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青想去上剩下的课,卓因潋便送她去学校。她却不大确定都上了些什么,思绪在两个极端之间摆荡,一个是爸什么时候可以出来,一个是学长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还是把他想成学长,一时之间好像改不过来。
“喂,你有没有要请本世纪第一红娘的打算?”芯容在她眼前挥手。她回过神来,“什么?”
“你脸一下红一下白,红的时候在想谁我当然知道,我居然把自己的偶像拱手让人,你说我是不是很伟大?请客请客!”
“我没钱啦!”不知该怎么辩驳,干脆耍赖。“哈!你这就是承认了!很简单,不用出钱,把我带去吃卓学长做的一餐就行了。”
“你发神经啊,学长哪会肯?”
“嘿嘿,从我那天跟学长‘非常、非常’冗长的电话交谈以后,我觉得你要卓学长做什么应该都没问题——”
“别闹我了!”原青真的脸红了,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实在无法招架芯容的逗弄。
想抵死否认自己和学长有什么,却是不爱说谎的人。
“我现在更崇拜卓学长了,居然能治好你无药可救的厌男症——啊,不对,解药就是卓学长嘛!”
“芯容,你小声点行不行?”
“有什么关系?你想保密,卓学长可不一定想。”
他们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要保密的地步了?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浑浑噩噩过了一天。刚下课,哥就打来了,“我带爸回家了。”
“这么快?”她跳起身飞快收拾笔记,“我马上回家!”
回到家里,所有人都在,爸在客厅里看电视,哥和弟弟坐在餐桌旁聊着,看到她回来,弟弟对她眨眨眼,“你今天放假,哥把半个肯德基包回来了。”
她在心里大大摇头。她最恨快餐,说它是垃圾还不够,简直看成是毒药。
哥把弟弟叫到厨房去热鸡块,原青知道他们是要给她跟爸谈话的隐私。
她走到爸旁边的沙发坐下,“爸,你还好吗?手臂痛不痛?”
唐益升好像一夜老了十岁,酗酒、打架加上牢狱之灾,使他满脸憔悴。
“小青,爸听说了,你昨天得了大奖,回来却听到我出事。”
“爸——”
“我知道,我这个做爸的真的很丢脸,丢脸丢了这么多年都快麻木了……”唐益升咳了一声,勉力控制住情绪,“再这样下去,迟早连命都会丢了吧。”
原青紧紧握住双手,说不出话来。
“爸以前承诺过要戒酒,几十次下来连我自己都不会再相信,所以这次就不说了,我若做到再说吧。”唐益升抹了抹脸,“你吃一吃就去休息,爸以后再带你去庆祝得奖。”
原青走进厨房,哥和弟弟正在大快朵颐,她打开冰箱拿出菜来洗。
“还要做啊?”哥摇头,“你对我的美食很歧视喔,得奖也不需要这样吧?”
“姐,你真的是天生劳碌命,跟妈一样。”
虽然说得都很难听,但她知道两兄弟是说给她宽心的,原青知道。
“你们两个给我少点事,我就会好命一点。”她开始做菜,嘴角有抹笑容。
“哥,既然姐要做饭,我还是省点肚子,你自己吃。”
“喂,是你叫我买的,你要负责吃!”
“那你拿去给爸吃。”
“冷掉再加热的谁要吃啊?爸当然会说想吃刚起锅的热菜。”
今晚的厨房……似乎有些不同。两个大男孩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贫嘴,却一反往昔地杵着不走,小小的厨房显得有些挤,简直要妨碍到她做饭。但她一直带着微笑,听着谈话声夹着锅铲声,觉得很悦耳。
简单做了蛋炒饭和辣子鸡丁,料虽不齐但味道足了,唐益升也闻香进来。
“爸,你刚才才说什么都吃不下——”唐原极想挡门。
“现在饿了。”唐益升似乎稍稍有了些精神。
“那姐你今晚也不准备吃,对不对?”唐原极再接再厉想多抢些菜。
“喂,你赶你姐走干嘛?”唐益升瞪小儿子一眼。
“爸,弟弟还在长,我不用吃没关系。”原青说。
“喂,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今天大家一起吃嘛。”唐原希看着原青。
弟弟对她作苦脸,“拜托你下次做多一点行不行?”
原青笑了,坐下来吃。
想起学长帮她做这两道菜,所以她就做了;这两道妈妈的菜,似种魔力。
这就是她的厨房吗?学长真的帮她治好了?
小小的厨房里,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笑声。
吃完饭,唐益升就去睡了,唐原极回房打他的电玩,原青抓住唐原希追问交保的经过。
唐原希有些支吾,“有朋友帮着处理就比较快。”
原青觉得有些蹊跷,“怎么处理?”
“对方没有残废,不算重伤害,算是普通伤害罪,所以庭外和解最快。”
“那是给钱了?多少?”“我不是说过我有办法吗?”
原青咬了咬下唇,“哥,你那朋友是谁?”
“小青——”
“是向柏语对不对?”
唐原希立刻辩解:“是他非要帮忙不可,说什么再跟他客气就把他当朋友,我不想太拗,人家也是好心——”
“我明明跟他说不要他帮忙!”
唐原希正色说:“我知道你们之间有过节,但他还是我的朋友。”
“我不希望欠他的情。”
“是我欠的,你就别想太多,事情解决了比较重要。”
原青不知该怎么想。要怪向柏语多管闲事好像太忘恩负义,但她真的不想承这个恩,虽然她知道向柏语没有恶意。
关键就卡在这里。不管向柏语是什么心意,她都为难啊。
洗完碗以后,手机响了。
“小原,还好吗?”
早上手机被卓因潋拿去输入号码,现在第一次收到电话,心评评地跳。
“还好。我爸回来了,我刚和他们吃饭。”
“这么快?”原青咬住下唇,幸好他又问“你做了什么给大家吃?”
她有些赧然,“蛋炒饭和辣子鸡丁。”
“是吗?”他声音中有笑意,“我什么时候可以吃到你做的这两道,好好切磋一下?”
不冷面时的学长让她非常无措,“什么时候都可以啊——”
“那好,明天晚上七点,不准迟到。”
他很故意,用特训时的口吻。
“我说不定会在家里吃……”
“那吃完call我,我去接你。”
“吃完了还要我再做饭吗?”
“咦!是给我吃的,又不是你自己要吃。”
她心里甜甜的,他摆明就是要见她,用什么借口都行。
这就是……约会吗?
通完话,发现自己脸上带着微笑,模一模脸,热热的。
打时间已不早,她今晚就留下来。有多久没在家里过夜了?总是做完饭就走,现在却觉得留下来也不一天之内,似乎很多事都变了。人生说长是很长,说变也可以马上就变隔天原青回到家,刚进门就觉得气氛很奇怪,爸笑盈盈的,哥看到她却满脸罪恶感,接着她就看到了今晚有客人。
向柏语坐在沙发上。这次没有飙车贵族的打扮,中规中矩的时尚风,名贵白上衣加黑色西装裤,衬得他帅气挺拔,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小青,向柏语你也熟,这次帮爸大忙的就是他。”唐益升说,“应该我去谢你的,还麻烦你跑一趟。”
“哪里,唐伯父,原希跟我是多少年朋友了,我真的没做什么,我来只是要看伯父好不好。”
“原希有你这个朋友真幸运。”唐益升又转向原青,“今晚你不用忙,柏语要请我们去他家的餐厅,特地帮你庆祝。”
原青血液往脑门上冲。这是在干什么?向柏语帮了爸爸,所以就算万般不情愿、就算向柏语不尊重她的意愿硬要插手,她也不能不感激,但她不想要他庆祝总可以了吧?
“我们已经够麻烦向先生了,怎么可以让他请?”她连笑容都免了。
“一点也不麻烦,一两通电话而已,也不是我出的力,”向柏语说,“只要向伯父好就好了。餐厅预定好六点半,我车可以载五个,我们走了吧?”
时间算得正好,一切也安排妥当,这就是向柏语,不折不扣的油条霸王。原青希望自己的脸色不会太吓人,但这种打鸭子上架的感觉她实在难以忍受。
真想打破不说谎的原则,来个什么胃痛之类的借口。她想了一天和学长的约,现在却——
她心一跳,她和学长的约!这就是她最好的理由,只是……她能就这样昭告众人吗?
一说就等于定下来了,当着向柏语的面丢下炸弹,也挡掉哥和爸的作媒攻势。
但是连学长都没有正式表明的事,她能这样自作多情吗?
学长几句让她心跳加快的话,就代表他们是一对了吗?
连她自己都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她僵硬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大家都在看她,气氛开始尴尬起来。
“对不起,我等一下还有约,你们去就好了。”她终于冲口而出。
“你是主客怎么可以不去?约往后推一下不就行了?跟谁的约?”唐原希问。
“你不认识啦!”她推托,“而且只剩一个钟头怎么推?那根本是爽约。”
“我认识吗?”向柏语忽然问,眼神锐利地看着她。
她咬牙,心想,姓向的,你到底想怎么样?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你为什么会认识?”
唐益升和唐原极不太清楚向柏语和她的事,但也知道她断了这个朋友,两人想要打圆场缓和气氛。
“你先去换个衣服、洗把脸,上了一天课先喘口气再说。”唐益升说。
她瞪了向柏语一眼才转身离开,听到弟弟在后面说:“姐有约一定是女的朋友啦!推不掉的话顺便一起带过去吃好吃的。”
她关起卧室门,坐倒在床上。她说了!虽然没有把学长名字说出来,但只要她坚持立场,即使那样会扫大家的兴——
她能吗?好不容易一家子高高兴兴的,会不会又起摩擦?
她按了按开始发疼的额头。都是姓向的!明明知道她不想,却还要强人所难。
但她呢?为这个家隐忍了这么久,每一件事都为了大家而设想,不顾自己的感觉,她还要忍多久?
她还能继续多久?
她倏然起身。她会无条件地付出,但也会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今天答应了向柏语,那明天呢?他到现在都还没放弃,她如果不坚持,就会任他予取予求了。
她换好想了一天要穿去学长家的一件浅草绿洋装,是妈买给她的,她一直舍不得常穿,所以看起来还像新的一样。站在镜子前面,她觉得自己看起来很不一样了,有种焕然一新的朝气。
她走出房间,看到大家都睁大眼睛,原极吹口哨,“姐果然是唐家人,稍稍打扮就很不一样。只可惜你通常一条老妈的旧围裙躲在厨房里,谁也没看到。”
向柏语站起来,眼中满是赞叹,她赶紧说:“我这是要穿去赴约的。今天晚上真的很对不起。我改天再煮一桌大餐给大家赔罪怎么样?”
向柏语僵立在那里,唐益升和唐原希互望一眼,她绞着手,一颗心提得好高。
如果真的把一切搞砸了。她会不会后悔?她扪心自问。
不会的!她为自己打气。家人毕竟是为她好,他们最终还是希望她快乐,不是吗?
在为大家默默做饭的六年中,她也有怨言,甚至悲伤,但她从未曾怀疑过家里有爱,大家的心是在,起的。
是吗?是吧?
“好吧,”唐益升终于说,语气慈蔼:“本来就是要为你庆祝,当然不能害你爽约不痛快。今天我们就去给柏语敬杯酒——欸,本来想说也帮你喝一杯,想想还是不要的好。”
他的自嘲让大家笑了,化解紧绷的气氛。向柏语终于耸肩,慢慢坐下来,“真是可惜。那‘刀神’的大餐我至少可以来吧?”
“当然可以了。”唐原希说。
虽然只是延缓时间,原青还是大大松了口气,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激动,家人终究是支持她的,她终于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