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扬国际投信,基金投资总部办公室——
经过于础胜座位时,总经理忍不住皱眉停下脚步,瞪着眼前这名双脚伸直,嘴巴微开,仰着头颅呼呼大睡的家伙。
搞什么?下午还不到一点半,连台股都还没收盘,当着底下研究员和其他经理人同事面前,竟胆敢睡得那么熟?
哎唷哎唷,还真悠闲喔。
“咱们『一秒睡』又在补眠啦?”摇摇头,忍不住犯嘀咕。“啧啧,现在年轻人体力怎么这么差!”这小子怎么回事?每次经过都看他在睡。
“总经理,要叫醒他吗?”一旁的郑洋抬起头,用笔搔搔脑袋,有些不确定地问。
“算了,不用吵他,反正他也应该快醒了。”总经理叹了口气,摆摆手表示作罢。在这块战场上,能睡多久、爱睡多久都算他本事。在他们这一行,只要你拿得出绩效,其他一切都可以不在乎。
喔喔,可是看他口水都快滴出来了溜——手好痒,真想拿张卫生纸盖在他头上。这样居然还能号称什么股市十大金童、财经界金城武——金城武睡觉会流口水吗?公开场合睡成这副德行,难看死了!
尽管办公室里人人忙得焦头烂额,拚死拚活,不过,大家对眼前这一幕却早就习以为常,没有人提出异议,当然也没有人认为于础胜偷懒。
好啦,算他行!
能在公司同仁面前睡得那么坦荡,也算是某种特殊的“人格特质”吧?他宽容大度地想着,双手交迭在背后,缓步离去。
就在总经理离去后不久,于础胜口袋里的智能型手机突然“哔哔——”响起两道清脆的简讯声。于础胜彷佛收到催眠师暗号般瞬间警醒,他翻出手机迅速滑动,接着放松地吁了口气。
“哦,已经快收盘啦!”确认不是什么重要消息,于础胜的眼皮子又慢慢往下掉。
郑洋见怪不怪地瞟他一眼,好整以暇地说道:“是啊,总经理刚刚来过喔,你正好在睡觉。”
“老人家有事?”
“就那样啊,没差啦,反正你绩效稳得很,我看就算你改天说要把家里的床搬进来,老总也会乐得帮你弄间套房,干脆把你关在公司里算了。”
“嗯哼,如果业绩达标,可以在公司里弄间小套房也不赖。”于础胜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头道:“我下去买个饮料,很快回来。”
“嗄?叫助理去买就行了吧?”
“不用,反正快收盘了,没什么需要马上处理的,我想出去吹吹风再回来。”
“是吗?那我也一起去吧。”郑洋一听也跟着起身。
说罢,两人离开座位,一起步出冷冰冰的办公大楼,往隔壁两条巷子他们常去的手摇茶饮店走去。
金色的阳光洒落肩头,清爽的空气吹拂在脸上,郑洋转转脖子和肩膀,精神霎时提振不少——啊,出来走走果然是对的。
于础胜始终把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显得若有所思,踌躇的脚步时而快、时而慢。郑洋不敢出声,深怕打扰他思考什么重要投资布局之类的,要真打断那可就麻烦了。
两人肩并肩,静静地走着。不久,前方人行道忽然出现一道阳光般亮丽的倩影——那是一名约莫二十三、四岁,拥有一头红棕色的俏丽短发,身材高的年轻小姐。
于础胜首先发现了她,黯淡的眼神霎时骤亮。
今天她穿着深蓝色的坦克背心和同色系的牛仔短裤,背上背着亚麻色的皮质后背包,脚上则蹬着一双看起来非常耐走的白色运动鞋。
他默默地加紧脚步,嘴角控制不住地略微扬起。
到了茶饮店门口,他和她一起朝店里喊。
“我要一杯红茶、微糖、冰块正常——”她说。
“我要一杯绿茶、半糖、冰块正常——”他说。
然后他们同时转过头,两人的双眼四目相对。
她是不经意的,看了看就回过头去,从口袋里掏出二十五块钱放在柜台上;他却是故意的,在她回头后,他仍然偷偷注视她,接着从皮夹里抽出一张百元钞。
她一定住在这附近吧!
于础胜暗自在心里推敲过无数回。同样时间、同样地点,他已经碰见她很多次,她每次都点一样的饮料,所以,他给她一个昵称:“红茶小姐”。
她长得还满可爱的,小小的脸蛋只有巴掌大,五官端正,眼神明亮,左耳戴着一枚小巧银环,身高大概有一七五,以女生而言算是相当高。
他猜测她应该是经常运动,因而肌肤充满了在阳光下沐浴后的健康色泽。她那纤细而坚实的手臂、修长而紧实的双腿也刚好印证他的想法。
这女孩,一眼望去,看不见半点多余的脂肪。
至于她的胸——于础胜视线随着思绪往下移,有些不自在地轻轻一咳。她的胸对他而言也是刚刚好的秀气,坚挺浑圆,又不会显得太……
咳,他伸手松了松领带,僵硬地收回视线。
总而言之,她是他的理想型,完完全全就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靠,只点自己喝的啊?”郑洋看着墙壁广告牌上的饮料单,慢吞吞地对店员说:“我要两杯珍女乃、一杯女乃绿、两杯红茶、两杯绿茶……通通半糖就好——不不不,一杯珍女乃要全糖,其他都半糖,再加一杯乌龙,也是半糖。”
郑洋点完时,小姐的红茶也做好了。
“谢谢光临。”
店员亲切地奉上饮料,于础胜只能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伸手接过,再目送她转身离开,黯然对自己叹了口气。
到底,这女孩叫什么名字呢?几岁了?喜欢吃什么?又喜欢做什么?有没有男朋友……真是的!他实在很好奇,好想……好想知道啊!
他眼角余光兀自留恋地追随她背影。
只见她往前走了两、三步,旋即停下步伐,低头礼让一台粉红色的女圭女圭三轮车先行。三轮车上的小女孩约莫两岁,正鼓着腮帮子,吃力踩着脚踏板。她没有绕过小女孩继续走,显然是觉得小女孩可爱,特地停下脚步,好看的脸颊微笑着。
他不觉跟着她笑。
这时,不远处突然扬起一阵机车的呼啸——
他看见她警觉地抬头,顺着她的视线而去,一台重型机车正转过巷口,朝着三轮车疾驶过来。
糟!他要撞上去了,天啊天啊——
他不忍地别开脸、瞇起眼不敢看——不想亲眼目睹那样的惨剧,于是转向红茶小姐。却作梦也想不到,几乎同一瞬间,红茶小姐居然不假思索地握拳、缩腿,侧身使出一记精彩绝伦的侧踢。
“喝——”只见她豪迈地暴喝一声,长腿准确无误地踹中车身。
机车车身霎时倾斜,朝对街斜飞四十五度滑行而去。很快的,在撞到电线杆之后便完全倒下静止,仅剩轮胎疯狂地旋转又旋转。
而更、更、更神奇的是,骑士居然还能在车子倾斜翻倒前及时月兑手跳车,狼狈的踉跄几步之后,很快就站稳步伐。
“哇噢——”于础胜情难自禁地从口中发出赞叹的惊呼。
“好啊!好身手!”郑洋不晓得到底在夸谁,先是傻愣愣地张开大嘴,接着举起双手鼓掌。
强强强,这踹车的女人超有种!
厉害啊厉害,这被踹的男人跳车技术超神!
尤其在这前有买菜大婶、后有溜狗阿伯的窄小马路上,机车从滑行出去,到最后倒下来的路线和角度,简直称得上是艺术!
小女孩仍然使着吃女乃的力气使劲往前踩,红通通的脸蛋看起来好专注,浑然不知自己刚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
呼,哈利路亚!感谢天上众神,还有所有路经此地的土地公、妈祖娘娘以及所有善良的好兄弟们!就差这一咪咪耶,差一点点点点就要铸成天大的憾事,最后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伤亡,这结果实在太美妙了。
“干林老……咧!系安抓啦!”
骑士气呼呼地月兑下安全帽,凶神恶煞地走向她。
“呃,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方才踹车帅气又神勇的红茶小姐,这会儿突然变成可怜兮兮的小媳妇,一边对骑士鞠躬道歉,眼睛仍不断上下检视对方的状况。“你、你身上还好吗?应该没什么事吧?”
“谁说没事?没去医院检查怎么知道没事?就算我没事好了,妳说我的车怎么办?”骑士显然不领情,回头指着躺在路边的机车,破口大骂。“坏了妳要赔是不是!”
“对不起嘛,我也不想……”她不知所措地搔搔头发,细声嗫嚅。“可是,那个……是因为刚刚有小孩子在骑三轮车,我怕你撞上她,不得已才踢的。”
这条巷道并不宽,加上两边都有随意停放的机车,小女孩又已经骑到马路正中央了,以他的车速,他肯定会撞上小女孩的。他毕竟是成年人可以承受比较大的撞击,但小女孩不行啊……
骑士往前大跨一步,朝她旁边的地上一呸。
“谁说的?谁说我一定会撞到她?妳凭什么说一定会撞到?妳以为妳是神喔!只有妳会看路,我都不会看喔!”
什么?这……这根本是强词夺理嘛!
她听了简直快晕倒,他明明就煞不住……不对,他不知道在做什么,心不在焉,根本没煞车,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就要撞上去了,居然耍赖不承认。
“可……可是,我又不是故意的……”
“反正我车坏了妳就是要赔!”那骑士恶狠狠地瞪她说。“如果我去检查发现有受伤也是妳要赔!”
“啊?可……”红茶小姐顿时惊慌失措。
“还有喔,如果害我没办法正常工作,那损失还是妳负责,要是妳敢——”
骑士话还没说完,于础胜已经听不下去了。
“先生你够了吧!这世上都没王法了吗?你说赔就赔,难道法院是你家开的吗?”他凑上前参一脚,劈头就是一顿抢白。
红茶小姐闻言,转身看向他,又大又亮的黑眸泪汪汪的,快哭了呢!
想不到她个性是这样,还真好欺负耶。
啊啊啊啊啊,都快心疼死了,这傻女人!
“妳这个人也是——妳有事吗?干么跟那种人道歉?”越看她这副模样越火大。“要不是妳,他现在就是过失杀人现行犯,跟这种人客气什么啊!”
“谁说,谁看到了?”骑士蛮横地转头质问。
“我。我看到了。”于础胜回头瞥了郑洋一眼。“还有他。”
“对啊对啊。”郑洋连忙过来帮腔。
“喂,妳——”于础胜索性往她身旁一站,侠气干云。“他敢叫妳赔就告他,我会替妳作证,律师我帮妳请,费用都算我的!”
“没错!”郑洋又跟着声援。
野蛮骑士看他们三个人一搭一唱,气势霎时弱了。“我看你们是一伙的吧?什么小女孩,我根本没看到哪里有小女孩,我看你们是诈骗集团吧!”
的确,小女孩已经走了。
就在他们争执的当口,好像有个差不多小学四、五年级的小男孩从刚刚的巷口跑出来,把小妹妹连人带车抱走了。大概是哥哥负责照顾妹妹,结果不小心让妹妹跑到马路上,这会儿怕挨骂早就躲起来,不见人影。
“你……你做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赖……”红茶小姐脸颊胀得通红,难以置信地失声道。
“好,你没看到没关系,监视录像器有看到!看,在那边——”于础胜指向巷口的摄影镜头,又指指另一处。“还有那边也有——”
果然,光是这条街就有两台监视录像器,其中一台应该是对面超商自己装的,另一台看上去像是私设的,警察应该也不难调阅,这下总有凭有据了吧!
“怎么样?我们报警叫警察来看看到底有没有小女孩!”于础胜说。
“对啊对啊。”郑洋呵呵地笑说。
“那么喜欢『对啊对啊』怎么不用唱的?”
那骑士眼看讨不了便宜,火大了,干脆往郑洋乱骂几句,骂完撇下他们,径自走到对面拉起自己的机车。“干林老——咧!拎北金衰小!”他跨上机车,戴起安全帽,不到三秒钟就噗噗噗地绝尘而去。
“唱……要唱什么?”郑洋莫名其妙地抓抓头,歌仔戏吗?“说『对呀对呀』也会惹到他,真是怪人。”
他们一起目送机车远去,直到它完全消失。那个人,应该不会再回来找麻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