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沐浴后,方子博拥着周昕瑞就寝,两个人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不约而同都想起了当年“同居”的日子。
蹭着他的胸膛,她出了声,“欸,我问你哦……”
“嗯?”
“为什么你愿意接受我了?”
他露出了微笑,“为什么不?”
“可是你以前死都不愿意。”她记得他俩决裂的那一夜,他明明也说是对她有感情的,不是吗?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揉揉她的发丝,才道:“以前我只想要过得平静。可是在你身边,我怎么样都静不下来,心思太容易摆在你身上了。”
她听了,哑然无言,胸口有一阵暖流拂过。
“那……现在呢?”她抬阵,看着他好看的下颚,“现在你已经不想要平静了吗?”
他又笑了,她就是想要逼他说出恶心肉麻的话?
“不是不想要,而是更想要你。”
这话一入耳,她眼眶莫名发酸。她槌了下他的胸,想要说些玩笑话来缓和气氛,然而一口气梗在喉间,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那个……”好不容易,她再次启唇,“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希望你想起我是谁?”
然后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子博?”她抬头。
他居然睡着了。
什么嘛?她苦笑了声。不知道是谁,刚才还夸口说什么“不保证让你全身而退”的,结果发出豪语的人居然自己先睡着了。
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而他毫无反应,仍然睡得香甜。
她失笑,也涌现不舍之情。
可见得他的确累了。她比谁都了解他很能撑,若非真的体力透支到了极点,他不会就这样睡着。
周昕瑞托着下巴端详着他的睡颜,细细享受着这一刻。
只是那份隐忧就像是光线底下的阴影,阳光有多强,影子就有多黑,愈是感到幸福,她就愈是害怕。
她始终牢记着投胎前自己问过月老的话,如果他俩今生仍是没有结局,那么,最后老天爷会怎么拆散他们?
这一夜,失眠的人成了周昕瑞,不再是方子博。
十七条人命的刑案,无可避免地成为轰动社会的大事件。
警方破案的压力自然不在话下,方子博虽然尽量不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回家,但是他连休假都明显心不在焉。
直至目前为止,检警所找到的都只是间接证据,没有任何可以将对方定罪的有力物证。而检警也明白,那份“物证”一定很不得了,否则,对方又何必为了找出那份证据而杀红了眼。
只是,难得两个人可以到餐馆吃饭约会,方子博的心思却完全不在饭桌上。
周昕瑞终于看不下去,伸手覆上了他的手背,柔声道:“真的放不下心,要不要干脆回局里去帮忙?”
方子博醒神,愣了几秒。
“不了,”他摇摇头,牵动嘴角,“就算去加班也帮不上什么,连点头绪也没有,就是找不到那份直接证据。”
周昕瑞静了会,才道:“所以……真的像媒体报导的那样,命案跟市议员有关系?”
方子博眉一挑,不置可否。
一桩利益上看百亿的建设案,白道与黑道挂勾,这种事情屡见不鲜,早就已经不是新闻。而事后利益谈不拢、黑吃黑不成,怀疑是黑道那一方以威胁抖出挂勾事实来作为手段,逼得白道那方狗急跳墙、杀人灭口,只是最关键的证物怎么找也找不到。
不过,这一切都还只是检警的推论。
如果最后不能定罪,全部都是一场空,甚至连十七条人命能不能找出凶手都是个未知数。
思绪至此,他又想起了那片血迹斑斑的墙面。
周昕瑞看着他渐渐恍神的神情,心疼他整个礼拜都是这样,食不知味、睡不安稳。
她想帮他却丝毫插不上手,唯一能做的只剩下这样子握着他的手,期望能带给他一点点的抚慰……
突然,一个沉寂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闪过她的脑海。
她一顿,连忙抬头问道:“你们在找什么样的证物?”
无预警飞来这么一个问题,方子博有些怔愣,却还是照答了,“帐本、现金、秘密人头的帐户……任何可以证明市议员有收受好处的证据。”
“原来是这种东西……”她愣愣地点着头。
“怎么?”
她却忽略了他的声音,怔怔地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她想起方子博的前一世是个战乱时代的医生,他曾经握有一份很重要的机密文件,那份文件来自一名军官,当时,他为了不让敌军取得文件,所以把那份文件藏在——
“浴室的地板!”她击掌,想起来了。
方子博一脸莫名,不自觉笑了出来,“什么浴室的地板?你傻了吗?你很久没这样疯疯颠颠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些东西有没有可能埋在浴室的地板下……呃,或者是墙壁的水泥里?”
听了,方子博一顿。
有人会把“随时要拿出来威胁对方的东西”埋在水泥墙里吗?这么做好像不太符合使用效率。不过,转念一想,如果都有人会为了它而夺走十七条人命,那么把它埋在水泥里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你为什么会认为它会被埋在浴室的地板下?”
他反而比较好奇这女人的脑袋里装了什么东西。他抚抚下巴,“你该不会是看电视学来的吧?”
“当然不是。”她一脸你在说什么傻话的表情,然后道:“因为你以前就这么做过啊!”
“……”他僵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他抹抹脸,“你当我没问过好了。”
由于周昕瑞的推断毫无根据,所以方子博并没有请调支持。当天下午,他只身带着简单的工具前往第一现场,踏进了满是血迹的浴室。
上一回,监识人员进来的时候,注意力全放在浴室的尸体上,确实没有人留意浴室的地板究竟有没有翻新过。
他蹲,仔细端详脚下的瓷砖以及瓷砖间的细缝,而当他发现有四片瓷砖是新瓷之后,他心里喊了一声“Bingo”,知道中奖了。
还真的被那丫头说中了!
与其说他兴奋找到物证,不如说他讶异她居然会猜中这种事情。
因为你以前就这么做过啊!
他突然想起她说过的话。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很确定自己没有把任何东西埋进水泥墙里的前科,但她为什么要那么说?
不过,方子博没困扰太久,他很快就甩去杂思,Call警方来支持,把地板撬开。
就这样,他们找到了汇款细目、录音档案,还有双方频繁见面的证明。
如此一来,那位自称清白的议员插翅也难飞了。
方子博立了很大的功,可是同仁的每一句称赞他都承受不起,他知道真正的功劳不在他身上。
把物证归档之后,他回到家,很认真地问了周昕瑞——“你到底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东西埋在地板下?”
她看了他一眼,转头继续写她的程序码,道:“瞎蒙的。”
“回答我。”
“我不想跟你吵架。”这一次她连头都不回。
她学乖了,不想再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例如诚实。
听她这么说,方子博知道当年那一夜对她的伤害仍然留在她的心上。他模模鼻子不再追问,只是迳自起身走到她身后,弯腰在她头顶上印下轻轻的一吻。
之后,他回自己的家去了。
凌晨三点,方子博仍然无法入眠。
所以他下了床替自己倒杯水,本想喝了就回床上去睡,后来他却不由自主地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外探了一眼,发现对面的灯居然还亮着。
是还在工作吗?抑或者她又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了?
对面窗帘虚掩着,他看不见周昕瑞的身影,猜不到她究竟在做什么。考虑了几秒,他相信是前者,于是拿起手机打了通电话过去。
响没几声,彼端便传来她的嗓音。
“喂?”她似乎是有些疑惑,“你……还没睡?”
“那是我要问的吧?”他干笑,低头盯着脚尖,“你还在忙工作的事?”
“嗯……反正也睡不着,干脆就把东西弄一弄。”
他沉默了几秒。“我泡杯热可可过去给你?”
这话让她逸出了一声甜甜的笑声,“这是你想过来我这儿的借口吗?”
一如当年她总是为了见他,把理由推到各种宵夜的头上。
听了,他莞尔,道:“没有,不是借口,只是想起你容易手脚冰冷而已。手指冻僵了很不容易打字吧?”
她心头一阵暖,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明天我打一把备份钥匙给你啦,干么特地打电话问?傻瓜。”
十分钟后,方子博带着一只装着热可可的保温瓶来到周昕瑞家。
她的手指果然冻得都快成了棒冰。
他将保温瓶搁着,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搓暖,忍不住碎念道:“你就不能穿厚一点吗?”
来这儿好几趟了,她总是穿一件薄薄的棉丁,再也没有更多。
虽然是在室内没错,但这里可不是国外,正常情况下并没有空调,难道她的神经真的粗到这种程度,连温度高低都感觉不出来?
“反正穿再多手还是会变冰嘛……”她努努唇,好无奈,可是也好窝心。渐渐地,她的手指开始有了温度,他的心口却是渐渐酸涩。
她以为他们认识多久了?他还不够了解她吗?她一定是因为几个小时前的不愉快,所以埋首在电脑萤幕前,以工作麻痹自己,然后她忘了饿、忘了冷、忘了疲惫,只为了甩去心里面的那股烦忧。
他当然懂,因为他曾经也是这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思及此,他心里莫名难过,便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收拢双臂,紧紧、紧紧地把她锁在臂膀间。
这拥抱来得令她有些手足无措。
“子博?”她怔怔地,抬起手臂回拥住他。
他困难地深呼吸着,回亿起那一夜,他狠狠地藉着她的坦白来伤害她,如今想来,他何尝不是拿同一把刀去割他自己?
“我曾经……”他顿住,心脏像是被人勾吊着,“我曾经很害怕,你眼里看见的人根本不是我。”
她一愣,退开了他的怀抱,困惑地凝视着他,不解他的意思。
“你说过,你对我执着的原因,是因为你相信我们的前世有些渊源什么的……那些我不懂,也不记得,所以听在我的耳里,那句话的意思是,这辈子的我不管是什么样子、不管我是谁、不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在乎,你在乎的只有前世。”语毕,他眉头深锁,终于道出了六年来他最不愿意去面对的记忆。
他的话,令她愕然。
周听瑞从没想过他竟是这样的心思。所以,当年他盛怒把她赶走,并不是因为单纯讨厌她的迷信,也不是嫌恶她胡言乱语?
她的心猛地抽紧,顿时五味杂陈。她忍不住槌了他胸口一拳,又气又难过,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换了张皮相、换了副身躯,还不都是他吗?
“你居然为了那种事情让我、让我!”他这笨蛋,到底在纠结什么?
鼻一酸,眼热了,她想起这六年来的酸楚,视线模糊了,她赶紧眨了眨眼,不愿哭哭啼啼,“那现在呢?你还是这么想吗?”
他先是静默,睇着她好一会儿。
“有一个人曾经告诉我,如果我是那杯可可,不论我在哪个容器里面,我都是那杯可可。”
闻言,周听瑞摇了摇头。
“不对,不是那样。”她闭上眼,顺了顺呼吸,才睁开眼轻声道:“如果你是那杯可可的话,不论你是甜的、苦的,热的还是冷了,你就是你,我都会一直执着下去。”
他沉默,无法回应。
心窝一阵压迫,强烈的悸动让他怀疑自己的心脏是否会迸出胸口。他决定靠上去,以吻代替累赘的言语。
他俯首噙住她的唇,或吮、或咬,辗转舌忝舐,齿舌交缠。
深夜的长吻,轻易点燃深埋已久的情潮。
方子博从一进门就没想过要压抑什么,他将她打横抱起,走进卧房,连灯也不开了,直接将她酥软的身躯放上床。
周昕瑞目眩神迷,痴醉地望着幽暗中的男人。
他好整以暇地欺在她的身上,缓缓地月兑去上衣,往床下甩去,那动作惹得她发笑。
“你好有经验的样子……”
有经验?他眉一蹙,她是瞎了不成?除了她之外,她哪只眼睛看过他亲近任何女人?
他扬唇,俯身一吻,柔声道:“小姐,我初夜。你愿意负责吗?”
“哦?真巧,我也是。那你要不要负责?”
她举臂勾着他的颈后,以轻松淡然的言语轻巧回话,微颤的身躯却透露出她其实紧张又害怕。
他的手掌探入薄薄的棉丁底下,抚上她的腰侧,滑过她细如丝缎的肌肤,她抽口气,闭上眼,霎时全身紧绷。
“要停下来吗?”他在她的耳边,细语征求她的应允。
“别……”她把他搂得更紧,“不要停……求你继续……”
那声带着娇吟的“求你”像把利刃,割锯着他的理性。
“你确定?”他吻了吻她的耳垂,在她的颈窝间眷恋地磨蹭着,“待会你要是中途后悔,我可没把握那时候的我能有克制力……”
“你见我后悔过吗?”
的确没有。
但也可能是他现在的脑袋已经没有思考能力,可方子博不想浪费时间去琢磨那种事,他撑起身子,俯首牢牢含覆她的嘴,狠狠吻住她。
他想,他一定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
他殷切地在她身上探索。她在他的身下渐渐变得急喘,发出阵阵难耐的轻吟。
那是她从来没让任何人听过的声音。
他低咆,额汗落下,滴在她雪白的胸前,他的视线落在那只怀表上,心神一荡,拨开那只怀表,用力吻住她柔润的肌肤,吮出了一道红艳的吻痕。
“昕瑞……”他无意识地呢喃,“我好想要你……”
她听见了。
十指插入他的发间,迎上他的唇,“何必要?我一直都是你的。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人……”
听闻如此情话,他全然崩溃,几乎无法分辨自己在做什么。他褪去了她身上所有的衣物。
……
直至天色转白,他仍以贪婪的步调在床上继续与她缠绵,丝毫不见疲惫。倒是她,欢爱三次之后便累瘫了,才刚冲完澡,衣服套上,一句床边的情话都还没说就倒头立刻沉入梦乡,他甚至隐约听见鼾声。
“睡着了?真的假的?”
他凑到床边瞄她一眼。是真的,她已经睡到周公那儿去了。
方子博忍不住扬起唇角,模了模她的额头,然后低头烙下一记深吻。虽然明知她听不见,可他还是说了。
“你睡吧,我去上班。”
语毕,他穿妥衣物,静悄悄地离开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