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方舞台,镁光灯打得耀眼,媒体、观众、对手、朋友,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你规行矩步、仪态万千是理所当然,稍有差错就会被炒得沸沸扬扬,第二天公司股价可能就要跌上几个百分点,当然你也可以出席慈善晚会,为穷苦大众募捐,做个善人。
最后还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或多或少活得有点伪装,装优雅、装高尚、装出一副高姿态,就像舞台上的演员,要一直戴着精致的面具,所以你真的确定,那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严母的语气一点也不强硬,反而更像是苦口婆心的劝说,时间磨钝了她原本锐利的锋芒,所以她才想着,是不是该让人将自己取而代之了?然而还是可惜了,眼前这位天使般无争的小姐,似乎继承不了那样的锋芒。
不但教对方失望,也让自己失望,艾若愚呆坐在那里,照对方说的在脑中预演未来,结果却都是一样的黯淡。
她既做不了名媛贵妇,也做不到离开严畅野,难道就不能找出一条折衷的路来走吗?
比如两地分居、各自独立,虽然聚少离多,但总好过去扮演各自都不熟悉的角色,但是这又谈何容易,日久生情,当然也能日久生厌。
艾若愚想得脑袋都快炸了,却还是得不出一个明确的去向。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我需要时间。”最后,艾若愚也只能给出这样的答复。
因为那个秘密,所以严母还是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反正也暂无第二人选可以考虑。
“小萌,你女儿,也是我孙女,能够让她暂时来严家陪我和她爷爷几天吗?”孩子是她来此的第二目的,当然不是来抢,闹上法庭对他们可没好处。
讲到小萌,艾若愚警惕起来,盯着严母的眼睛说道:“小萌的抚养权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希望你们能够明白一个母亲的心,虽然我没有你们富有,但是我保证能够让她健康快乐地成长。”
“这个你放心,我们只是那孩子的爷爷女乃女乃,孩子更需要的是妈妈,这个我们都懂的。”
严母解释道。
“就是过来小住几日,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小孩的笑声了,而我们也老了,人一老就很怕寂寞,尤其是她爷爷,自从洪野走后,都快忘记怎么笑了。”小萌的事,严母还没敢告诉严父,就怕谈不拢到头来只是一场空,严家男人都是表面坚硬如钢,实际上内心却都柔软似水,根本禁不起那样的失落。
眼睛不会骗人,艾若愚放下心来,不过还是有些忐忑,需要面对的问题又多了一个。
“我回去问一下小萌,她要是同意,我不会阻扰。”亲人的爱,她无权替孩子拒绝。
“那好,这是我的名片,你们商量之后请打电话回复我。”严母从皮夹里取出名片递了过去,看着艾若愚将它收起来才放心地舒了口气,又沉默了一会后,略显尴尬地告别。
艾若愚又留下坐了一会,思考着回去怎么跟严畅野说,她目前已有了个主意,不过这个主意可能对他有些过于残忍。
晚上,等小萌睡了,艾若愚在厨房泡好两杯蜜柚茶却迟迟没有端出去,久久地望着杯中的水纹发呆,就连严畅野何时走进来的都不知道。
“怎么了?”严畅野从后面将手环扣在她腰上,“难得看你烦恼。”
“我……”一咬牙,她把缘由说了出来,“今天下午和你妈谈了一下。”
严畅野马上向前偏过头来查看她的脸色,尽管看着不像受伤的样子,但还是不免担心地问道:“被骂了吗?徽瑶果然跑去告状了啊。”
“没有,只是跟我讲了一些道理。”
“那老太婆,难道又跟你说什么配不上配得上那些老掉牙的话了?她还真是不懂记取教训啊,烦死了。”严畅野烦躁地将手在脑袋上乱抓一气,冷俊的五官扭向一处,家里那两位就不能等到他求婚成功再来闹场吗?
“没有,她只是说你就快回公司复职,问我几时能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好,跟你一起回严家去。”艾若愚扭过头去看着他,看他慢慢将皱拢的五官舒展开,看他露出感到惊喜的笑容。
“只有这些吗?妈终于开始承认你了啊。”
“不是承认,是测试,可惜我没有考过。”艾若愚蹙眉,与他四目相接、相瞪,“你是不是以为我一定会跟着你回台北?这里的一切,你以为我可以轻松放下吗?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种简单的生活方式后,我又要如何去融入你们所谓的上流社会?”
她在恼火,严畅野楞了楞,才发现他们想的是两条轨迹,各自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也最为简单的那条,她想留在这里,而他则理所当然地想要回归家族。
“对不起,我脑子有点乱。”
这下,真正的麻烦来了,各自想着各自的问题,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论,都试图证明自己选的那条路才是对的。
“若愚,我不需要你去工作,也不需要你去树立什么形象……”
“你只是需要我在家为你生孩子、带孩子,是吗?”
“这样不是也很简单吗?或者你也可以去大学附属医院进修,继续做医生啊。”
“那这里要怎么办?”
“这里我会想办法聘请医生。”
“有钱好办事,是吗?”恼怒使她曲解他的意思,他要她离开这里的态度越是强硬,她就越是觉得委屈,越是委屈就越是想要留下,这里有她熟悉的人、有她擅长的本事、有让她感到安心的力量。
严畅野上前扳正她的身体,扣住她的肩膀,看着她避开的眼睛,低声咆哮道:“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偶尔我们还是可以回来的。”
“在这里的是我的安定,你却非要推我进大海的怒涛中,我不想理解。”艾若愚扭头,坚定地不看他的眼睛,不肯妥协,“我那仅有的一点点尊严都是这里给的,离开,要嘛再次拼命地由弱变强,要嘛从此一蹶不振,因为有你可以依赖、有你可以作为懦弱的借口,我没有信心可以变得更强大而非更渺小。”
“那我陪你,我留下。”严畅野苦笑,他投降,只要她不再露出那样为难痛苦的表情。
“不……”艾若愚的头低得更下了,像波浪鼓一样摇着,“不……那样不就更显得我懦弱无能了吗?严家不会需要这样一个直不起腰板的少夫人的,别让我厌恶自己,与其痛苦地在一起厮杀,不如放开彼此畅快地呼吸……”
“你说什么?”这席话差点教严畅野气炸肺,一个冲动就将她勒死般紧搂在怀里,然后生怕别人抢去了似的吼道:“你想都别想,我宁愿死在你怀里,也不愿再离开你!”
“咳咳……”她用力推他,好气又好笑地回吼道:“听我把话说完行吗?只是暂时,暂时请你带着小萌回严家去,我答应你妈让小萌回去陪他们几天的,正好也请你留出几天来让我好好想清楚,让我体认一下你不在我身边的感觉到底是怎样,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那感觉你已经品尝了六年,明明知道你不喜欢,却还要你去回味,真是对不起……”
严畅野松了一口气后又急剧地呼吸,调动起所有理智,强迫自己去接受她的这个建议。
“那我可以每天打电话给你吗?”
“小萌可以,你不可以。”艾若愚无奈地撇撇嘴,若非寂寞刻骨,怕是难以驱散自己心中的怯弱。
“那要是你还是选择留下来,怎么办?”
“那你就也留下来,直到我爱你胜过爱这份安定从容。”
“好,我等你,等你来找我,或者我回来找你。”
艾若愚的话明明是那么自私,他却毫不犹豫地照单全收,这样的她何其幸运又何其幸福!
艾若愚双手紧紧回搂着他,掌心贴着他的肩胛,默默感受这份独属于她的韧度、厚度及温度,让这些慢慢被自己的肌肤记住,然后纳入心里,成为一道光,驱散遗落在某个角落里的那份童年的恐怖。
置之死地而后生,为了他,她愿意将自己逼到绝境,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所有的阴暗面,在他将不在自己身边的那段时间,请尽情地袭来吧!只要心里有着这道光,它就一定会把自己带回到他的身边,她愿意就这样相信自己一次。
“明天就出发吧,我已经跟小萌说好了,好好准备复职的事情,别总疑神疑鬼,我保证我不会凭空消失的。”艾若愚轻轻柔柔地嘱咐,侧脸靠在他的胸口,再听一次他的心跳,好让自己忍住反悔的冲动。
“嗯,你也别太忙了,太忙了就没时间想我了。”严畅野的手揉着她的后背,一想到明天就要暂别,神经就开始紧张起来,心也再难安定。
“嗯,我会一直很忙很忙很忙,忙到没时间想你。”她撒娇似的开着玩笑,以此减淡心中已然泛起的苦涩,“等到思念大爆发,我就疯了似的去找你,就像那天你气势汹汹地来到我面前一样。”
严畅野还是介意着、担心着、隐隐害怕着,不禁在心里自嘲,她到底从哪里看出他比她坚强的?可是就像她一直责备的一样,他就是爱逞强,即使油箱已快见底,为了她,他也能开到一百二十的速度。
那时是六年,这次,希望只是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