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言知在市集上大哭之后,她摇身一变,成为京城里最不可思议的谜题之一,至于并驾齐驱的之二嘛,日后再说。
许多百姓不断揣测她大哭的原因──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肯定是被主子虐待才哭的。瞧她瘦得像鬼一样,在雷府肯定是三餐不继,外加经常被其他眼红的婢女拖下去痛打一顿。”别户人家稍有姿色的婢女感同身受的啜泣道,因为自己时常被眼红的婢女们喂个粗饱,能够深刻体会为人奴婢的痛。
“怕是主子买不起簪子才哭的。我的簪子可是全天下最好的,不是谁都能买得起。老王卖簪,赞赞赞!”这是卖簪人的说词。
可惜,没人信。拜托!对方可是京城首富雷允鸿耶!只有他不想买,没有他买不起的,好不好?最有资格财大气粗的非雷允鸿莫属!这卖簪人是哪里来的?真是有眼无珠。
“奴家知道,可是不好意思说,真是羞死人了。”女儿家知道原因,却又不好意思说。
老天!害羞个什么劲啊!不说不就等于没说?
“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送她簪子会让她哭,那我会不送。”含冤莫白的雷允鸿苦笑的说。
总之,雷府丫鬟言知为何失控大哭,至今仍是个谜,除了当事人以外,无人能解。
转眼间又过了半个月,这日傍晚,雷府大门大开,说是要迎接当家主子最重要的贵客。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京城巨富雷允鸿亲自出门迎接?此人的来历非同小可。
雷府大门,以雷允鸿为首,言知随侍在旁,还有老总管与一大群家仆一字排开,都在等待这名贵客大驾光临。
“大少爷……”
“怎么了?有事要问我?”他语气轻柔的问着身旁的丫鬟。
自从半个月前惹得她大哭之后,他更加小心翼翼的待她。他从未见过她流泪的样子,真是吓坏他了,本来想要伸手抱住她,好好安慰一番,但她不给抱,他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让她哭个彻底。只是一根发簪,她为何哭得如此凄楚?他想问个明白,却怕再度引来她大哭,只好作罢。他可以等,等她愿意告诉他的那天来到,他这个主子最多的就是耐心。
“大少爷,你在等谁呢?从未见过你亲自出来迎接客人。”不知何故,言知的心头闷闷的,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自从那日在大街上大哭,弄得人尽皆知以后,她的心一直无法安定下来。
“一位友人。多年前偶然相识,日前接获他只身来到京城的消息,多次邀请,才邀得他来到雷府作客。此人如风,向来独来独往,视礼教为粪土,行事神秘得很,这次他愿意下榻雷府,我真是太高兴了。”
“照你这么说,你对此人了解得不深?”
“唉,可说是一无所知,只除了他的名字和长相……”忆起此人的容貌,雷允鸿不由得心生警惕,对她正色的说:“言知,妳可不要被他迷去心魂,知道吗?此人是天下少见的俊雅男子,但我相信妳不会见异思迁。”
“啊?”她愣了下。见异思迁?可能吗?她向来意志坚定,只要认定了,就很难改……有时她真恨这样的自己。“大少爷,此人的名字是?”
“此人叫做……”
一阵马蹄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雷允鸿与言知同时看向同一个方向──
一匹高大飙悍的黑马飞奔而来,马背上坐着一名身着黑色衣裳的年轻俊美男人。男人身上随意披着一件宽大的纱袍,黑玉腰带系于腰间,俊美的脸庞似笑非笑,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亦正亦邪,一看便知道是个不把世俗礼教看在眼里的狂人。
什么样的身世背景才能让此人如此狂傲?他身后的来历恐怕绝非寻常人家,就不知道对雷府而言,他的来到是福还是祸?
“好久不见了。”男人从马背上俯视着他们俩,那双黑眸正闪烁着不明的波光,复杂得很。
“司空兄,你终于来了,我终于等到你了。”雷允鸿开怀大笑,走向正在下马的俊美男人。
“雷兄,此次来到京城,有要事在身,恐怕必须打扰你一阵子了。”动作利落的下马后,男人有些漫不经心的拂了拂衣裳,身形和姿态尽是风雅无边。
“好说、好说,即使你想住个一年半载也没问题,我雷允鸿求之不得。”雷允鸿豪爽的笑道。他看人的眼光向来准确无比,此人绝非池中物,他十分乐意结交。
“是吗?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反而要求我赶快走。”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男人来到雷府是有目的的,未达目的,绝不罢休。
“怎么会呢?我好不容易才盼到你来作客,怎么可能赶你走?司空兄说笑了。”
一身欲与渐暗的夜色融为一体的男人缓缓的笑了。“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从来不说笑的,笑里藏刀才是我长年一贯的作风。”
“司空兄谈吐真是风趣啊!”雷允鸿大笑,未将此话当真,以致日后为此捶胸顿足好一阵子。“一路下来,想必司空兄也该累了,快进来歇息一会儿,晚上我再为你设宴洗尘。至于你的马,我会请人带到马厩,为牠备妥粮草。”
“雷兄真是设想周到,恐怕整个宅子里的人都被你照顾得妥妥当当,万无一失了。”男人只是随意扫视周围,不曾将那些已被他俊雅风采迷惑的奴仆看入眼里。
“哪里的话,身为主子,雷某可不能亏待这些为我做牛做马的奴仆啊!否则谁还愿意为我做事?有钱能使鬼推磨,却不见得能得到人心!人心最贵也最难得,必须要用人心来换取,这些人虽然是下人,但都恪守本分,自当好生对待。”雷允鸿认真的说着,“别说这个了,咱们多年不见,可要进去好好叙旧。司空兄,请。”
这个以司空为姓氏的男人在经过言知身边时,突然停下脚步。
言知一阵心惊肉跳,紧抿着嘴。
“这位是?”
雷允鸿看向少言的婢女,“喔!她啊,是我的随身婢女。来,言知,快见过司空公子。”
“言知见过司空公子。”她微微福了个身,不敢与他对视。大少爷的客人邪魅得很,一看就知道不是正派人物,让她心头难受得紧,身子忍不住发颤。
“言知?”男人似乎对她的名字感到有些兴趣。
“言语的言,知晓的知。”雷允鸿进一步解释。
“知无不言的言知吗?”俊美的男人审视着她低垂的小脸,嘴角微扬,忽然笑道:“嗯,不愧是京城巨富雷允鸿,连一个婢女都如此不俗。”
“言知是我精挑细选的第一婢女,服侍起来,可说是深得我心哪!”雷允鸿骄傲的说。
“大少爷太称赞言知了,言知没你说的那么好。”她的小脸垂得更低。那位复姓司空的男人给了她莫大的压力,她不明白,为何雷允鸿会与此人结交?此人可不是寻常百姓惹得起的人物啊!
“在我心里,妳就是这么好。”雷允鸿公然对婢女示爱。
身为当事人的言知并未感到甜蜜,反而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至于身着黑色外袍的俊美男人则是笑得更加轻柔,似乎明白了这对主仆之间的暧昧关系。
“大少爷,借一步说话。”老总管凑近自家主子身旁,对雷允鸿交头接耳,不知在报告什么重要事情。
雷允鸿面色略微凝重,然后充满歉意的开口,“司空兄,真是抱歉,突然有些事情必须亲自处理,只好让言知领你到客房歇息,如有不便之处,还请你多多见谅。”他转头,看向言知,交代道:“言知,妳先带司空公子到客房歇息。”
“大少爷……”能不能叫别人去做啊?相信其他的丫鬟都会很乐意接下这份工作,可不可以别叫她?言知在心中吶喊着。
“我很快就会回来。”仆人已经备好马,雷允鸿迅速上马,然后扬长而去。
似乎总是只能看着主子远去的背影,总是在关键时刻被遗下!言知很认命的接过下人递来的灯笼,为这个俊美的贵客领路,走向客房。
雷府家大业大,连给客人居住的院落都不是普通的大,光是那一览无遗的回廊,言知就走了好久。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夜色特别黑,令人惊惶不已,她绷紧了每一根神经。
相较于她的紧张,远道而来的客人却很有聊天的兴致,开始与她谈天说地。
“小丫鬟,妳来雷府多久了?”
“有一段时日了。”
“还习惯吗?”
“很习惯。”她适应的能力很强,强到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强。曾经她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到后来还是得习惯,天下之大,无论有谁陪伴在她身边,到最后她只会是一个人……虽然她曾经以为会有那么一个人陪伴着她,不离不弃,直到终老。
“妳是雷允鸿的随身婢女?”
“嗯。”其实当初也没有想那么多,她向来不重权势,只想在雷府有份工作可以做,偏偏雷允鸿相中了她,她就这么成为雷府的第一婢女。无论她到了哪里,总是会被拔身为主子的随身婢女,她一定是被诅咒了,这等殊荣,她并不想要啊!
“随身的程度是?”
“没有很贴。”贵客的问话愈来愈离谱,但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如果没有好好照实回答,贵客绝对不会善罢罢休,有人会死得很惨。
“喔?怎么个『没有很贴』法?”俊美的男人以狩猎般的眼神盯着她瘦弱的背影,倘若小婢女的回答不合他意,雷府肯定有人得为此付出昂贵的代价。他是舍不得拿她开刀的,不过总得有人让他平复怒气才行,毕竟这大半年来他的心情并不太好。
“虽是主仆,但男女仍有别,绝无苟合下流之事。”她曾经胡涂过一次,这一次,在雷府,她绝对不能有半点胡涂,所以无论雷允鸿对她多有心,他这份心意,她绝对不能收。
男人的步伐轻得无从察觉,有如鬼魅。要不是知晓他不会放过自己,一定在后方跟随着,否则她恐怕也会以为他早已离去。
“主仆?雷允鸿是妳的主子?”走着走着,身后的男人突然语气轻快的问道。
她不敢回答,拿着灯笼的手不停的颤抖,灯影摇曳,将这个夜弄得更加诡谲。
这位司空公子落在她背上的视线,像是火焰一般要烧了她、伤了她、吃了她。她发誓,下一次要告诉雷允鸿,不管是多么尊贵的客人,即使是当今皇帝驾临,她都不要领人入客房。
“雷允鸿是妳的主子?”男人的语气不改轻柔,好有耐性的问了第二次。
若她不老实回答,他一迁怒之下,雷府当真有人活不过今夜了。她颤声回答,“他……他是我在雷府的主子。”
“嗯。”男人深思了下,然后充满疑惑的喃喃,“真奇怪啊……”
言知心下一惊。她是个优秀能干的婢女,只要主子一个眼神、一个语气,便知晓主子的心情是如何。
下一刻,男人鬼魅似的无声逼近,在她耳边低语,“倘若雷允鸿是妳的主子,那我又是谁呢?”
她倒抽一口气,吓得将灯笼抛了出去,顾不得那即将摔落在地上的灯笼,拚命的往黑得不见一丝光明的长廊狂奔。
男人身手利落的接住被她甩飞出去的灯笼,然后紧追在她身后。逃什么呢?只要他有心,谁都逃不过他的追捕,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想逃?恐怕还要问问他肯或不肯。
言知没命似的狂奔,脚步声却很轻,并未惊动附近的下人们,只是相较于身后游刃有余的男人,似乎少了一丝从容。
此刻,她真是害怕极了。天哪!她一定要逃,非逃不可。可是天下之大,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为什么他要来呢?为什么总是要来戏弄她呢?她只是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只是想喘口气,难道这也不行?难道身为下人,连这样的权利都没有?
男人不费半点力气便已追赶上她,大手一伸,握住她细瘦的双手手腕,然后仗恃着自己高人一等的高大身躯,将她纤弱的身子狠狠的锁在回廊尽头的墙壁上。
“抓到妳了。”男人的语气很淡,提着灯笼,照亮怀中一张凄惶中不失美丽的脸蛋。
“痛……”她虚弱的出声,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来?总管说过,天下之大,任她遨游,没有人有权力限制住她。可是在他面前,她是没有所谓的自由的,一见到他……心好痛……
“『雷府』的小丫鬟,妳要不要告诉我,我是谁呢?”俊魅的司空公子对她一笑,天地尽失颜色。
“司空……公子……”她无力的望着眼前这个比任何男子都还要俊美的贵客,既被他的俊颜所惑,却也因此感到痛苦。
这俊美脸皮的主人抛下手中的灯笼,伸出手,抚着她稍嫌凌乱的发丝。“别慌,说清楚一点,说慢一点。”
“司空观……”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男人的名字,这些年来,“司空观”三个字早已深深的烙印在她心上,即使想忘,也忘不了啊!
“嗯,司空观是妳的什么?”黑暗中,男人极为温柔的询问。
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但她知道那双魔性之眼在看着她,想要看穿她心底最深的脆弱。从以前到现在,在他面前,她总是无所遁形。被人看穿的滋味是什么?他是不是一直认为她是个傻子?一定是的,所以才会在允诺之后,却食言了;让她满心欢喜以后,却得到天崩地裂的绝望。
她不敢看他,因为他的眼令她痛苦,早知如此,她当初应该多看的,好能留着回味。她实在好痛苦,只能闭上眼睛,才能有勇气说出他是她的──
“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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