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律师宣读完手中的遗嘱后,楚家客厅陷入一片说不出的凝重氛围中。
楚竟鹏不敢相信地冲到律师面前,怒声质问。“刘律师,你会不会拿成别人的遗嘱了?”
没想到原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会突然冲到面前,代为宣读楚老太太遗嘱的刘律师被他的气势吓得倒抽了口寒气。“这、这……的确是楚、楚欧凤娇女士的遗嘱没错!”
闻言,楚竟鹏扬高了语调。“没错?!这么大个马场怎么可能留给孙女不留给儿子?!”
男人激动的怒嗓如雷鸣,震得刘律师耳膜发痛。
他才想再开口,坐在客厅一隅,与楚竟鹏有八分神似,却多了浓浓书卷气的楚昱鹏拉回弟弟,正声道:“竟鹏!既然是妈的遗愿,就照妈的意思办吧!”
楚竟鹏不服地嗤了声,继而转向刘律师。“总之,我不会承认这份遗嘱,我妈铁定脑筋不清楚了,不知道自己作了什么决定。”
遇上鲁蛮不讲理的楚竟鹏,刘律师频频掏出手帕擦汗。
“楚先生,楚老太太生前立下的这份遗嘱,完全具有法律效力,不是您说不承认便不作数的;再有,遗嘱上说了,只有她的孙女放弃继承马场,你以及楚昱鹏先生是第二顺位继承人,才有资格继承。”
“我听你放屁!”撂下粗话,他转向始终沉默的侄女问:“阿宁,妳在旅行社待得好好的,应该不会想继承马场,是不是?”
侄女是女强人,事业做得比男人还成功,怎么想都不可能继承马场。
楚意宁听完律师的宣读,脑中便被过往的一幕幕占据。
她还记得爷爷过世得早,父母为了不让女乃女乃感到孤单,所以让她与女乃女乃住了好几年。
爷爷与女乃女乃有个马场,住在马场的那段时间,她这个都市小孩在绿意环绕的环境里奔跑,对每一件事都感到新鲜,也与女乃女乃感情极好。
可惜长大后她有太多事想做,没办法常回马场陪在女乃女乃身边,加上后来领队的工作,她世界各地跑,只能每到一个地方就寄明信片给她老人家,两人真正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
即便如此,女乃女乃与马场在她心底一直占有重要的位置,她却没想到,她在女乃女乃心中,也同样重要,才会把心爱的马场留给她……
楚竟鹏见侄女沉着眉不吭声,径自解读她的想法。“妳也觉得奇怪对吧?那个马场根本经营不起来,早就歇业多年了,叔叔觉得,把马场留给妳根本是丢个大麻烦给妳,我们还是把马场那块地卖了,钱分一分比较实际。”
听到叔叔的打算,她的心涌上一股说不出的不舍,她打住思绪,坚定地说出心里想法。“我要继承女乃女乃的马场!”
由观光系毕业后,楚意宁到国外历练了几年,接着回国考取专业领队证照,进入自小便向往的旅游业。
她选择的是一家小有名气的旅行社——“飞翔”,很顺利的成为领队,带过无数客人到国外旅游,也因危机处理能力很强、EQ高,颇受客人信赖,在同业中的评价很高。
然而她却因为长久下来对自己的要求过高,患上胃痛的毛病。刚好近年公司有意将她升为内勤经理,负责带新人以及规划国外旅游路线的业务,她决定接受公司的建议,转为内勤。
本以为转为内勤后可以轻松一点,不料她还是照样被新进的天兵及社里的业务压得喘不过气,导致胃痛的毛病加剧,甚至有了出血的状况。
在医生告诫她的身体状况后,楚意宁就考虑过转换跑道,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顺道养身。
这念头不断在脑中盘旋,她却一直找不到割舍的契机。女乃女乃这出乎意料的决定,倒给了她动力,让她有机会过向往的生活。
所以她没花太多时间便答应了。
楚竟鹏听到侄女的决定,错愕地瞪大着眼。“妳疯了?!妳以为继承马场跟带团一样简单吗?不要以为妳女乃女乃把马场留给妳,妳就跟着发起神经,忘了——”
楚昱鹏知道,不务正业的弟弟一直觊觎着马场,在母亲在世时,时不时闹着要母亲把地卖了。
如今母亲既下了决定,女儿也愿意继承,他就支持女儿的决定,让父母的心血传承下去……不管未来马场是以怎样的形态存在着。
他扬声制止,语气沈痛。“竟鹏!被了,妈早在几年前就请律师见证,留下遗嘱,现在马场已经是阿宁的责任,无论她的决定是什么,我们都无权干涉!」
因为过惯了山上生活,母亲坚持独居在山上的马场,每隔一段时间,他与妻子会固定上去看看她老人家。
母亲虽然上了年纪,但身体还算健康,她会因心肌梗塞而辞世,让楚昱鹏十分愧疚,早知道当时更该坚持接母亲回家同住……
但楚竟鹏对于母亲的死没多大感觉,不以为然地冷嗤了声。“哼!马场是给你女儿你当然这么说!”
对十分缺钱的楚竟鹏来说,能换取金钱的马场是他想紧抓在手的……纵使白纸黑字已言明遗产归谁,他也不愿意就此放弃。
“叔叔!”楚意宁被楚竟鹏的态度惹恼了,原本想再开口,却被父亲制止。
楚昱鹏深知女儿的个性,为防场面变得火爆,他出声缓颊。“阿宁,这事交给爸爸处理,妳去跟刘律师好好谈谈继承后续的事。”
既然父亲都出面了,她这个小辈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楚意宁点点头,不再多说。她只要相信,她的未来,会因为继承了马场,被导引走向不同的道路,有了新的转机!
一个星期后——
天气晴朗,碧蓝色的天空飘着白云,远方层峦迭嶂,道路两侧都是高耸入天际的树木,森森绿意,在在提醒着楚意宁,她已经远离城市,进入山区。
摇下车窗,她想彻底感受充满芬多精的空气,却因为山路崎岖,白色小MARCH颠了下,让她整个人跟着弹跳了起来。
如果早知道会继承女乃女乃的马场,长期在山里生活,她绝对不会买这款只方便在城市游走的小车!
路愈来愈难开,在楚意宁几乎要以为她的白色小MARCH会因为沿途颠簸而解体时,“天之翼马公园”那立在大门前的巨型木牌终于落入眼底。
见到那巨型木牌,楚意宁原本惬意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
这一路上沿途的景色与脑海里的记忆没有太大出入,但入眼的这一幕,却把一直处在美好记忆里的自己突然拽出来面对,原来现实是残酷的。
她还记得,她很喜欢这个巨型木牌,木头底黑字,稳稳插入泥地里,桩脚边总会冒出一大丛小雏菊,女敕女敕的绿色、粉粉的黄色,构成赏心悦目的画面。
但此刻,经过风霜的巨型木牌因为久未维护而斑驳,桩脚腐烂得极为严重,歪歪的斜了一角,彷佛只要风一吹,便会崩塌倾倒。
桩脚边曾经美丽的小雏菊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境蔓延的杂草。
透过车窗看着那情景,楚意宁心里充斥说不出的错愕与失落。
她知道女乃女乃年纪愈大,对“天之翼马公园”的管理愈加无力,这里已无爷爷在世时的繁荣盛景。
但她没想到,入眼的第一个情景,便提醒着她,马场已不再是记忆里的乐园……
楚意宁深吸了口气,遏制在脑中奔窜的不安思绪。
在决定接受女乃女乃的遗产后,她便打算,无论马场的状况有多么差,都要努力重振!
她将车子驶进那一段长长的泥石土径,最后停在主屋旁。
下车的那一刻,望着满目荒凉,楚意宁再次感到思绪翻腾。
主屋位在马场东边,仅有两层楼的欧风小木屋旁种了几棵山樱花,每到樱花盛开的季节,朵朵绽放的粉樱迎风摇曳,加上女乃女乃在屋子四周种植了各种楚意宁辨识不出的花草,以及屋前那一大片草坪,就像出现在梦里般的不真实美景。
但事隔多年后,她没想到再回到这里会是这样的情景。
只见主屋旁长满杂草,大门前的长廊堆满枯叶、长廊前的栏杆甚至攀附了好几株藤蔓,随时有蔓延入侵屋内的错觉。
那情景让楚意宁皱紧眉,女乃女乃才刚走,就算马场不再对外营业,四周环境也不该如此糟糕吧?
况且马场平时有雇请动物照顾员、清洁妇,再怎么样,都不该是眼前这情景!
她不敢想象,主屋已经是这样的状况,那马场里的动物呢?
马场虽然早就歇业,但并没有卖掉所有动物,如今也不知道动物们有没有被妥善照顾着?
想到这一点,她决定将整个园区绕看一回,再来好好想想,安排处理马场里的大小事务顺序。
光是绕看园区应该就会花去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吧?
幸好来这里之前,她已经作好心理准备,高跟鞋全收进鞋盒换成帆布鞋以便走路,套装也换成简便的T恤、吊带牛仔裤,否则穿着套装、高跟鞋绕看园区,她的下场应该会很惨。
楚意宁移动脚步,在走往马舍的同时,她翻出清洁妇的联络电话拨了过去,制式的机械音却告诉她,这个电话暂停使用。
为什么?她感到无奈且生气,强打起精神顺着主屋走向马舍,在经过牧草区时,看着草原上满是及人高的杂草,心想必须重整牧草区;而木制栅栏也多半毁烂,需要更换……
想到有一堆她未知的大小杂事,楚意宁生平第一次有种千头万绪理不清的感觉。
万事起头难,无论如何,她是不能打退堂鼓了!
她轻叹了口气,却突然有一股力量拉扯着她的裤脚,她吓了一跳回过头,见到一坨黄毛动物“黏”在脚边。
由那一团毛茸茸的黄毛看来,应该不是具危险性的动物,只是不懂,这家伙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咬住她的牛仔裤裤管?
她抬了抬脚,轻甩开牠,那团毛茸茸的黄毛松开嘴往后退了一点,随即又扑上来。
楚意宁向来在人前强势的一面被牠奇怪的举动给融化了,她缓缓蹲子,用柔软如春风的语气问:“嘿,小家伙,你有事吗?”
原来那是一只黄色小鸭,在她和牠说话的同时,牠正仰着头,用两颗像黑色弹珠的眼睛看着她几秒后,朝着她发出短而粗嗄的呱呱两声。
楚意宁被牠彷佛在响应自己的可爱模样逗笑了。
去年大吹一股黄色小鸭风,身边不分男女老少,全都身陷其中,说什么不管多忙都要去看看可爱的小鸭,疗慰被生活工作折腾的身心。
她虽也觉得疲惫,也需要被疗愈,但不知是自己的心智太过老成,或是早被生活与工作磨去了纯真童心,她就算觉得黄色小鸭很可爱,也从没兴起要去看看的冲动。
但这一刻,也许是彻底抛下原本的工作压力,也可能是她在这里有着童年的美好回忆,楚意宁童心大起,忘了想要四处察看的想法,忍不住想伸手模模牠,黄色小鸭却突然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