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从牡丹院传来的蝉声隐隐,惜玉挂在鹅颈椅上,忍耐着一波又一波的肚子痛——生理期这种事情即便每月都必须经历,身体还是很难习惯,肚子永远那么痛。
住台北市时,去药局买颗普拿疼解决就好,古代哪有这玩意,偏偏黄来弟的身体因为幼时饱受虐待不太好,因此痛苦更是加倍。
以前温夫人跟女乃娘对她挺好,生理期有补品还有汤药,可到了这里又不能讲这种事情,只能忍忍忍忍忍。
肚子有够痛!
惜玉再次无奈,女娲造人时为何不对女性同胞好一点,不方便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不舒服这太扰民了啊。
正痛苦的时候,旁边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惜玉姑娘,三少爷来找您呢。”
“三少爷?请他去小厅。”
朱勉云也来得太不是时候,惜玉理理衣服,又忍耐的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酸痛的腰,慢慢从后院移向小厅。
“三少爷有礼。”
惜玉见朱勉云似是有话要说,便对旁边的莲花跟水仙道,“下去吧。”
定将院的丫头对“下去”是很训练有素的,一听立刻撤得干净。
“此间无人,三少爷有话不妨直说。”说完朕好去休息,肚子痛。
又见朱勉云似是有点害羞,惜玉转念一想,试探问道,“可是要问润玥之事?”
“倒让大姑娘笑话了,并非勉云孟浪……”虽惜玉已卖身至朱府,但他仍客气地维持过往称呼。
“不要紧的,你们名分已定,要问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我只希望你们夫妻成亲后感情和睦,其他礼俗倒也不是太介意。”
朱勉云受到鼓励,终于下定决心,“听大哥说这两三个月,大姑娘跟润玥姑娘一直有书信往来……”
虽然只说到这里,但惜玉已经懂了,“三少爷可是有事情要我带话?”
“那倒不是。”
不是,但又更害羞……哦,懂了,“三少爷有信要我传?”
“还请大姑娘别笑话。”
“这有什么好笑话,三公子能惦记妹妹,我高兴都还来不及。”惜玉顿了顿,“女子一旦出嫁,一生从夫,这四五十年的光阴便是看丈夫心意了,润玥若知道三少爷有心,一定高兴的。”
朱勉云闻言,终于破除心理障碍似的,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如此,有劳大姑娘了。”
惜玉看着信,笑说,“三少爷若有其他东西要托带,不用客气,随时都可拿来我这里。”
朱勉云那日见到温润玥容貌,从此深记于心,这几个月实在相思难耐,又听说惜玉是北虞人,北虞民风开放,男女只要定了婚约,即便未婚也能相约至寺庙祈福,没人会大惊小怪。
故此才鼓起勇气过来一询,没想到惜玉果然是北虞性子,不但不怪他轻浮,还让他若有其他事物捎带也无须客气。
“三少爷稍待,我想到有件事物倒是可以转送你。”
惜玉回西厢,翻出润玥前些日子送来的画卷,又匆匆回到小厅。
朱勉云狐疑接过,打开一看,居然便是温润玥的画像,眼波流转,明眸含笑,花朵般的容貌十分逼真,一看便喜欢,“大姑娘,这……”
“这是润玥请郡公主府的画师画的,说是代替她陪着我,今日见三少爷有心便转送了。”
睹物思人最神奇了,画像见着见着只会更相思,坚定朱勉云的意志便能降低卢氏将自己的外甥女张兰儿塞给他的机率。
即便朱勉云将来肯定也是三妻四妾,但若是纳了张兰儿,卢氏是亲阿姨,小卢氏又在府上,即便是正妻,润玥只怕也是要吃亏。
“这画像给我真行?”
惜玉笑,矮油,小少年,表情明明很开心,就不用苦苦压抑了,“润玥是你未来的妻子,连一生都交付在三少爷手上了,一幅画像又算得了什么呢?三少爷把画像收在匣子了,你不说,我也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如此,谢谢大姑娘。”
朱勉云既传了信又收了画像,喜不自胜的去了。
惜玉摆弄起桌上的茶碗,开始算起日子,想得专心了,连朱行云进来都没发现,直到他出了声,她才抬起头来。
见到是他,一笑,“今日怎么这样早?”
“我时早时晚,倒是你,一向不爱动脑筋,这会想什么,连我进来都没听到?”
惜玉把朱勉云刚刚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朱行云虽然知道她对礼俗嗤之以鼻,倒也没想到她会把温润玥的画像给了弟弟,“你就不怕温姑娘知道了,要害臊吗?”
“害臊自然是害臊的,但三少爷日日看这画像,你猜结果会是如何?”
朱行云想了想,“求不得,更相思?”
“正是,届时润玥入门肯定受宠爱,待她有孕,我再请温家的舅老爷送几个没落门第的书香闺女过来,既然家里曾有功名,也算名门之后,自然是侍奉得起三少爷。”
“你想勉云从里面选妾室?”
“那是自然,娇妻新婚有孕,开口提此事,三少爷应当不会拒绝,我会请舅夫人挑些相貌可人、个性温顺的,要讨得三少爷欢心又不能美过润玥,重点就是那书香门第的妾室,家族既已没落,娘家又远,自然翻不出什么把戏,妾室再怎么样都是妾室,我就不用担心了。”
朱行云想笑得不得了,但看她一脸认真,只能忍住。
这丫头真是看不出的黑心呀——勉云拿到画像肯定只顾着高兴,大概没想到惜玉居然在瞬间连他的妾室都算好了。
想笑之余,心里也是挺高兴的。
惜玉以前感觉就是逆来顺受,你问我答,自从那湖上生辰过后,她的态度明显不同,话多了,表情丰富了,会跟他说心里的想法及生活上的小事,而不再只是例行报告,对于府中利害关系也会考虑到将来。
最明显的,便是她开始梳妆打扮了。
刚收她入房时,她不施脂粉也不戴首饰,长发永远是一个单髻,他给她添置的东西,她比较感兴趣的只有衣裳,其他的都不怎么碰。
现在她发髻梳得高雅,耳上戴着镶宝金耳坠,唇上淡淡胭脂……
看到开始妆扮的她,朱行云想到的只有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惜玉翻过杯子,给他倒了茶,“你今日怎么了,不太高兴的样子。”
“便是那香满楼的事。”
惜玉知道香满楼是朱家新开的客栈,她在朱行云的书房看过设计图,当时还讶异了一下,原来这时候已经有庭园餐厅的概念。
香满楼位在月湖边,湖的远边是茶坡,两层加上小间,一共可以容纳八十张方桌,一砖一木用的都是上好材质,大厨也是远从京城请来的,以比较性的规模来说,算是当代的圆山饭店了。
这是朱富戎第一次真正放手让朱行云做的生意,已经开张半年,她听他说过一两次,生意基本上是不错的,回头客也不少,他为何心烦?朱家虽非官府,应当也不至于有不长眼的来找麻烦才是。
“香满楼怎么了,夏日到,莲花开,生意不是应该不错?”
“生意倒是不坏,只是进帐却跟三个月前差不多,可见三个月来没有新客人,这对饭馆来说不是好事,半年来八十张桌子没有同时满过。”
以惜玉看过的香满楼帐册来说,算相当不错了,最少都有八成满,但朱行云要求太高!大抵是长子压力,外加想做给父亲跟弟弟看,才会不满意那平均八成五的上座率。
看来,是她这个念过现代管理学的人替他解惑的时候到了。
“香满楼的菜色好吃吗?”
“自然是好,女乃女乃是最挑嘴的,连女乃女乃都说那几个厨子的功夫没话讲,蒸煮炒炸都是恰到好处。”
风景美,东西好,业绩却不上升,太简单了,服务问题。
只是,服务这太难说明白,她又不能解释什么是优势劣势机会威胁,服务补偿,服务缺口,顾客期望值,标准作业流程等等,即便是朱行云这样聪明的人大概也只会觉得,店小二就端菜啊,不然呢?
朱行云大概看出她有话想说,“怎么,想出去玩?”
“想是想,不过我现在不是想出去玩,我有个想法,你听听吧。假设你今日去间客栈,小二奉茶时把茶盏轻轻放下,然后说“少爷,请您喝茶”,你一定是拿起茶来便喝,又假设,小二砰的一声大力把茶盏放下,大声说“茶”,你肯定就没那么高兴了,虽然菜色不错,不过绝不会跟朋友推荐,因为怕朋友觉得这地方不好,失了面子。”
朱行云不愧是资优分子,只见他皱皱眉,想了一会,居然懂了,“我倒没想过这个。”
自然啦,朱家一直算是产业上游,茶,丝缎,船务,行商,从来没有真正做过服务业,当然是不可能想到这里。
接着惜玉又跟他解释糖果与鞭子效应,顺便还提了分红概念,至于知识来源自然都推说是温家的行商惯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知道餐馆收益有自己一份,就算你要他们懒惰,他们恐怕还不肯。”
朱行云此时的表情很有趣,好像发现新世界一样,十分惊喜。
“温家的行商馆无论掌柜还是伙计都有给花红,因此不但老客人会回头,还会介绍新客人,只不过当时我只是听温老爷跟舅老爷说过,详细情况倒是不知道,为求妥当,还是跟你爹商量一下。”
“惜玉。”
“嗯?”
“谢谢。”
惜玉噗嗤一笑,“还以为你又要说女子在家相夫教子即可,对于夫君在外之事不宜多问呢。”
朱行云握住她的手,“别人要是问,我自然是不高兴,不过我也说过,你不是别人。”
惜玉拇指轻轻贴上他,“老说我奇怪,我瞧你也是,满院子漂亮丫头不要,却喜欢上我这不温柔也不体贴的……”说到后来,声音渐小。
朱行云微笑,“这样不好吗?”
惜玉没回答,只是眼带笑意看着他。
男人心想,你哪里不温柔体贴了,刚刚不就帮我分忧了吗?
她的性子只看人,不问事,两个多月前他也曾跟她提过香满楼,当时她只稀奇了一下香满楼长什么模样便没了,对他的心烦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却不在意,连问都没问,正确来说,她对他的一切完全不想知道。
可现在她会问他怎么了,还会帮他想办法,握她手时,她会将拇指贴上他的手背,不再只是被握着,而是与他交握。
他对她的眷恋与日倶增,如果,能快点怀上孩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