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 第四章 作者 : 绿痕

第二章

这些年,身在云取宫中的叶慈,并不是毫无所为,也非将双手置于身后,任由下一任神宫新主流落在外,从不派人去寻,相反的,他是只心焦的锅上蚁,无时不刻都想打听到新宫主的下落,以及能早日离开神宫这座牢笼,好亲自去迎他搁在心头上已多年的宫主。

可他不能。

打从叶慈接下神官一职,正式与少宫主司徒霜分庭抗礼起,整座神宫,就成了一座活生生的监牢。

由司徒霜所许出的魂役云过,乃千年前遭祸惨死的阵法大家,在魂主司徒霜的令下,云过不惜以耗费自身相级中阶的生命力为代价,在整座云取宫外围设下炼魂大阵,将云取宫上千宫众困于阵中,也将叶慈寻找新宫主的步伐死死困在宫中。

于是这些年来,叶慈一面在不断派人到宫外打听新宫主的下落,也拼命在闭关提升自身的实力,以求能在破阵后,亲自上极山道观好去求得那么一份消息。

而就在此夜

闭关已有数月的叶慈,刚一出关,就带人直闯设在宫外的大阵,闻讯赶来的云过,起先不过认为,叶慈又再次像以往一般行那徒劳之功,妄以为单凭他相级初阶的实力就能破阵。可就在云过欲前往大阵之处,打算再一次浇熄叶慈的期望时,蓦然间,原本天际上犹在闪烁的星子,似被黑暮给掩了去,斜斜缀在西方的弯月也失去了芳踪。

下一刻,极度刺耳的嚣音震天骤响,云过警觉地抬首,却乍见那九百九十九道被他缚在大阵中以支持阵眼的冤魂,已化为一道道白光呼啸上天。他登时心下一紧,连忙将身形化为一道黑雾冲向正在破阵的叶慈。

正倾尽全力破阵的叶慈,身后似长了眼般,在那阵黑雾欲袭向他时,他微偏过身子,及时避开由黑雾化为人形的云过所击来的全力一掌,同时抬起右手化掌为爪,快狠准地探入云过的左胸处,生生抓握住云过那一颗早在千年前就已不再跳跃的心。

云过怔怔地低首看着他没入胸口的手,瞠大的眼瞳中尽是不可思议。

“这不可能……”这小子……在数月前不过就是个相级初阶而已,要想杀他这相级中阶,最起码也得是同阶或是高阶,可这短短数月,叶慈他怎么就……叶慈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发力握碎了掌中所擒着的那颗心。

“你再困不住我了。”

刹那间,云过的身子在众人眼中化为一团黑雾,叶慈将袖一扬,彻底打散那团再不能拢聚的黑雾,并扬起拳头朝脚下所站的阵眼狠命一击,受不了这剧力的石板碎裂成无数小块,而多年来一直困缚着云取宫众人的大阵,亦宣告阵破。

“大人,你……”一直等在远处的朔方,见叶慈一击之后便呕出了一口血,他急忙迎上前,这才发现叶慈为了破阵,站在阵中遭受无数冤魂啃呓噬咬,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叶慈抹去嘴角的血丝勉力站起,“走一一上极山道观。”

“极山道观?”朔方赶紧拉住差点往旁栽倒的他。

“大祭司他们不告诉我宫主真正的下落不打紧,清罡真人定知道宫主在哪。”一刻也等不及的叶慈避开他的搀扶,揺揺晃晃地朝宫外的方向走去。

为免已得知大阵遭破的司徒霜派出旗下的魂役阻拦,这一夜,叶慈拼着身上的伤势不顾,在众神捕的合力掩护下,通过不再受阵法限制的地底密道离开云取宫,披星戴月地往极山道观的方向赶。就在半个月后,身处在极山道观极悟堂中的清罡真人,微扬着下颔,爱理不理的看着定立在大殿上,且明显受了重伤的叶慈,丝毫不管叶慈带来的那一票神捕,一个个都为此红了眼眶。

已经在殿上枯站了三个时辰的叶慈,再次压低了姿态,恳切地向他别身拱手。

“万望真人指点迷津。”就算以往云取宫与极山道观有过一些不快,要下马威也该下够了吧?

早看不惯云取宫的清罡真人,高高坐在位上还是没有开口,照样继续享受着叶慈的低声下气,摆明了就是不肯简简单单的放过他。

就在所有神捕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将那身形已是揺揺欲坠的叶慈给带走时,过于静谧的大殿上,突然响起了一道突兀的女音。

“摆谱摆成这样……要我说,师父也太不近人情了。”躲在大殿一根殿柱后头的尚善,将头揺了又揺,满心看不惯自家师父老爱这样耍威风。

“这与人情无关。”一块儿来看戏的斐然,语调听来既欠扁又无限感慨,“基本上,我个人比较倾向真人他是天生的没人性,这不,瞧瞧他把我俩给虐待成什么德行?”尚善低首瞧瞧自个儿又再次消下去的肚皮,再看看斐然都被饿瘦的面颊,她皱皱眉。

“饥民?”距离他们上一顿偷渡吃到肉的时间,好像……已经有两个月了?他们该不该再策画一回下山吃肉的月兑逃大业?

“饿殍。”天天嗑大白菜的斐然愈说愈哀怨,月复中满坑满谷的辛酸泪早已不知抹过几大把。

“唉,相煎何太急呢。”其实有时她也很怀疑,她家师父究竟是在养徒弟还是在养兔子,每每他们饿得死去活来还又哭又闹,她家的铁面师父,就只会用几根萝卜和白菜打发他们。

斐然不客气地白她一眼,“你是他捡的又不是他生的。”她家师父就是个天生的后娘啊,致力虐待别人的孩子不辍,不饿死他们绝不罢休。

“你也别五十步笑百步,好歹我头上还顶着个徒儿的名号,你呢?入盩的而已。”尚善凉凉地提醒他,目前在这座道观之中,地位最低下的人就是他这位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

斐然恶狠狠地哼了口气,“至少我过门时还带了嫁妆,哪像真人,他连个聘礼也都没替你出,小气外加小心眼简直就是你们这座道观的传统,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师父他都一日按三顿揍你了,还嫌不够丰富?”竟敢大咧咧的在人前落师父的面子还拈虎须?他就等着师父半夜替他加餐吧。

大殿之上,一个个竖起耳朵安静听八卦的人们,眼下憋笑的憋笑,掩嘴的掩嘴,更多人则是面带同情地看向殿柱的方向,即使尚善他们说得再怎么小声,拜这座极悟堂回音极为良好之赐,在场任何一个稍稍有点耳力的人,照样都……听、得、到。

“……”额上青筋直跳的清罡真人,不语地将手中的茶盏给握碎成了一地的粉末,两眼中淬出的杀意毫不掩饰,几乎要将那殿柱给生生的融化。

“……”其他无辜的路人甲乙们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诚诚恳恳地用动作表示,他们其实什么都没听到。

毫无所觉的某而二人,还蹲在殿柱的后头,叽叽咕咕。

“话说回来,那个神官也挺蠢的。”尚善的话锋一转,马上就从家怨转向了宫怨,也不管外头的客人们听了会不会集体火气大。

“此话怎说?”

“他打一开始就来找师父指点下任神宫宫主的下落在哪儿就成了,他又何必跟神宫那票大祭司和魂役纠缠那么久?白白浪费时间与人力。”斐然伸出一指对她揺啊揺,“这你就不懂了,人家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他洋洋洒洒道出神宫不为人所知的秘辛,“听说那位神宫的少宫主许愿许出了个精通上古阵法的魂役,把他们全宫大半的人都困在宫中出不了阵法,就唯有士级初阶以下的出得了阵、离得了宫,而那些被神官大人派出去寻找转世宫主的,往往还在路上就被少宫主派出去的魂役给灭了。”

“唔哇!”尚善瞠大了两眼,没想到这里头居然还有这等内幕。

他拿指尖在她的额头上点了又点,“还有,你以为他们困在里头出不来,就蹲在神宫里都没事可干了?人家可是天天都在同那些武艺高强的魂役玩生死搏斗呢。

今儿个少宫主派魂役暗杀神官大人,明儿个换神官大人率众神捕集体明杀魂役,搞得住在神宫里的一大家子,一年到头练功的练功、杀人的杀人、养伤的养伤,你来又我往的十年如一日,忙啊。”

“看不出那些神捕居然还挺不赖的,竟能抵挡得住魂役还活下来了?”听得津津有味的尚善不禁有些怀疑,因她实在是瞧不出那些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瞧不出来吧?”斐然两手环着胸,俨然一副内行人的模样继续再道:“别看那些神捕的武力看似都很普通,最强的几个也只是相级初阶而已,偏偏他们每个都通过那个神官获得了药神的恩泽,只要一日身在神宫之中,他们就一日拥有药神的庇护,因此哪怕魂役再强再横,神捕他们再怎么伤再如何残,他们就是有法子全须全尾的活下来。”

“打都打不死?”这么神奇?

“药神好歹也是个神。”不然他们老早就被魂役们给杀尽了。

“话说回来,你怎那么清楚别人家后院的事?”人家都被困在阵中内斗了不是,他居然还能打听得那么详尽?

斐然得意地扬起嘴角,“我皇爷府的探子们可不是干领银两的。”

“既然能跟药神护佑的神官和神捕斗了那么多年,那位少宫主身边的魂役们岂不是很厉害?”听得不够过瘾的尚善,也不管外头的客人们个个脸色大变,还一副纯良无辜的继续问下去。

他嗤声轻笑,“魂役再厉害又怎么着?直接干掉魂主不就得了?”要是换成了他的话,他才不会那么拖拖拉拉。

她不苟同地道:“万一魂主也很厉害呢?”

“不会找更厉害的高人去干掉他?”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不是?

“你以为江湖里的高人遍地俯拾皆是?”那个站在大殿上的神官很明显就是个相级中阶,而这样的人居然也让那位少宫主没法子,那肯定是那票魂役中有个修为比他更高的,这家伙该不会以为这年头相级高阶的都是他们后院种的大白菜吧?

斐然转眼想了想,万分诚恳的建议,“要我说,其实黄金门开的价码算是挺便宜的。”

“要不待会你帮他们介绍一下门路?”尚善兴致勃勃地参与起别人家的宫斗大业,“反正你跟蓬莱那么熟,兴许黄金门可以给个友情价也说不定。”回绕在殿上的余音袅袅不绝,捺着性子听完他们谈话的叶慈与神捕们,人人皆听得若有所思,而终于不甘寂寘的清罡真人,则总算有心思找回场子的主导权。他淡淡地将目光扫向殿柱,问得很是云淡风轻。

“说够了?”这两只吃饱撵着了的,拐弯抹角的在提点这些已有很多年没接触过世俗的神宫之人,他俩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呃,差不多……”柱后的某两人不约而同地缩了缩待洗的脖子。

“那就都滚出去吧。”清罡真人两掌一拍,两道刺目的金光云时自他的衣袖中疾飞而出,数十张金光四射的黄符当空徘徊了两圈后,迅即杀向殿柱的方向。

“师父,您别动不动就出大招啊!”尚善见态势不妙,马上就无情无义地抛弃了斐然,老练地抱头鼠窜。

早被打出心得的斐然则是边躲边嚷:“慢,虎毒尚不食子!”

“你算哪门子的子?”清罡真人万般不屑地看着他流利的又躲又跳,还不时就地找掩护的诸多动作,忍不住又再给他添上几张黄符。

“半子也是子!”斐然满头大汗地在大殿上飞来飞去。

“闭嘴。”清罡真人直接一记消音符就封上他的嘴巴。

“唔……”又再次被封住嘴的斐然重重坠地之后,连忙两手捂着嘴巴,一刻也不敢多停留地往后头跑。

从没见过这等世面的某神宫一行人,叹为观止地欣赏完他们一家子别开生面的解决内部纷争之后,差点都忘了合上嘴巴。

“咳,继续。”清罡真人清清嗓子,把他们一众的心神都给拉回来,并将不怀好意的目光直叮在叶慈的身上。

叶慈被他期待的目光给看得一头雾水。

“继续什么?”方才他们什么都还设开始吧?

清罡真人倨傲地扬高了下颔,“求本道帮你。”

“……”他要不要那么执着啊?

偏就在清罡真人趾高气昂的这当头,尚善扯后腿的嘹亮嗓音已自殿外传来。

“里头那个叫神官的!提示你一下,我家师父为了我前师兄恨那个什么少宫主入骨,你只要针对这一点……”她扯开了喉咙只吼了一阵,但很快就变成了惊恐的音调,“哇!我错了、我错了,师父,您别用雷劈我……斐然!快点过来帮忙顶——”叶慈镇定自若地收回遥望殿外的目光,正正神色之后,他将衣袖一翻,拱起两手向清罡真人道。

“神宫叛徒司徒霜擅将阅魂录盗出神宫,害死老宫主亦害死家师外,亦害了令前高徒,如此十恶不赦之举,晚辈恨他之心绝不亚于真人,倘若真人能助晚辈一臂之力寻回宫主,来日待宫主重掌神宫,晚辈必定奉请宫主给您一个交代,相信宫主定会十分乐意将司徒霜的性命双手奉上!”清罡真人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你也太上道了。”能屈能伸都不足以形容他。

“真人过奖。”

“你随本道来。”原本就只打算刁难他一阵而已的清罡真人没好气地站起身。

“是。”叶慈恭谨的致意,随后抬手命朔方他们稍安毋躁原地待命,独自追上那道就快消失在殿上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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