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间上来说,向之谦确实已经离开台湾七年,可对于前天早上刚从二零零六年来到二零一三年的余安朵来说,充其量不过是两、三天的事情,而相较于涂奂真对于七年等待的愤怒不平,她其实更多的是心慌。
习惯了过去一个月来的朝夕相处,这几天总看不到他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里,思念无端浓烈,心就像是被红蚂蚁咬着,一口一口的啃噬,虽不至于让人立即致命,却像是一种凌迟,慢慢地、一点一滴的折腾着她。
如果才几天就已经这样难捱,不敢想象在真真实实地喜欢过之后又苦苦等上七年,将会是怎样的一场暗无天日、水深火热的无止境煎熬。
“是是是,要自强。”她莞尔笑说。
然而笑容背后,余安朵忍不住想,心里没人的时候当然要自强,可心里有人的时候能怎么办?
更别说那个人已经像藤蔓似的在她心里扎根,只怕这辈子拔都拔不掉,她怎么还有多余的心力给旁人,哪怕只是一抹目光。
“你喔,就只会敷衍我!”涂奂真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喏,吃点西瓜消消火吧。”她用叉子喂了一口西瓜到涂奂真嘴里。
涂奂真皱眉瞪她,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西瓜咽下后,忍不住又问:“安朵,说真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一辈子不回来,难道你就枯等他一辈子吗?”
余安朵嚅了嚅嘴,蹙眉,又松开眉,严肃地像是在思考什么宇宙大问题般,许久,她才小声说:“他好像打算要回来了。”
“什么好像不好像,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就不能明确一点吗?”
咬了下嘴唇,余安朵索性把收到电子信件的事情说给涂奂真听。
打从收到这封电子邮件,余安朵的心就没平静过,一下子像是飞上云端,一下子又像是坠落深渊,一颗心被搞得患得患失,整个人被期待与不确定拉扯着。
或许是因为那个称呼吧,信件里,他亲热地喊她“亲爱的朵儿”,问题是,向之谦从来不这样喊她。
她强烈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检查了通讯簿,发现确实是从向之谦的信箱发过来的,难道有人在恶作剧?
“傻啦你,你不会说你想去接机,回信问他班机时间。”
“我问了……”
“结果呢?他怎么说?”
余安朵摇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那封信就像是石沈大海,毫无响应。
她很想装作没事,可眼睛就是不争气,一股热气不断往上窜,最后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强忍情绪,才没让自己失态。
知道她不好受,涂奂真懊恼自己没事干么提向之谦,结果害好姊妹伤心,赶紧陪罪道:“知道楼上的H倶乐部吧?我老板说只要我能搞定高雄这个案子,他就免费招待我去大吃一顿,到时候姊姊我带你一起去吃香喝辣。现在,继续补充营养吧,多吃一点,星期一才有力气继续跟它拚了!”
涂奂真拉着余安朵起身,拿着餐盘宛若女战士般朝甜点进攻。
华季酒店的欧式自助餐厅人满为患的同时,楼上的?!会员倶乐部包厢里,向家人正一块吃着久违的团圆饭。
“知道大哥要回来,爸这几天不知道有多高兴,平常不爱出门的他,早早叮咛我妈务必要在倶乐部订桌好菜,说要带全家人出来好好吃顿饭,还命令我一定要把时间空出来,不许加班不许应酬,可严格了。”向柏成对向之谦告小状。
“难得一家人吃饭,当然比加班应酬都重要。之谦,你快吃,我让你阿姨交代厨师多弄几道你爱吃的菜,快吃快吃。”向父开心的喊着去美多年,好不容易回台湾的大儿子。
“爸你也吃。”向之谦夹了块爽口不油腻的醉鸡到父亲碗里,接着又夹了一块到张月丽碗里,“阿姨,谢谢你,又让你费心了。”
“没什么,你难得回来一趟,要多吃点。”见到向之谦,张月丽不自觉得又拘谨起来,小心翼翼的吃着醉鸡,笑得很是客气疏离。
“对了,大哥这次会在台湾待多久?依楚氏集团的福利,至少也得给一个月的长假才不算亏待员工。”向柏成随口问起。
“我已经辞掉楚氏集团的工作了。”
闻言,向柏成握着筷子的右手僵了一下,但很快的掩饰过去,继续假装夹菜。
“你大哥已经决定回来台湾帮我,楚氏集团的工作自然得辞掉。”
辞了?!向柏成扯了扯嘴角,“那太好了,公司有大哥在,爸就能享清福了,难怪爸这么高兴。”他笑得不太自然。
“别这样说,公司的事情我什么都不懂,倒是你,柏成,这些年多亏有你这么用心在帮爸爸处理公司的事情,我才能无后顾之忧的在美国念书,大哥真的很感激你,来,我敬你。”他口吻诚恳的举杯。
“一起来,大家一起来……”向父开心地让全家人一块拿起酒杯,庆祝这令人愉快的日子,酒液入喉,每个人脸上都堆满笑意。
“咦?爸,今天选的这支酒跟我们平常喝得不大一样。”向柏成说。
“就你小子舌头最灵!”向父漾开笑容。
“果香浓郁,口感饱满,可见是好年份的酒。”向之谦说。
向父看了看向之谦,须臾,他敛起笑容,总是锐利的黑眸难得露出一丝迷蒙,接着用感性的口吻说起这支酒的来历。
“之谦,爸一直没告诉你关于这酒的故事,这支酒其实是用你出生那年的葡萄采收后酿造的酒,是你母亲生前一位法国酒庄的好友送的,我还记得当时你母亲藏的可严实了,说是要等你娶老婆宴客时才许拿出来喝。我说我生的是儿子,又不是女儿,搞什么女儿红那一套规矩,夫妻俩还为此吵了一架。”
想起早逝的亡妻,向父眉宇间不免流露出夫妻情分浅薄的伤感,但毕竟是在商场打滚多年的人物,很快就整理好情绪。
他拉着向之谦的手拍了拍,继续笑说:“这些年我一直舍不得喝,今天为了给你接风洗尘,才特地开了一瓶。你放心,剩下的都照你妈吩咐的那样,全妥善给你保存着,就等你娶媳妇那天再拿出来请客人一块品尝。”
这段话说完,包厢内的气氛顿时凝滞。
向之谦自然是觉得无比温暖,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人提起关于母亲的往事,听来很是怀念,可考虑到阿姨和柏成的感受,即便喜悦也显得压抑。
张月丽笑得勉强,低头佯装吃菜,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向柏成则面上笑着,心口却是冷着,他强把不舒服的感觉吞下肚,故作开朗道:“今天沾大哥的光,我得多喝一些,下次要再想喝到这支酒,就要等大哥结婚娶老婆的时候了。我说大哥你可得动作快一点,别让我等太久,不然哪天我可要不顾兄弟道义,跑去酒窖偷喝了。”
“你喔……”向父好气又好笑的指着小儿子。
“来,多喝一点。要是你先有了好对象,结婚那天大哥一样把酒拿出来请客人喝,就当做是为你庆祝。”向之谦亲自为弟弟斟酒。
“你自己说的喔,一言为定,谁要是耍赖谁就是小狗。”
“柏成,怎么可以这样跟你大哥说话?”张月丽赶紧制止。
向柏成脸色一沈,“妈,你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
“是啊,就别管了,他们兄弟俩自己说好就好,没我们大人的事。”看到两个儿子相处融洽的样子,向父很是欣慰。
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也算是差不多了,这时向父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之谦,这周末你先休息、调调时差,下礼拜一早上跟爸爸一起进公司,最近公司事多,你越早进入状况,爸爸就可以越早退休。”
“大哥,你惨了,这次爸打算要好好奴役你了,赶快把握你最后的假期吧!”向柏成调侃。
“对了,柏成,总公司这边是不是有个副总的缺一直空着?”
向柏成心暗暗抽了一下,佯装镇定回答,“没错。”
“那好,之谦,我会交代人事部发布消息,即日起由你正式接任我们集团副总一职。”
“爸,这……”
向父抬起手,制止他的出言推辞,“先别急着推辞,听我把话说完。你从小就特别聪明,学什么都快,相信这些年你小舅也教了你不少商场上的东西,这次要不是你自己主动辞职,你小舅说什么都不想放掉你这个能干的员工,有你小舅这个商界鬼才的认同,爸爸很信任你的能力,回到顶信集团放手去做吧。你凡事冷静能掌大局,柏成创意、有冲劲,若你们能齐心协力互相扶持,将来顶信集团交到你们兄弟手上,肯定会比现在更好。”
目光落向小儿子,“柏成,你进公司早,对公司的一切最是熟悉,你一定要好好辅佐你大哥,让他早点步上轨道。”
“没问题,我一定会。”向柏成笑容可掏地答应。
向父赞许地点点头,拍拍大儿子,也拍拍小儿子,“好了,时间也不早了,该回家了,你们年轻人自己找乐子去吧!对了,去看过你小舅没?他好久没来我们家吃饭了,今天打电话给他,他正好在楼下的华季酒店宴请国外来的客户,一会儿你下楼去跟他打声招呼,顺便让他找个时间到家里来一趟,我有事找他。”
“是,我会跟小舅说的。”
“哥,你刚回来,手边没车去哪儿都不方便,喏,给你。”向柏成很慷慨的把自己的休旅车钥匙递给向之谦,“这几天先开我的车吧,不用急着还我。”
“那你自己怎么办呢?待会不是跟朋友有约?”
“我朋友有开车,我让他顺道来接我,要不公司也还有公务车,我随便都能搞定交通问题,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向柏成爽朗的拍拍大哥肩膀。
“谢了,柏成。”
“爸、妈,那我先走了。大哥,有什么事情随时打电话给我。拜。”向柏成挥挥手,拿起手机,边打电话边离开。
一走出H倶乐部,远离家人的视线范围,向柏成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不见,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眉宇间充斥着令人胆寒的狠戾与阴沉。
该死!好端端的向之谦跑回台湾做什么?原以为他只是住个几天就会滚回美国,没想到这次竟不走了!
更可恨的是,老头未免太不够意思,直到刚刚才说出真相!这下好了,因为向之谦的突然出现,他筹谋多时的计划怕是得重新布局了。
想到心血可能因此白费,向柏成越想越生气,一股巨大的怒火在胸口激动翻腾,逼得他快要暴走,狠狠的捶了墙壁一拳。
他知道他没有向之谦聪明,念书也不行,为了让自己比向之谦早日站稳脚步,他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提前进入公司,并且从基层开始干起,没想到努力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爬到经理的位置,结果向之谦一回来就直接稳坐副总大位,让他这些年的努力全成了笑话!
不公平,不公平,老天爷对他实在太不公平了!凭什么把好的都给向之谦,只把坏的留给他?
他不是不知道老头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总经理即将在半年后申请退休,老头现在安排向之谦卡位副总,等半年后总经理正式退休,向之谦正好可以顺势坐上总经理的位置,届时顶信集团势必成为向之谦的囊中物。
老头这样处心积虑,摆明就是想帮向之谦铺平继承人的路,一样都是他的儿子,得到的待遇却是截然不同,既然老头这么厚此薄彼,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这全都是他们逼他的,走着瞧,看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