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教室内,同学们全都热火朝天地围住方娴,大家所关心的期考成绩就在此时要公布了。考卷一张张从方娴手上交递出去,接过手的人脸上有喜有悲,讨论声不断,有的人片片笑语,踩在一群同是资优生的顶端拿到好成绩,这还不让人觉得骄傲?
“苏仄。”方娴喊到名字就是发送考卷的意思,“收起来。”
她不发一语将考卷对折,放在苏仄手上。
苏仄很明白,上头的成绩一定很不好看,才让方娴的脸色这么难看。
他自知理亏的低头不语,谁料同学们并没有放弃每次可以嘲笑他的机会,纷纷要他拿出考卷跟大家分享解题的心得。
平时的小考成绩,苏仄并不输给任何人,唯有这次正式的考试,方娴的态度实在低调得让人可疑,他们的座位又邻近彼此,拿到考卷以后就围在苏仄旁边,笑闹中很自然的就叫苏仄拿出考卷来看看。
没等苏仄妥协,凌焕宸却自动上来解围,叫这群爱凑热闹的同学全都散去一边。
“嗳,阿仄,我跟你说,这成绩一点都不重要。”凌焕宸抽走苏仄手上的纸张,胡乱塞进抽屉里,再拍拍苏仄的肩,一副换帖好兄弟的模样安慰人家,“你只要相信自己脑袋是聪明的就好,男人的本事就是要会赚钱,不是在这纸上证明自己,就像我之前在……那里跟你说的那样,懂了吗?”
差点说漏嘴的秘密,及时收起来,他眨眨眼睛,暗示苏仄要懂他的意思。
方娴冷眼看着他们背对她的身影,总觉得凌焕宸搭上苏仄的手,真是碍眼极了,而且歪理一堆。
“阿仄,陈老师在找你,我跟你一起过去。”
“好。”像是被鱼干勾引的猫,苏仄半点也无法抗拒方娴的话。
向来所向披靡的凌大少,又再次被他们晾在后头。
其实,往往只要方娴一句话,那堪比任何人对他说的上百句话,凌大少自然敌不过他心目中的方娴。
两三下摆月兑了缠人的不良少年,方娴将苏仄拉到安静的角落。
苏仄看看四周,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莞尔。
“方娴,你又骗我,陈老师没有在找我吧?”上次也是这样,说好要去拿生活日志,结果他们说完话还不是直接走回家。
方娴嘿嘿的笑,不太好意思。
又再想,不对!她现在应该表现生气才对,怎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陈老师是没在找你,不过刚才跟我说了下你的成绩,老师还要我多注意你的情况,这跟找你说话的意思一样。”
苏仄隐忍着笑,因为她着急解释的样子让他觉得真可爱,好想多逗逗她。
她变了变脸,被苏仄弄得有点下不了台,“你不喜欢我找你说话?那算了,我不说了。”
讨厌,她平常就矜持得要命,不过一遇上苏仄的事,她什么都可以抛下,简直把他当作自己人,还是房间里面的人,但他居然用这么戏谑的语气笑话她,她哪里还说得下去。
这下真的惹火方娴,苏仄连忙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转头离开。
“我道歉!”他慌张急言,“我喜欢你找我说话,喜欢你去哪都带着我,喜欢我们一起走路回家,还有……我更喜欢你关心我,你千万不要不理我!”
如果人的情感可以用一张纸来作画表示,有些人会是七彩缤纷代表外向,静态图样则是沉稳内敛,但若以苏仄来说,一定就是干净无瑕的白纸一张,等着人在上面留下痕迹,向人昭告他光明磊落的爱情。
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一连说了四次“喜欢”,眼里是无比坚定的光芒,握着她的大手收得死紧,让她觉得有些疼,却不想抽回手。
他这串话不禁让方娴有种被告白的错觉,从没有过的经历让她羞红了脸。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她低喃。
苏仄听到了,但不懂这是她在害羞的困惑之语,“你没听清楚吗?我可以再说一次。”
“不要,不要,我听得很清楚。”他说得不害臊,她却听得很羞涩啊!
他不想放开她,她自然也离不开,她就要被这流动中的暧昧气息,烫伤了小脸。吞了吞口水,轻轻咬着干涩的嘴唇,她动也不敢动一下。
在这个时候,有个问题她特别想厘清,若是跳过这次机会,往后她再也没有勇气提起,“你喜欢,是因为我做的才喜欢?还是别的人来做也喜欢?”
“这跟别人有什么关系?”苏仄一头雾水。他从头到尾都没说到别人啊。
“所以,你是因为我?”因为是她,才喜欢她做的所有事?
“对啊,在学校也只有你对我这么好,我不喜欢你,还要喜欢谁?”
蓦然,这句坦白像是一记闷棍敲醒她,把她从意乱情迷当中给拯救出来。
她怎么忘记了苏仄与生倶来的“状况外”,根本不适合谈情说爱这一套,把他的直言当作告白,简直是重伤自己的七情六欲。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单纯,反观她,思想太过敏感,反而吃亏似的,还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告白。
哀悼一下自己情窦开几秒就夭折的少女心,方娴颇为无奈的打起精神,扮出一脸严肃,“我问你,这次期考的数理成绩怎么会这样?那些题目不都是平常测验过的?”
“是测验过的,我答案也都填上啦……”苏仄有些气馁的说,心头明白,这问题在之前读的学校就曾经历过,但是,他就是无法解决。
“我有看到!”她一副受挫的样子,扶着额头,表情活灵活现,“就是看到你只填上答案,没有试算过程,就没办法给你分数,可是,这跟平时小考不一样,不能单是只看你有答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过,不然怎么知道你概念对不对?”
见苏仄不语,她再补上一句,“你不是不会啊!”
“我会啊……”但考试当下就是写不出来,眼睛一看到题目,头脑自动验算过程,答案就不自觉浮现眼前,他也懊恼得很,但若是硬要写下过程,看过的人又说看不懂他写的东西,要他解释,他更烦躁,久而久之,不写就成了他的习惯。
他多希望有人能够了解他的苦衷,继而帮助他改善问题,不要再像以往那些老师一样,用无视代替纵容。
方娴费尽口舌才从苏仄口中套中问题所在,她仔细凝听再拼凑出症结以后,反而有些难以置信,“你都在脑子里算答案?”
苏仄点头,自动自发的从书包里拿出刚发下的考卷,用自己的方式试算一次给方娴看。
饶是方娴为全高三数一数二的高材生,面对苏仄的算试过程,也花了一些时间才看懂、听懂苏仄异于常人的概念。
等到她全部通透以后,她筋疲力尽也心服口服了。
“不光是因为要解释很多才不写,还有因为教室实在太安静,我静不下心来。”尤其她又坐在他旁边,在写题卷时,迎着风吹来的是她身上独有的香气,让他忍不住偏头偷看她认真的表情,写到顺畅时,她嘴角露出从容的笑意,炫花他的视线,所以,别怪他分心,有那么一点点的责任,是她要负的!
见他又开始傻笑起来,方娴更拿他没有办法。
这是什么怪理由?因为太安静,所以静不下心?
“教室当然必须安静,因为在考试啊!”这问题看似没啥大碍,但若是影响他作答,那就是个障碍了,“不行,你一定要改过来。”
“这件事有点棘手,不过一定要解决,不然这样……让你静下心考试的事情交给我,你就负责想出让别人了解的方法,不要怕麻烦,回去练习一题一题慢慢解,不要用你的跳跃性思考来想,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这么……”
“这么什么?”
方娴还在想怎么形容,见他反问,便没好气的说没人像你这么天才啦!”
经过长时间的磨合,苏仄与方娴也共同研究出一套浅显易懂的解题套路,又因这个解题方法对苏仄来说实在无趣了一些,他需要长时间的改变才能适应。
但这个改变能使他更了解其他人的思路,不局限在只有自己才懂的范围,懂得在解题当中去思考别人的问题,将心比心。
这段时间的练习,不是方娴陪着,就是凌焕宸相伴。
对方娴来说就像是考前复习,对凌焕宸而言,却是得来不易的补习机会。
因为苏仄的反复解题,凌焕宸那颗不甚用功,但还算聪明的脑袋,在这高三最后半年的时间,成绩竟然以一步登天的速度往上成长,想来指考的成绩,能从第五十志愿一跃前十,已经不是作梦的事了。
另一边,方娴要负责的部分,那就麻烦许多了,苏仄是因为太过安静而静不下心的,换言之,就是要热热闹闹,他才写得下去?
她想想也是,自从苏仄转到他们班上,没有一天他们座位附近是安静过的,一群凌焕宸身边的小跟班也都围着打屁聊天,还因为凌少特别吩咐,要众人把苏仄爱的发票带来学校,讨着苏仄的欢心,让苏仄每天看着花花绿绿的发票……咦?花花绿绿!
方娴灵机一动,她忽然联想到一种方式,应能改善苏仄的坏毛病,不过这个方法,是挺幼稚了一点。
待到了下回期考时,效果显现出来了。
监考老师在经过苏仄身边时,不敢相信的往他桌面一看再看,揉揉眼睛之后,还是难以置信,“这是……贴纸?”
满桌子花花绿绿的贴纸简直闪瞎监考老师的眼。
起初,监考老师是气呼呼的责骂,“你都多大了,还在玩贴纸,考试是儿戏吗?”
方娴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万一帮倒忙,她一定自责不已。谁料,苏仄半点也没被监考老师吸引,正全心全意的专注于考卷上,一一作答。
他那样子完全表现出他别于常人的特质,天崩地裂都撼动不了。
监考老师也拿他没辙,特意蹲子注意他,发现他的视线完全不在贴纸上面,只是当萤光贴纸闪烁着光芒,映照在他的眼中,全成了缤纷眸光。
原来,视觉上的“热闹”,也是很有效的。
苏仄的成绩有进步了。
苏仄说话有条有理了。
苏仄的眼里不再只有自己了。
在学校里,师长的纵容不再需要,他完全就像个正常的孩子在学习。
这件小事,传到了苏家,却成为一件惊天大事。
不可否认的,一向有别于常人的苏仄,在一夕之间,他又成了长辈们能期望的重点人物。
“方小姐,我们少爷还没回来,你要不要先进来稍待一会?”
叶风不是苏仄的叔叔。
这是她几次来苏仄家造访之后所得知的事情,每当苏仄在的时候,叶风就是个慈蔼的长辈,像在呼唤自己亲儿一般的叫苏仄“阿仄”,等到苏仄离开,他立刻恢复自己身为管家的职责,不管对苏仄或是她,都是亲疏有别的距离,恭恭敬敬的态度绝不逾越半分,尽管苏仄真的把他当作叔叔一样亲近。
这也一再提醒她,苏仄的家世,与她是截然不同的等级。
方娴客气的摇摇头。
“谢谢,不麻烦的话,请把这个交给苏仄。”她拿出苏仄常用的数理练习簿,里头不只有他的习题,还有许多她留给他看的文字,俨然就是两人的交换日记。
叶风没有收下练习簿,反而背手在后对她说:“请方小姐进来的用意,不只是等待少爷而已,而是里面有个人,等你许久了。”
叶风用一贯的温文儒雅询问着,但又给人无法拒绝的空间,他退后一步,让方娴只能前进。
“你不必担心,等你的人是少爷的母亲,太太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对少爷可是尽心尽力。”叶风嘴边挂着耐人寻味的笑意,走在方娴身后,“当她知道是因为你让少爷的病情好转大半,她第一个念头就想见你,应该是想当面谢谢你。”
谢她什么?
不是好人?这句话吓到当时还年轻的她了,如今回想起来,她倒是觉得,管家叔叔真是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