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毕业考结束后,学业、打工、网球三头烧的李熙雅总觉得身体虚虚的,右手虽然好得差不多,但有时候会有没办法完全使上力的感觉。
那天晚上跟他们到一间很不错的餐厅用餐,原本想掏钱付帐,可是菜单上完全没有标价,问他们价钱,也没人要告诉她。
隔天起床后,她就觉得身体不太对劲,脸色也比以前苍白一点,还有点发烧,匆匆跑去看医生,医生说她可能太累又没注意保暖,所以得了流行性感冒。
吃过药后,感冒症状好了很多,她尽量挑一些远离大家的工作来做,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一边上网投履历求职,一边照常在球队里忙得不亦乐乎。
直到前几天被眼尖的穆天桁瞧出端倪,押着她到旁边问话,她觉得没什么好隐瞒,便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状况告诉他。
没想到穆天桁听了之后,脸色丕变,疾言厉色的要求她应该好好在家休息。问题是,她干嘛听他的?他又不是她老爸。
于是她当场当面,相当果决的拒绝他莫名其妙的要求。
原以为事情就此落幕,没想到穆天桁做得更绝。
他利用不到一天的时间,让球队上上下下知道她太累而发烧的事,最后连教练都亲自出面,要她多多休息。
明天就要正式比赛,听陈佳庭说这几天大家的情绪都很紧张,连她自己都快承受不了那种赛前的紧张压力,强力要求李熙雅回来帮忙。
现在,李熙雅的双脚踩在校园里,双手拿着干净的毛巾,刚刚送了一半去露天网球场,剩下这一半要送去室内网球场。
毒辣辣的太阳在头顶上绽放热力,身旁几棵早已盛开的凤凰花开得极为灿烂,满树头都是娇艳的颜色。
她往前走着,思绪突然一转,想起家里的事。
这几天老爸的状况不太稳定,好几次都看见他盯着天花板,楞楞的直发呆,一个晚上猛抽烟。
每次老爸出现这种行为时,通常只代表一件事,他们恐怕又要半夜偷偷搬家了。
她不能抛下老爸不管,一个人留在台北,只希望能晚个几天搬家,明天全队就要去参加网球比赛,只要熬过今晚……
李熙雅边走边想事情,才刚走到室内网球场附近,就看见人群,接着听见教练大吼的声音。
“各位同学,不好意思,网球比赛快到了,大家别待在这里,你们这样会害网球队的队员分心,散了,散了。”
为了明天的比赛,穆天桁正在室内网球场上练习。
大概知道这很可能是学长最后一次在学校练球,许多学妹跟学弟都前来观摩,凑热闹。
听见教练的话,李熙雅脚步一顿,猛然意识到现在对球员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时期,也许……她应该晚一点再过来?
尤其现在这里挤了这么多人,看见她走进去,说不定有人以为可以任意进去,跟在她身后偷溜进去。
算了,还是晚点再过来吧!反正等等她也要送水过来,再顺便一起把东西一次带上好了。
转过身子,她朝外头移动,打算跟着人潮偷偷的离开。
“熙雅!”突然,穆天桁在她的背后大喊出声,紧接着跨开几个大步,笔直的走向她。
人潮里开始出现骚动,所有的人都停下脚步,李熙雅也不例外,随着他逐渐靠近,她甚至听见抽气声和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难道他就不能含蓄一点?
李熙雅转身,好整以暇的等在原地,感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好奇眼光。
“怎么来了?”他在她的面前站定脚步,关心的梭巡她的脸庞。“你完全没事,可以出门了?”
一连好几个问号,问得她心跳不断加速,一股热气从体内直冲上脸。被他关心的感觉真的很窝心……
她抬起眼,看向神情焦急的他,知道他是真心在关心自己,心里头突然觉得好温暖……
“我好了。”李熙雅耸耸肩,看见他不敢苟同的表情后,补充说道:“明天就要比赛,今天来帮忙。”
“身体都没事了?”穆天桁两脚分立,挑高右眉,双手交抱在胸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壮得跟牛一样。”她抬高下巴,朝他露齿一笑。
“你的体型顶多是猫,想要壮得跟牛一样,你恐怕要重新投胎才办得到。”他抿着唇,忍住笑意,跟她抬杠。
“我没事干嘛重新投胎,就为了当一头牛?神经!”李熙雅啐了一声,看见他两手空空,连忙把手上的毛巾推到他的胸前。“喏,干净的毛巾都在这里,既然你跑过来了,顺便帮我拿进去,我就不进去了,免得打扰其他人练习。”
“到底你是经理,还是我是经理?”他伸出手,接过毛巾。
“帮个忙,又不会少你一块肉。”她朝他吐了吐舌头。
察觉她亲密的态度,穆天桁轻笑出声。
好几天没碰面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她,超乎自己想象的多太多。
现在他只想好好看着她,一秒钟也不想将视线移开。
这几天看不见她,他打球时会想起她,回家的路上也会想起她,就连路边广告广告牌上的模特儿也全都变成她的模样。
想起她那天差点昏倒的模样,他忍不住为她牵肠挂肚,这种感觉……就算他再钝、再笨,也知道自己大约是中标了。
就连老妈也发现这几天他看手机里照片的次数更多了,还出声问他怎么了。
他毫无隐瞒,老实的告诉老妈。
老妈听了,笑一笑,然后开口,“如果追到手了,就快点把人带回家,我想跟她好好吃顿饭,谢谢她小时候愿意陪我的儿子玩。”
老妈的这番话怎么听怎么顺耳,果然是知子莫若母。
“不进来看我练习?”穆天桁压抑不住满腔情意,主动靠近她,两人的手臂微微碰触到。
周围几个脸皮较薄的同学也因为这亲昵的气氛而红了脸,又羡又妒的目光在李熙雅身上打转着。
李熙雅轻轻的抖了一下,脸上一片潮红。
穆天桁心里也有底,不由得笑得更加灿烂。
看着他始终自在的模样,她心底就有气,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全身热烫得仿佛再度发烧。
“不进去了。”她有些赌气的说,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打扰他练球。“我是来帮球队的忙,又不是专程来看你的,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直到这时她才惊觉到自己今天非来学校不可的原因,有一部分居然是想再看看他练球的样子。
明天过后,大家就要各分东西,她再也看不见他了……想到这一点,她心里就酸酸的,有点舍不得。
穆天桁跟她想到同一件事,脸色一整,认真的开口,“随你怎么说,不过我想跟你预告一下。”
“预告?”
“明天比赛结束后,我要跟你讲一件事。”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李熙雅轻皱眉头,满脸狐疑的看着他。
什么事这么神秘?想到还要憋到明天才能知道,她就觉得难受。现在讲,不行吗?
“反正明天你就会知道,乖乖等着。”穆天桁露出神秘的笑容。
“喔!”她讷讷的应了一句,抬起右手,朝他挥了挥。“那就这样,拜拜!”
“你要走了?”他凝视着她。
“差不多,不打扰你练习,等等我还要去佳庭那里,帮忙确认游览车跟便当的事情,先走了。”李熙雅看着他,再次潇洒的挥挥手。
穆天桁伫立在原地,看着她说走就走,一只手甚至还在空中用力的挥动两下,一点负担也没有。
他沉下脸,胸口闷闷的,有股窒息感,有那么一瞬间心慌异常,想出声喊住她,不想让她就这样从自己的身边走开。
“熙雅走了?”萧皇首走到他身旁,口气有点幸灾乐祸。“难得过来一趟,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穆天桁冷冷的瞪了好友一眼,随即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视线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拜好友所赐,慌乱感稍微淡了一点。
“别瞪我,兄弟我知道你没追过女人,有件事非告诉你不可,免得你施力点用错了。”萧皇首连忙举起双手,挂上免战牌,没把他冷厉的警告放在眼里,依旧一派轻松的与他闲聊。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追?”穆天桁冷哼一声。
“你约过她了?”
“约?”什么意思?穆天桁向来充满自信的脸庞出现淡淡的恍然。
“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你还没约过。”萧皇首摇摇头。“你不要把女人当成饭店里的下属,老是用命令句说话,抑或自己决定,就要人乖乖遵守,那会被女人讨厌。”
被讨厌?穆天桁面无表情的看着好友,静待下文。
“你要用询问的口气。”萧皇首极有耐心,循循善诱。
“询问的口气?”他皱着眉头,反复思忖。
明天比赛结束后,我要跟你讲一件事……这么说,到底算不算询问?
见好友不说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萧皇首握起球拍,准备收心练球。
“想喝你的喜酒,我看还有得等了。”
穆天桁置若罔闻,满心期待着,等明天拿到金牌后,一定要立刻向她告白,要求交往,并把小时候的事统统告诉她,必要时,他有三张照片可以佐证,还有老妈的餐约,他也要一并提出来。
毕业后,他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常常能在校园里碰到,明天……是最后期限。
虽然两人重逢才几个月的时间,但她一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小时候曾经感受过的温暖重新回到他的体内。
这次,他不想再错过她,绝不!
比赛这天,穆天桁始终心不在焉。
球队里没有人知道李熙雅去哪里了,直到陈佳庭来,才说她家有事,今天不能过来。
接着,不管他怎么问,陈佳庭都以不知道回答。
穆天桁疯狂的拨打李熙雅的手机,全都直接转入语音信箱,当他握着球拍,慢慢的走到球场上时,满脑子还在想着她。
每次轮到他上场比赛,球场边总是一阵静默,他像是暴躁的狂狮,出手极快,力道强悍,迅速拿下一场场胜利。
好不容易熬过比赛,穆天桁手里拿着金牌,婉拒参加庆功宴,跳上跑车,直奔她家。
萧皇首看见他一整天烦躁无比,不禁有点担心,悄悄的驾车跟在他后头。
幸好先前曾经送她回家,很快的,穆天桁来到她家所在的那栋公寓楼下,手里抓着刚到手的金牌,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
当他见到她家的铁门被人喷上鲜艳的红漆时,心头立即重重一沉。又是这种恐怖的景象!
他先按门铃,许久都没有人回应。
顿时,小时候她突然不见的惊悚记忆窜入脑子里,他开始浑身发抖,抬起左手,拍打铁门。
“熙雅,开门,是我!”
门里一片静默。
穆天桁大口喘气,慌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熙雅,我是天桁,你在不在?快开门。”他拍打铁门的动作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心慌。“是我!熙雅!”
砰的一声,开门声响起。
他浑身陡然一颤。
“不要再喊了啦!烦不烦啊?”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穆天桁转身,看见一个老男人双眼发红,满头乱发,身上还穿着邋遢的睡衣。
“昨天晚上他们就偷偷搬走了,半夜三更还有人来喷红漆,真是有够衰,对面住这种坏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老男人搔搔头,自顾自的说完,又砰的一声,用力甩上铁门。
“又搬走了……”穆天桁喃喃自语,颓丧的垂下双肩,完全不像是刚获得比赛冠军的模样。
他恍惚的下楼,慢慢的走出大门,抬起头,望着路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错过她两次,这回又慢了一步。
失望、不信、愤怒、悔恨……同时冲进他的体内。
“李、熙、雅!”冲着逐渐阴暗的天空,他放声大吼。
夜幕低垂,他发现自己像个愤怒的青少年,徒劳无功的吼着她的名字,胸口血气窜动,抬起手,往后一拉,把金牌当成棒球,朝着面前的墙壁使劲投掷过去。
砰!
金牌重重的摔在墙面,弹离,掉落在水泥地上,转了几下,随后孤零零的躺在冰凉的地上。
原本他想先把金牌拿到手,再跟她告白,告诉她,他不再是小时候那个需要她罩的小男孩,现在他有能力罩她、保护她,希望她可以答应跟他交往……
没想到她又临时搬走,他应该……早一点对她说这些话。
穆天桁拖着沉重的身体,一语不发的走回车子,心情跌到谷底,没看见萧皇首就站在附近另外一栋公寓的骑楼里。
跑车低沉浑厚的引擎声仿佛野兽的咆吼,穆天桁用力踩下油门,车子迅速飙离。
萧皇首走近金牌掉落的地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已经变形的金牌,捡起来,收进口袋里。
李熙雅抛下了穆天桁,穆天桁抛下了荣耀。
萧皇首无声的叹口长气,希望自己能有把金牌还给他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