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定杰好笑地看着被夺走酒杯的手,复又被塞入白瓷胎底茶盅。“嗯!这茶挺香的,有点淡淡的蜜香。”
一说到香,一旁沉溺在各式香料中的周盈瑞不加思索的回道:“加了肉桂和根橘,以及一些些地藤草,二爷的声音中似乎有痰,多了这几样香药能减少痰量,喉咙不生痒。”能用嗅吸的话效果更佳,鼻通顺气,胸闷渐解。
“呵呵……瞧瞧你这位小侧妃多沉迷,一提到香就来劲了,先前我还以为她是哑的,半晌不吭声呢!”陆定杰打趣着,取下腕间配戴多年的虎斑纹沉香佛珠相赠,佛送有缘人。
“哼!平日要她开口多说两句话像是要她命似的,可你刚才没瞧见她在香料铺子的模样,简直是拦不住的洪水滔滔不绝,连我都插不进话打断。”他话里发酸地责备,似有不快,可掩不住的得意流连在眉眼间。
听出他话中的宠溺,陆定杰失笑的扬扬眉。“周侧妃,你家王爷在吃味了,还不说两句好听话哄哄。”
“啊!哄我家王爷……”周盈瑞为难的颦起眉,还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白奇楠沈香,模了又模,看得她家王爷脸色有些黑。
“切!堂堂的王爷要人哄,当我还是女乃娃儿吗?!”他啐了一口,嫌恶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女人视若珍宝的香木。
“对了,二哥,说起洪水,你听过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吗?”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周盈瑞忽地竖直双耳,她记得庚午年六月,也就是端阳节过去不久,北方会先下起一场大雨,渐渐南移,雨水不歇近月余,洪水淹过堤岸泛滥成灾。
数十万顷田地尽毁,死伤十万余,近百万灾民无处可去,无衣无粮无栖身地,喝了混浊的河水又生病。瘟疫、痢疾连生,无米可食的百姓易子而食,几乎动摇国本。
那一年很惨,她生母夏姨娘的娘家死了近半的族人,剩下的人也不好过,她偷偷的张罗食物和衣物,变卖了一些首饰和两间铺子凑了银两,才勉强渡过那段艰难时期。
可是别的人就没有一样的好运,他们嚼草根、典妻卖子、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有的最后沦为盗匪,占山为王,朝廷派了燕王围剿,费时一年才平定。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你是指……”陆定杰看向窗外明媚金阳,两道浓密黑眉渐渐拢聚。
“有可能,不能不防。”陆定渊状似不在意的说完后,神情慵懒的往后一靠,挑了一片最鲜女敕的清炖羊肉放入爱妃口中,一不留神的小女人差点被滑女敕的肉片噎死。
还好羊肉够女敕,入口即化,周盈瑞冷不防呛了一下,赶紧喝了口肉汤,水眸不满的横睨兀自扬笑的男子,他轻佻不羁地反以指月复滑过她红润唇畔,轻拭残余肉汁,并将抚过唇瓣的手指放嘴边轻舌忝。
陡地,周盈瑞面红如火,身子莫名一热。
她连忙低下头谁也不看,小声的吩咐小青倒碗凉茶来,包厢一面靠窗,可那香樟栏杆外的东风却吹不进来,让她闷闷地发热,香汗微沁湿了素白里衣。
陆定杰点头道:“连着两年大旱,今年又出奇的炎热,往年这时该是春雨绵绵,雨水丰沛灌槪农作,可瞧这艳阳高照的天气,我正打算发文让各地官员掘井取水,掘深井。”
无水可喝,牲畜都死了,田里的稻作也蔫蔫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不可掘井,宜疏渠。”
“不可掘井,要筑堤。”
一个宜疏渠,一个要筑堤,陆定渊和周盈瑞分毫未差的同时发声。
陆定杰先是一怔,继而低低发笑,眉眼间尽是笑意地看着心意相同的小两口,既是羡慕又感慨。
“同是庶女出身,你当初怎会求娶周府二女呢?”明珠蒙尘,屈居为侧,可惜了,可惜了。
幽深的黑瞳蒙上一层黯色。“神仙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什么意思,他娶错正妻了吗?周盈瑞不敢去想其中的深意,满满的困惑沈积在她心中,也许有一天得以解开,王爷的心思太深、太沈,她怎么也看不透。
只是……是巧合吧!大旱之后必有大涝,民间有此俗话,王爷不可能未卜先知的。
“王妃,你不能再纵容了,入门还不到两个月,王爷已多日未进王妃寝居,反而对周侧妃呵护备至、同宿同出,再这么下去,你的王妃之位置岌可危。”连带着她们这些奴婢也出不了头,一辈子只能当个看人脸色做事的下人。
月桂内心焦急,开口劝告。
宁王府里,周盈云带了一群丫鬟在临池的水榭歇息,凭栏处,是几片青翠荷叶挺立于池面上,两三株含苞的早荷直立水中,粉粉紫紫,风掠过,轻轻摇晃,水波轻漾。
反常的气候让人烦闷,天气越来越热,却滴雨未落,摇扇的丫头一下一下的掮着,一盆一盆的冰块也摆在脚边,可是仍挥不去闷热的暑气,叫人由里到外感到不舒坦。
不过,真正不舒畅的是心吧!夫婿的日渐疏离才是周盈云气闷的主因,她不愿接受貌美的自己竟不如是只应声虫的庶妹。
一个庶女,周盈瑞那女人凭什么?!
是的,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嫡出,刻意撇清和雪姨娘的母女关系,她不认生母、不认庶出,只亲嫡母简氏,拚去讨好嫡母,让嫡母卸下心房视她为己出。
在这一点上她做得很成功,也顺利地让嫡母记入名下为嫡女,进了宫、面了圣,在众皇子间讨了个好,不需太费心思的就让两位王爷为争夺她而反目,最后嫁入王府。
一切如她所愿的进行,她可说是令人称羡的女人,王爷夫婿疼宠,无姑嫂妯娌同住,不用侍奉公婆,一人独大的正妃还有什么不满意,她欢喜得半夜都会笑醒,感谢老天的厚爱。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正得意时,狠狠踩了她一脚的人竟然是她拿来当盾牌的周盈瑞,一粒她向来不放在心上的棋子。
“……不用说肯定是周侧妃从中搞鬼,她也不想想她有今日的风光是谁的提携,当初要不是王妃对夫人提起陪嫁庶妹,她还不知道和她那个没用的姨娘躲在哪个阴暗角落相拥而泣呢……”月桂咬牙切齿的骂着。
简氏是个心胸狭窄、嫉妒成性的妇人,她婚后多年无子才允许丈夫招入贵妾余姨娘,生下庶长子周新雨。
殊不知庶长子刚满周岁她便有孕了,肚子里那个便是嫡子周新秋,有子气足的她开始凌虐陆续抬进的姨娘、通房,立规矩是小事,她还让姨娘们在泼水成冰的冬日站在门外端着净面的水盆一、两个时辰,把人冻出病来才甘心。
余姨娘是生有一子的贵妾她动不了,周盈云是雪姨娘之女,看在母女不同心的份上她不找她麻烦,唯有夏姨娘和其女周盈瑞是好拿捏的软柿子,因此她一有不甘意便将怒气发在她俩身上,两人也只能逆来顺受,再无可抗衡。
“是呀!养只狗还能向我摆摆尾,汪个两声,我费尽心思让她过上好日子,她给我的回报却是令人寒心。”她不断地踩低周盈瑞就是要她一辈子没出息,没法跟她一争长短,怎么能临了却前功尽弃呢!
当初是她在嫡母身边咬耳朵,陷害夏姨娘,以至于夏姨娘差点被活活打死,此事让本在父亲面前得宠的周盈瑞惊觉庶女身分的无能为力,连生母也救不得,因此不敢再有显眼的表现,谨守庶女本分。
“就是呀!比狗还不如的小偷,一定不能放过她,要让她知道谁才是王府真正的主子。”
侧妃一人独占王爷的宠爱,那盼着当姨娘的她们哪有什么机会爬上王爷的床!月桂说了那么多,其实是为自己抱不平。在她看来王妃不受宠是她太爱算计人了,面目可憎,换了她月桂就不同,她只会好好服侍王爷,把他侍候地舒舒服服,身舒心畅。
“那你说本妃该如何做呢!”素手轻托香腮,星阵迷蒙。
“找个人和她斗一斗,把她斗趴了也就翻不了浪。”一日周侧妃失宠,还愁没有她的出头日吗?
周盈云一脸慵懒地拾起一粒红果子,轻咬一口。“上回本想把她往苗赛儿那里推,谁知她临阵月兑逃了。”
“王妃,苗赛儿再手眼通天也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吵过、闹过能翻出什么风浪,要嘛!就闹大点,一次让王爷厌弃周侧妃,认为烂泥扶不上墙。”没有王爷的宠爱她还能靠谁。
“月桂,你近日变伶俐了,脑子活络。”她不吝赞美,这几个大丫鬟跟她很亲近,知道她不少私密事,得把她们留住。
主子一称赞,月桂得意地向其他姐妹扬眉炫耀。“是王妃你教得好,奴婢最忠心了。”
“好,有赏。”她取下金丝纹银手镯套入丫鬟细腕,适时的给予利益也是收买的一种手段。
“谢谢王妃的赏赐。”
“帮本王妃办事的人本王妃一向不亏待,嗯!说起这天气真热呀!办个赏荷宴似乎不错,该请哪些人来呢?卢尚书夫人、陈侍郎夫人、张将军家眷,还是……端敬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