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树林里的鸟鸣声、流水声、蟋蟀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反覆鸣响着,床上戴着眼罩的钱佳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是森林里一只悠闲的小瓢虫,正停在天花板上晒太阳。
“瓢虫又叫金龟子、花大姐、胖小、红娘,身上有红色、黑色或是黄色斑点,瑛瑛看,小金龟在花瓣上晒太阳,喜不喜欢?”
“……欢。”胖胖的小手拍着故事书。
“是『喜欢』,跟妈妈念一次,这个可爱的胖金龟好像我们瑛瑛喔……”
母亲在她胖胖的脸上还有手臂上胡乱亲了一通,逗得她直笑,床上的钱佳瑛微笑着,伸手抱了金龟布偶,在脸上磨了磨。
“让爸爸看看,我的小金龟是不是又长大了?哎哟,好重,爸爸都抱不动了!”
父亲的手架在她腋下,高高低低地飞着。“金龟飞啊飞,遇到狂风暴雨……”
她一下高一下低,忽上忽下,父亲在她脸上用力吹着气,她挥着手抵挡。
“啊……”
父亲乐呵呵直笑,把她抱到面前,一边用下巴上的胡须磨蹭着,一边道:“怎么办?沙子吹来了——”
“啊……”她生气地打开父亲的脸,哭了起来。
“你看你,又把她弄哭了,为什么老是要拿胡子磨她?”母亲打了父亲一下,将她抱到怀中。
父亲乐呵呵地笑着,大掌摩着她的头顶,暖暖的,非常舒服……
砰砰砰、砰砰砰——“钱佳瑛,你又在干么?快开门!”砰砰砰——
恼人的敲门声与吼叫声穿透和乐的森林,让钱佳瑛十分不快,她拉下眼罩,拿起遥控器关掉音乐,才起身去开门,解了两道锁后,林采萱不悦地走进来。
“你在干么?这么久才来开门。”
钱佳瑛懒得回答,躺回床上,林采萱在书桌前坐下,说道:“我在饭店的时候打手机给你怎么都不接?”
拍完泳池的戏后,他们在饭店的小型宴会厅吃吃喝喝,算是卓赫舜犒赏他们的辛劳,后来她想叫钱佳瑛帮她做点事,谁晓得她一直没接电话,后来她跟剧组的人一起去玩,直到现在才回来。
“手机不小心浸水,故障了。”
林采萱讶异道:“怎么浸水了?”
“不想说。”钱佳瑛懒得解释。
“我还不想听哩。”林采萱有些不高兴,但反正自己也不关心怎么故障的,所以懒得跟她计较。“你有没有钱?借我。”
“都被你拿光了。”她戴回眼罩。
“你少来,我这个月才拿了你五千块。”
“是一万块,抽屉的笔记本有明细,自己看。”她闭上眼睛。
林采萱咬牙切齿,并没去开抽屉。“我知道你一定还有,借我三千就好。”
她闷不吭声,像是睡着了。
“钱佳瑛!”林采萱提高嗓门。
“采萱,你又在闹什么?”林鸿斌出现在门口,他是中等身高的男人,体型瘦削,今年已快五十,五官与林采萱有些神似,眼睛细长,肤色偏淡。“瑛瑛工作一整天都累了,你还闹她,快出来。”
“爸,你干么每次都帮她说话!”林采萱不平道。
“本来就是你不对。”林鸿斌进房把女儿拉出来。
听到关门声,钱佳瑛叹了口气,打开音乐,将林采萱的吵闹声隔在门外,伸手抱住胖金龟,将脸埋入其中。
第二天,钱佳瑛准时到办公室报到,朝丁俊生点头打招呼,丁俊生微笑地与她寒暄几句后,才告知她该做哪些事。
“这是老板这个礼拜的行事历。”丁俊生将事先印出的行程表交到她手上。“等一下他来的时候,你就告诉他今天有什么会要开,或是有什么人要见,上面都有。”他指了下时间那一栏。“记得下班前先告诉他,明天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处理。”
钱佳瑛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如果要开会,那你也要进去,然后把重点记下来。”丁俊生又拿了另一张纸递到她面前。
“这是老板的个人喜好表,我精心制作的,上面有他常去的餐厅、俱乐部、球场……他要是叫你订位、买票什么的,就打上面的电话。”
钱佳瑛迅速瞄了一眼,再次点头,放进昨天才买的黑色公事包内。
“然后还有这些报表跟资料……”
丁俊生一项一项讲解,钱佳瑛始终静静听着,不时点着头,不发一言,他说了一个段落后,才问道——
“有没有什么问题?”
她想了一下才道:“他生气的时候要怎么办?”
丁俊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脸。
“没事,就听他骂两句就好了。”他小声道。“这世上哪有员工不被老板骂的?忍一下就过去了。”
其实他是想多提点钱佳瑛的,但又怕说得太多,毕竟老板还想看她的临场反应、对人对事的态度以及心理素质。
他与钱佳瑛只见过几次面,说不上什么交情,对她也不了解,只知道她有点孤僻,不善交际,据林采萱说是自闭症,之前在谈赔偿问题时,也多由林采萱发言,钱佳瑛大部分时间都静静坐在一旁。
说起来她到饭店当清洁人员,他还是挺讶异的,毕竟这不是多好的工作,他私底下都觉得老板有点过分了,要是真想帮忙,就提供个文职工作,哪能叫女生去做清洁工?存心糟蹋人嘛。
但这种话不能直截了当说出来,首先,他是老板,再来要是他反问你,职业无贵贱,听你的意思,难道是看不起清洁工,觉得这个职业很低贱吗?
那你算是挖坑给自己跳了,这年头政治正确很重要,就算你心里这么想,但也不能讲出来。
虽然他在卓赫尧身边待了三年,基本对老板的个性也有所了解,但他还是必须说,有时候他真的不知他在想什么一明明知道人家孤僻自闭,怎么会一时兴起,把她调到身边当助理?
不过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他顶多在心里犯嘀咕,人家是老板,是老大,他只管做好分内的事,其他的他没资格管。
交代完该交代的事,正好卓赫尧走了进来,钱佳瑛规矩地朝他点头。“老板早。”
他挑了下眉。“早,吃过早餐了吗?”他随意问了句。
“吃过了。”
他等了一下,没听到她的反问,引导着问道:“你不问我吃过了吗?”
钱佳瑛想了下,回道:“不想问。”
丁俊生转开脸,忍住笑,卓赫尧没想到她会这样答话,顿时有点不高兴。“为什么?”
“我没有聊天的心情。”她回道。
“噗。”丁俊生赶忙掩住嘴。
卓赫尧瞥了他一眼。“我有话单独跟她说。”
丁俊生二话不说,拿了要看的资料走出去。
卓赫尧看着桌面,审视她一眼,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跟深蓝色长裤,脚下是矮跟皮鞋,脸上什至化了一点淡妆,嘴唇也比平常红润,长发全拢在脑后盘成一个髻,整个人看起来规规矩矩、清清爽爽。
“知道什么叫人际互动吧?”他问道。
“知道。”她颔首。
“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我互动?”他又问。
她瞟他一眼,温顺地问:“你吃饱了吗?”
他笑出来,随即又沉下脸,气自己被她逗笑。“你是谐星吗?讲话跳来跳去的。”
她抿了下嘴,有些不高兴。
“怎么不说话?”
她皱眉。“为什么你喜欢找我麻烦?”
讲得他好像是无理取闹的小霸王。“我在教你人际之间的应对进退。”
她狐疑地望着他,他继续说道:“你有看过医生,评估过症状吗?”
他到底想干么?钱佳瑛在心中琢磨。“没有。”
“所以自闭症、亚斯伯格症,这些都只是你表妹自己认定的?”他又问。
之前钱佳瑛车祸受伤,在慰问的过程中,自然也聊到她的家庭状况,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车祸过世,五年级时,母亲被检查出肺腺癌,第二年也过世,之后被舅舅收养。
“国中的时候,辅导中心的老师说过,她建议再去医院确认,舅妈说不用了。”钱佳瑛说道。
“你想去做评估吗?”
“不想。”
“为什么?”他又问。
她瞄他一眼。“我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
“你不觉得自己孤僻、人际关系差吗?”
他真的好爱问问题,钱佳瑛有些不悦,但还是勉强自己回答:“我喜欢自己孤僻、人际关系差。”
他顿时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还真敢讲。”
“这是我的优点。”
“那是缺点!”他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她干脆闭紧嘴巴,不讲了。
见她一脸不以为然,卓赫尧深吸口气,发火就输了,他怎么会被她激怒?想来都觉得好笑。
他转了话题。“等一下我的行程是什么?”
“剪头发。”她瞄了眼他一丝不苟的西装头,不是还挺短的吗?
“那就走吧!你跟我来。”他通常两个月理一次发,他喜欢头发维持在固定的长度,通常是以头发落下来时会不会戳到眼睛为基准。
“要叫司机吗?”她从椅子上拿起小公事包,提在手上。
“私人行程不用。”他往外走。“除了剪头发,下午两点前有没有行程?”
“没有。”
他瞄了眼她的公事包,一看就是新买的,光可鉴人。
“里面有装东西吗?”他随口问。
“书。”她一贯地简短回答,顺手按了下电梯钮。
“什么书?”他随口问。
“《亲爱的,你怎么变大了——》”
他挑眉看向她,这什么?
“《摄护腺肥大怎么办?》”她把话说完。
他瞪她。“是一本书还是两本书?”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一本书。”
他怀疑她故意切成两段来说,真是心机险恶,害他想歪,完全不承认是自己思想龌龊。
两人走进电梯后,他又问:“你看这种书干么?”
“这是隐私。”她不喜欢什么事都得跟他说。
他挑了下眉,转向她。“我给你一个机会,钱佳瑛。”
她不解。
“坦白的机会。”他接续未完的话。“你接近阿舜有什么目的?或者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不过分,我不介意给你,就当是撞伤你的赔偿。”
钱佳瑛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怀疑这个。
“你可以好好想想,今天以前给我答覆,否则……到时你一无所有,不要后悔,只要我一句话,你的工作随时都能被取代。”他威胁和利诱一起来。
她没讲话,仿佛没听到似的。
电梯门开,他率先走了出去,钱佳瑛紧跟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