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那股几乎要压断他骨头的重力骤消,令傅松涛忍不住呛咳了起来。
可惜,眼前的危机尚未解除——
饕餮。
刚刚那只苍猿是这么称呼她的。
他听说过,却也仅止于听说。
据传,那是在所有妖族中,妖力最为强悍、也是最为邪恶的上古凶兽之一,与穷奇、梼杌和浑沌并列为“四凶”。
其危险程度,让所有以除妖为生的术士愿意牺牲一切只为避免与之不期而遇,谁也不敢自恃其能,拿性命当赌注去同他们对上。
也因为如此,对于四凶的真貌与能力,听说的总比实证的多,每种版本皆有些许出入。
唯一不变的,是不分人与妖都对牠们有着绝对的畏惧。
如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邪恶凶兽之一就在他的面前……
“真奇怪……”
眼前一花,只见那只女妖悄声无息落地,居高临下睨着他。
傅松涛警戒地盯着她,在她打量的目光下虽不敢妄动,可也不愿就此坐以待毙,右手剑指不着痕迹地在身侧凌空轻划,却见那女妖忽然蹲,一把揪住他散乱的发髻,粗鲁地扯高他的头面对她。
“明明满怀仇恨之意,却未遭邪气入侵,这可真是稀奇……”那张美艳的脸庞状似不解地低喃了一阵,末了勾起笑,甚感有趣地盯着他。“你是术士?这般不成火候的弱小能力,也敢不知死活地拿出来丢人现眼?”
如此直白的嘲弄,令傅松涛的脸色不由得一阵青一阵白。
他好歹也是个道士,区区妖物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朝他挑衅?
“不知死活?”他猛一咬牙,怒极反笑。“我就让妳尝尝什么叫做不知死活!”
话甫一落音,他倏然抬手,将完成的咒法用力打向毫无防备的她——只见那道咒印顺利没入她的胸月复,却未产生任何作用,连丝涟漪都没能激起。
傅松涛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怎么会……
饕餮一脸不以为然,彷佛胸口沾了灰似地伸手撢了撢。
“明白了吧?你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连面对苍猿那般低劣的家伙都落了个半死不活,这点皮毛功夫是能拿来对付谁?”
皮毛?他苦修了十余年的功力,竟被称作是皮毛?
“啧,修了十来年才这么点程度?你还当真是没有天分啊。”饕餮讪笑道。“不过,既然不具天赋,就没必要特地以身涉险,却还是坚持踏入此道,该说你是太过单纯还是太过愚蠢?”
傅松涛不悦地紧拢双眉。
这只妖怪不懂得什么叫做尊重他人隐私吗?
虽然知道有些妖物具有窥视人心的能力,但他尚是头一回见识;心中思绪无所遁形的感觉,着实教他难以接受。
“少啰嗦,要杀要剐一句话!”
反正落入她手中,注定难有活命之路,尤其在确实体认过双方的实力差距之后,他是已有心理准备的。
他不求饶。身为以除妖为己任的道士,他绝不轻易向妖物低头。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饕餮好笑地看着他。
“杀你剐你有何好处?”
“难不成妳还会放了我?”傅松涛冷冷一哼。
闻言,饕餮挑眉想了想,蓦然依言松手放开他。
傅松涛愣了下,立刻毫不迟疑地转身就逃。
开玩笑,此时不逃,更待何时!管她那颗脑袋在想什么,只要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就绝不能轻言放弃。
然而,还未拉开半点距离,一个反作用力又令他再度跌趴在地。
傅松涛不敢置信地回头,这才发现自己道袍的下襬正被她结实地踩在脚底下。
饕餮觑向那抹狼狈的身影,勾唇一笑。
“天真。”这是她给的评语。
混账!他被耍了!
“臭妖怪,有本事就杀了我!”他恼怒地恶声道。
“这点可以等会儿再讨论。”她探手攫住他的衣领,轻而易举将他给拎至面前。“毕竟,要是就这么吃了似乎有些可惜。你心底所散发出的那股子欲念和咱知道的有些不同,还不太成熟,有其发展的空间……”
欲念?不太成熟?她话中的字句令傅松涛莫名感到微臊。
“我、我乃修道之人,清心寡欲是必要条件,没有妳所谓的什么发展空间!”
入行以来的修行生活,他一直都是严格遵守着无欲无求的诫律,从未打破过禁忌。情之所欲,欲之所向,都不该、也不可能会出现在他身上。
对于他的驳斥,饕餮先是一愣,尔后大笑出声。
“真想不到,原来你这家伙竟是如此清纯啊!”
虽然她曾听闻有些人将视为不洁之恶,但此毕竟为天生本能;就她所知,真正能够完全避过色欲诱惑的人,是少之又少。
如今让她遇上了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纯情种……这滋味不晓得尝起来如何?
“可惜,咱所谓的欲念,似乎跟你认知的有些出入。”伸指揩了揩眼角泛出的光润,饕餮笑睇他那张恼红的脸。“就咱的理解而言,意念即为欲,有思想便会产生,此为生存的本能,其组成庞大且繁杂,只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听着她的解释,傅松涛不禁感到尴尬。
追根究柢,原来心思不正的人竟然是他?这……
“另外,咱是饕餮,是食欲之兽,专食众生的欲念。”
专食欲念?
“所以,妳并不食人?”难不成是传言有误?傅松涛疑惑道。
饕餮挑高眉梢,笑道:“这个么,该怎么说呢?食欲是一回事,可若要填饱肚子,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嗟,就知道他的运气没那么好!傅松涛失望地暗忖。
“总结来说,你的心底潜沉着一股特殊的欲念,不过还不够成熟浓郁,就这么吃了实在可惜,倘若再经过一段时日的累积发展,肯定能成为值得期待的美味……”她伸出一指轻抵他胸前。“咱想想,那个词是什么来着?豢养?”
傅松涛瞠目瞪她,一股不好的预感倏然自背脊窜起。
“不如你就接受咱的豢养,努力让自己变得美味,如何?”她开心笑道。“很好,就这么说定了。咱已有许久没能享受进食的乐趣,你可别让咱失望啊!”
谁和谁说定了!他根本没有发表意见的机会啊!
敢情这只妖怪是打算把他当猪养还是当鸡养?开什么玩笑!
“啧,不过就是个食物,哪来那么多啰嗦?”饕餮淡嗤了声。
傅松涛狠瞪着她,抿唇不语,心里却是不断地无声咒骂。
喜欢偷窥人心是吧?反正骂在心里更省力,就让她一次听个够!
“要不,来个交换条件吧。”饕餮对他那点心思不以为意,反倒是露出诡谲一笑。“你想复仇,咱能帮你。”
傅松涛蓦然一愣,沉默地盯着面前那双勾人的媚眼。
“其实你自己心里也该明白,凭你的资质,不论再如何努力,依旧难以动到对方一根寒毛。既然如此,倒不如跟咱合作,或许还能有得偿所愿的机会——”
“为什么会想帮我?”傅松涛狐疑地打断她。这妖怪在打什么主意?
饕餮嫣然一笑。
“咱说过,咱已经很久没能体会进食的乐趣了。不过,要那股欲念发展成熟,还得靠你本身的心思培育。所以,只要你能美味得让咱满意,咱就替你复仇做为交换,如何?”难得有乐子可寻,何乐而不为呢?
诱惑低喃,若有似无地蛊惑傅松涛的神智。
没错,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承认,这些年来的修行岁月里所得到的同情和嘲弄,早已让他不得不认下资质驽钝的事实。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当初他将这句话当成亡父的遗嘱并奉为圭臬,凭着一股不认输的蛮劲埋头苦修,一心盼望有朝一日能够亲手为双亲报仇雪恨……
时至今日,却仍是一事无成。
如今,好不容易终于搏得一试身手的机会,却又落得这步田地。
连只不被师兄弟们放在眼里的小妖都对付不了,更遑论是那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上古凶兽了。谈复仇,他根本连一丁点机会都没有。
但,跟妖怪打交道?
“我怎么知道妳会不会说话不算话?”以命抵命,这代价可不谓小。
“反正你也别无选择啊。”饕餮不以为然地耸肩。
别无选择……的确,毕竟最后的决定权根本不在他,不论同意与否,他的下场也不会有所改变。
既然横竖都得被吃,好歹也要试着替自己争取最后的权利,是吧?
“那么,必须让我亲眼见证妳解决对方后,才能吃了我。”他提出条件。
“没问题。”饕餮答应得十分爽快。“不过相对的,必须等你那股欲念熟成到具有足够的美味后,咱才会出手帮你唷。”说完,她笑着伸手拍了拍他僵硬的脸颊。“要努力变得好吃啊,食物。”
“我不叫食物。”傅松涛不悦地抬手挥开她的抚触,冷声斥道。
“唔,记得你们人类会对豢养的生物取名叫唤是吧?咱想想,该给你取个什么好呢……”
“不需要,我有名有姓,姓傅,名松涛,傅松涛。”他咬牙切齿地报上姓名。
“涛?真巧,和咱同音呢!既然如此,就叫你小涛涛吧,好念又好记。”饕餮满意地点头,完全无视傅松涛倏黑的脸。
去他的小涛涛,什么玩意儿啊!
“我……”
还没来得及抗议,却见她忽地收起嘻笑,换上一脸正经的表情。
“另外,咱要强调,咱是饕餮,是堂堂天配之兽;当然,你要以妖兽称唤咱也不反对,但就是不准满口妖怪妖怪的把咱给降格了,知道吗?”
傅松涛听了,却是不以为然地冷哼。
有差别吗?管牠是妖怪妖兽妖魔,还不都一样是妖吗?
“男人、女人、小人,还不都一样是人吗?”饕餮不服气地反驳。“所以你也可以是女人了?”
傅松涛不由得一愣。
“那不一样啊!”这是哪门子的举一反三?
“哪里不一样?”饕餮傲然睨着他。
“这……本质上就不同啊!”这还用得着问吗?
“没错,打从本质上就不同。”饕餮同意地点头。“所以说,咱是妖兽,不是妖怪。给咱好好的记住了,明白?”
傅松涛顿时哑口无言。
总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一种诡异莫名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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