳无功。
胡海宁转头担心地看着驾驶座上的父亲,他正集中注意力,试图看清路况。这是一件艰巨的任务,因为雨势实在太大了,即使已经开了大灯,依然连前方车辆的后尾灯都看不清。
他们正开往北上的路段,不久前刚经过桃园,再过二十分钟就能回到台北,不过他们的目标不是台北,而是基隆,她外婆一个人住在基隆,她和她父亲正要去探望她老人家。
“爸,你慢慢开,我们不赶时间。”让胡海宁放心不下的除了雨势之外,还有这辆老爷车,将近二十年的车龄使得它行驶起来不再那么安全,随时有抛锚的危险。
“可是妳外婆已经等我们很久了,她没等到我们绝不会自己先吃饭,我们不能让她饿肚子。”胡天佑非常了解自己的丈母娘,她老人家做了满桌子的菜,为的就是外孙女,非得等到她上饭桌,才肯动筷子。
“嗯。”胡海宁烦恼地咬了咬下唇。“我刚刚才和外婆通过电话,她说一定要等我们一起吃饭,劝也没用。”
“我就说吧!”胡天佑哈哈大笑。“我是妳外婆肚子里的蛔虫,听爸爸的话准没错。”
“是呀!”胡海宁跟着笑开,她父亲真的很爱他外婆,连她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外孙女,都自叹弗如。
“这次妳能考上第一志愿,妳外婆比妳还高兴,听说她还放鞭炮庆祝,就怕人家不知道她有个优秀的外孙女。”胡天佑一想起丈母娘就笑个不停,总觉得天底下没有比她更可爱的老人家。
“我担心她还邀请了左右邻居一起吃饭,我会不好意思。”胡海宁也没想到自己能够顺利考上理想中的学校,除了自己的实力确实不弱以外,她将所有功劳归给她外婆,她老人家几乎收集了附近庙宇所有香火,求诸神保佑她考上大学。
“这是一定要的!”胡天佑又是一阵大笑,开朗的笑声感染了胡海宁,让她不由得绽放灿烂笑容。
她真的很喜欢她的家人。
虽然她的家庭组成分子很简单,只有她跟她父亲以及外婆总共三人,但她所得到的爱并不因此而减少。
“好不容易才能回去看外婆,怎么突然就下起大雨来?真扫兴。”胡海宁最讨厌下雨天,因为她母亲就是在雨天过世的,感觉特别不舒服。
她还清楚地记得,她母亲临终前的模样,当时她年仅十岁,却已经相当懂事。她母亲因为饱受病痛的折磨,早已失去年轻时的美貌,然而沉殿在她眼底的幸福,却是病痛带不走、抹不掉的,即使年幼如她,都能感受到从她母亲眼里传达而出的温暖。
“是我对不起妳妈妈。”
母亲病逝之后,她时常听父亲这样责备自己。
“如果我再争气一些,妳妈妈就不必这么辛苦,也不会这么早过世,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太没用。”
她父亲总喜欢把所有责任全往自己的身上揽,每当这个时候,她除了安慰父亲不要伤心以外,无法多说什么,就算说了他也听不进去,只是加深她父亲的愧疚感,说了也是白说。
所幸,还有一个人可以说服她父亲,那就是她外婆。她母亲是家中的独生女,从小家境优渥,在认识她父亲之前没有吃过苦,甚至没有下过厨房,是标准的富家千金。
当年,就是她外婆主张把女儿嫁给她父亲这个穷小子,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相当勇敢的决定,因为她父亲不仅穷,同时还是个孤儿,没钱没势就算了还没背景,据说当时她外公极力反对,是她外婆坚持答应这门亲事,她父亲才能顺利和她母亲结婚。
可以说外婆是她父亲的恩人,当初若不是她外婆坚持,她父亲绝对娶不到她母亲,既然是恩人,说的话岂有不听的道理?所以每当她父亲沉溺在悲伤,她说什么都没用的时候,胡海宁一定会请她外婆出马,花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就能让她父亲重新振作,比什么特效药都有用。
“住在北部就是这么麻烦,老是下雨。”胡天佑和他女儿一样不喜欢雨天。“住南部多好,阳光普照,冬天又温暖。”
“爸,我们干脆搬去南部算了。”胡海宁和她父亲开玩笑。“反正你也不喜欢台北,不如我们搬去高雄,那里的马路很宽,天气又好,是养老的好地方,很适合我们全家居住。”
“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要等到妳大学毕业以后。”胡天佑赞同女儿的意见,不过有但书,果然引来胡海宁的不满。
“爸,我才刚考上大学!”胡海宁抗议。
“撒娇也没有用,妳得乖乖的把大学读完,再考虑搬家的事。”第一学府的窄门可不是人人挤得进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他不允许。
“可是──算了。”胡海宁顿了一下放弃争论。“我也想好好把书读完,搬家的事不急。”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胡天佑满意地看了胡海宁一眼,夸奖她乖巧懂事,从来不会让长辈为难。
“爸,小心开车。”虽然很高兴能够获得赞美,但她宁可父亲专心驾驶,毕竟今天的雨势实在太大,而且她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好像会发生不好的事,希望只是她自己多心。
“遵命。”胡天佑再度和女儿开玩笑,后者只是回他一个不安的笑容,深怕她的预感会成真……
“Shit!”对面南下车道,杜闵航手紧握着方向盘,脚不停踩油门,嘴巴不文雅地诅咒这该死的天气。
他放开右手去拿放在旁座上面的珠宝盒,用大拇指扳开盒盖,一对结婚戒指在白色丝绒的衬托下异常耀眼,犹如他的决心。
我不准你娶那个拜金女,就算只是玩玩我都反对,那个女孩根本不如你想象中那么纯洁。如果你执意要跟她交往,别怪妈对你无情,我会剥夺原本该属于你的一切,让那拜金女什么都得不到!
母亲的威胁透过大雨不停冲刷他的耳际,他曾经为了他母亲这番话犹豫,却因此付出代价,现在他心爱的女人就要离开他飞到遥远的异国,他得趁还来得及之前阻止她离开!
“闵航,我已经受够无尽的等待,既然你无法反抗你妈,那么就让一切结束吧!我们分手,今生永远不再相见。”
他母亲对他下最后通牒,他的女朋友同样威胁要离开他,他曾经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可以说服双方接受彼此,未料他的女朋友首先按捺不住,采取最激烈的方式抗议。
我将搭乘今天下午两点的飞机飞往洛杉矶,你自己看着办。
她甚至无情到今天下午两点走,却在十二点半才把这项讯息传给他,逼他做选择。
他的选择很简单,那就是不顾一切将她留下来!直到她决定离开,他才发现自己有多爱她,不能没有她,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走,绝不能让她走。
诗萱,等等我!我带着戒指来向妳求婚了,妳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杜闵航在心中大声吶喊,希望罗诗萱和他有心电感应延迟登机,这是有可能的,今天的天气实在过于恶劣,航空公司基于安全理由,通常会延迟起飞时间甚至取消班机。
用力踩油门,非常惊险地超越前面的车子,杜闵航冒险的举动换来一声又一声的喇叭声外加国骂,每个人都在骂他不要命了,下雨天车子还开得这么快,完全不顾虑其他人的安全。
将珠宝盒合上放回到旁边的座位,杜闵航此刻无暇关心其他人,他只担心自己来不及赶到机场,拦下他心爱的人,倘若如此,那真是比死还痛苦,他不如死了算了!
杜闵航只要一想到罗诗萱即将离他而去,就顾不得危险,拚命踩油门。
嘎!嘎!
他为了超越前方的车辆,不时变换车道,轮胎划过地面激起水花,同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使得原本已经紧绷的路况,变得更加危急。
轰轰轰!
杜闵航仗着跑车性能优异,一路往前冲,引擎在他猛踩油门之下,发出愤怒的巨吼,听得人胆颤心惊。
“爸,这是什么声音?”
对向的车道,胡天佑车子所发出的声音同样令人不安,同样令胡海宁紧张不已。
“可能是引擎又出了问题。”胡天佑猜测。“没事,这是老毛病,就像女人发脾气,过一阵子就好。”
“你确定吗,爸?”胡海宁怀疑地看着父亲。“我觉得我们还是停下来检查一下车子比较好,万一真的出了什么状况,还可以请求公路警察帮忙。”
“可是这样妳外婆又得再多等一阵子。”胡天佑迟疑回道。
“安全第一。”胡海宁坚持。“外婆不会介意多等我们这几分钟,如果她老人家知道车子发出怪声,一定不会让你开上高速公路。”
别看胡海宁年纪轻轻,思想却比大人还要成熟。她凡事都有自己的看法,不会随波逐流,亦不追随流行。学校的同学都管她叫“小老太婆”,嘲笑她跟不上时代,她也不以为意。
胡海宁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要她说旧时代有旧时代的美好,至少人心纯朴一些,不必像现在处处提防,多幸福。
“好吧,听妳的话。”胡天佑举双手投降。“希望不是什么大问题,否则就惨了。”
胡海宁十分同意她父亲的话,他们位于高速公路又下着滂沱大雨,光是检查车子就是一件大工程,她怕还没打开引擎盖,父女两人就已经淋成落汤鸡。
她考虑干脆劝她父亲弃车算了,等天气放晴以后再回来取车,但这也不是一个好主意,把车丢在高速公路更危险,况且也拦不到出租车。
正当胡海宁尚在思考还有什么方法可行,胡天佑已经打方向灯准备路边停车,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黑色跑车有如失速的子弹,由对向车道腾空穿越分隔岛朝他们的车直飞过来。
“爸小心──”
砰!
胡海宁话才刚说出口,黑色的跑车随即像乌云罩顶砸向车子的挡风玻璃,整辆车子因此而弹飞。
“海宁──”
“啊──”
砰砰砰砰!
嘎!嘎!嘎!
随着父女两人的吼叫声,紧接而来的是一连串的巨大声响以及刺耳的轮胎磨地声。
砰砰砰!
胡天佑所驾驶的车辆,受到猛烈的撞击,飞了好几公尺才停下来。
“呼……好痛……”
胡天佑的车子,车体因为冲击力量过大严重扭曲变形,胡海宁被困在座椅上动弹不得,仅仅只是呼吸都痛苦不已。
不过话虽如此,她也仅是受些皮肉伤,手脚的骨头都没断,只不过因为被夹住无法自由活动,除此以外,一切尚好。
“爸……”她第一时间想起父亲,忍着疼痛转过头去看驾驶座上的胡天佑,只看见他的头偏向另一边,一动也不动。
胡海宁顿时紧张起来,害怕她父亲就此和她天人永隔。
“爸……你还好吗?爸……”她试着伸手摇她父亲的身体,拜托他不要跟她开玩笑,她禁不起这样的玩笑。
她抬高手张开五指,却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怀疑这是昏厥的前兆。
不,她不能昏倒!她还要摇醒她父亲,她要……
说时迟,那时快,她才告诉自己不能昏倒,接着便眼前一黑,手陡然垂下,连自己都被黑暗吞噬,更别提拯救胡天佑。
欧伊──欧伊──
在此同时,多辆警车和救护车同时赶到,及时处理车祸现场。
在意识消失的瞬间,胡海宁依悉听见救护车的鸣笛声,不禁松了一口气。
胡海宁并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但她清楚自己并无大碍,同时她祈求她父亲也和自己同样幸运,都能顺利获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