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安南县城,洛家大宅——
三月,正是春色芳菲之时,洛家大宅花园百花齐放、争妍斗艳,宅子里正举办着赏花大会,来了许多宾客。
洛家在安南县城是数一数二的名门,但人丁却非常单薄,前前代洛家老爷只有一妻王氏,亦只单传一子。
丈夫早逝,王氏为免洛家有无后之虞,悉心照顾独子洛知远。洛知远二十岁时结识一女子方氏,方氏原是官家千金,后因父亲犯罪遭贬,沦为官奴,方氏貌美如花,长袖善舞,深得洛知远喜爱,欲娶为妻。
王氏见她性情骄奢,不甚喜欢,只让洛知远将她纳为妾,并在一年后替他觅了一门亲事,娶妻汪氏。
汪氏及方氏在一年后同时怀上孩子,只可惜汪氏体弱,怀胎三个月便流掉了,之后方氏为洛知远生下一子洛应聪。
幸而老天怜惜,汪氏在几个月之后又怀上孩子,并顺利的生下一子洛应书。
洛应聪在方氏的教养下,也是风花雪月的性情,平时闲暇就爱学那些风流才子戏填诗词,兼弄丹青,对商贾之道不甚热中。
反之,年幼他两岁的洛应书自幼便跟在稳重实际的祖母洛老夫人及母亲汪氏身边,对行商投资颇具天分。他十六岁起便跟着父亲外出走商,累积经验及实力。
他十九岁那年,母亲汪氏因患疾而骤逝,父亲洛知远自此抑郁寡欢,不及一年竟也撒手人寰,从此洛应书扛起家业担子成了当家,转眼瞬间,三年已过。
洛家宅深庭阔,但姓洛的主人不及十人。
洛老夫人独居在知秋苑,只有几名老的婢女伺候着。偏房方氏、洛应聪,以及洛妻郑鹭儿及六岁的儿子洛丰玺住在永丰苑。至于经常不在家的洛应书,则是独居在幽静的稀真苑。但因洛应书经常不在家,偌大的稀真苑便只摆放着那些他行商各地买回的稀奇玩意儿。
午后,暖阳宜人,洛丰玺在庭院里嬉闹游玩,后头有两个年纪只十六的婢女亦步亦趋的跟着。这时,长工四平走来,洛丰玺一把抓住了他的袖角,喝令他趴下当马。
婢女春竹跟晓儿替四平求情,却惹得骄纵成性的洛丰玺不悦。
他气呼呼的瞪着两人,“不准妳们说话!不然让妳们当马!”说着,他拿出插在腰后,随身带着的小马鞭。
那条小马鞭是洛应聪送他的玩意儿,并不真的能在骑马时使用,但也是几层牛皮揉成,鞭在身上还是会疼。
洛丰玺拿着小马鞭,一鞭子打在四平的后腿上,耀武扬威地喝道:“臭马!趴下!”
四平怕他真卯起来鞭打自己,又怕不顺他的心,反倒惹毛了他的父亲洛应聪,于是只好乖乖的趴在地上。
见状,洛丰玺跨上他的背,一坐下,然后拿着小马鞭往四平上鞭打,“驾!快跑!驾!”
他一连鞭了几下,痛得四平连声喊疼。
四平忍着痛,绕着原地转了两圈,可洛丰玺还不满足,径自催促着,“再快一点!”说着,他一鞭子又要往四平那可怜又受罪的上抽去。
这时,有只手一把牢牢的抓住他的小马鞭,他怒目回头一看,即刻一脸惊吓。
不为别的,只因此时站在他们身后的人正是到南方行商已三个多月的洛应书。
“二爷。”春竹跟晓儿急忙站在一旁,恭敬地垂首。
在洛家,洛应聪比洛应书年长,被称为大少爷,可因为洛应书是正室所生,又是掌管家业的当家,因此虽他年纪较轻,也未成家,洛家上下除了年长的仆婢长工还习惯称他二少爷之外,其他奴仆都敬称他一声﹁二爷﹂。
“二爷??”还趴在地上当马的四平一脸有苦难言的表情。
春日已到,但此时洛应书的脸上还罩着一层寒霜,只因他看见洛丰玺小小年纪竟已会糟蹋下人。
沉着声,他目光如刃的直视着洛丰玺,“还不下来?”说着,他稍稍使力,拿走洛丰玺抓在手上的小马鞭。
洛丰玺赶紧﹁下马﹂,害怕却又有点生气的看着洛应书。
“你小小年纪,竟懂得如此糟蹋别人?”洛应书浓眉一纠,“圣贤书读到哪儿去了?”
“二叔??我只是要、要骑马??”
“四平是马吗?”洛应书沉声地喝问着,“你可知道这小马鞭抽在人身上有多疼?”多年来的行商经验,让他拥有认人的好功夫,就算他常不在家里,家里的奴仆众多,他仍一眼即认出对方叫名字。
“爹说他们是洛家养的下人,要效犬马之劳。”洛丰玺理直气壮的说。
闻言,洛应书眼眸一瞇,以小马鞭轻轻的抽了他身子一下,力道虽不大,但细皮女敕肉又娇生惯养的洛丰玺立刻疼得哇哇大哭。
一旁的春竹等人想为小主人求情,却遭洛应书的眼神斥退。
“你身上穿的、你吃的、用的、睡的,全都是二叔行商走贾而来,是不是二叔也可以让你跪在地上效犬马之劳?”
迎上他冷傲而严厉的目光,洛丰玺哭得更大声了。
这时正要出门的洛应聪闻声而来,气急败坏地问道:“谁?是谁让我的心肝哭了??”话未说完,他看见了洛应书,话声戛然而止。
“应书?”他一脸疑惑,“你几时回来的?”
“刚到。”洛应书冷冷地看他。
“爹,救我!救我,呜??”洛丰玺见他爹来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委屈又可怜,一点都觑不到刚才的嚣张气焰。
洛应聪看见洛应书一手抓着儿子,一手拿着小马鞭,心头微震。
“爹,二叔??二叔抽我??”洛丰玺抽抽噎噎的哭诉着。
“什么?应??”洛应聪心下一惊,他看着洛应书,却又不敢直接质问。
“大哥,”洛应书神情凝肃,“玺儿方才要求四平趴地当马,他拿着这根小马鞭骑乘在四平背上,还拿鞭子抽人,我见了便教训他。”
洛应聪心里虽不满洛应书教训自己的儿子,却没说些什么,这洛家上上下下谁不看洛应书的脸色,就连他这个洛家大少爷也是如此。
洛应书虽喊他一声大哥,而他又是洛家大少爷,但事实上他是偏房所生,地位根本不及正室所生的洛应书。再者,洛家的事业都靠洛应书操持,洛老夫人也最信任他。
洛应书不在时,洛家的账房虽由洛老夫人打理并分配各房月支及仆婢杂役们的月给,但谁都知道真正的主导权其实在洛应书手上,也就是说,月支多寡全由他决定。
为求富贵平安,他对洛应书虽有再多不满及妒恨,也从来未敢表现出来。
“玺儿,”洛应聪眉头一拧的看着洛丰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二叔教训得是。”说着,他轻推了儿子一把,“快跟二叔赔声不是。”
“不,他该赔不是的人是四平。”洛应书脸上依旧罩着一层薄霜,眼神凌厉,“大哥,人性本善,善恶皆因教养而生,爱孩子天经地义,但宠惯坏了,将来受罪的还是父母。”
“这??我知道。”洛应聪吶吶地应是。
洛应书将小马鞭交还给洛应聪,什么话都没多说的便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洛应聪脸上虽然无表情,但眼睛却泄露了不满及怨怼的情绪。
花园里,洛老夫人正与赵夫人一起品茗赏花。赵夫人是安南县城粮商赵正之妻,与洛老夫人有同乡之谊,两人十分投缘,平时以姊妹相称。
“老夫人!老夫人!二少爷回来啦!”外头传来老婢张妈扯嗓大叫的声音。
洛老夫人一听,难掩惊喜之情,“应书回来了?他在哪里?”
她这话才说完,洛应书已走进花园里。“女乃女乃、赵女乃女乃,应书向两位女乃女乃请安。”洛应书上前,撩起袍子便一跪。
“好好好,快起来。”洛老夫人舍不得他跪,一把牵起了他,模模他的脸、捏捏他的膀子,两只眼睛巴巴的望着他,“应书,你黑了也瘦了。”
他唇角一勾,“南方太阳大,晒着晒着就变黑了。”
赵夫人笑说:“姊姊,男人晒黑一点无所谓的。”
“是没错,只是??”洛老夫人说着,忽地笑叹一记,又道:“应书,女乃女乃真想你。”
“应书也很想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可好?”他问。
“老样子,就是早晚总咳个没完。”洛老夫人话锋一转,问:“你怎么提早回来了?”
“女乃女乃的七十大寿就快到了,孙儿岂能不赶紧回来为您祝寿。”
闻言,洛老夫人满意的一笑,道:“对了,你这回可有带回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当然。”洛应书转头看向张妈,“张妈,妳去跟耗子说,让他把我买的那座座钟拿来。”
张妈答应一声,便旋身离去。
“座钟?”洛老夫人疑惑地问:“那是什么东西?”
“是那些蓝眼睛的异邦人拿来核对时辰的器物。”他解释着,“这回在南方碰上了一支异邦商队,我见那玩意儿稀奇,便向领队的老板买来。”
听他这么说,赵夫人好奇地问:“这异邦人对时的器物还真不少,应书,你上回不也送我一个看时间的怀表吗?”
“赵女乃女乃,钟与表不同,表可以带在身边,可钟却不行。”他淡笑,“这座钟还有稀奇之处,待会儿就能让您们瞧瞧。”
“女乃女乃可真是等不及了。”洛老夫人说完,拉着洛应书坐下,并给他倒了杯热茶。
不一会儿,耗子拿着座钟来了。耗子是洛应书的得力助手,总是跟着他南来北往的走商买卖,他的本名叫严浩,大家都叫他耗子。
看见耗子拿来一个造型奇特的木头小箱子,宽长约半尺,厚度则有三寸,背面刻有繁复的花朵纹路,洛老夫人跟赵夫人都伸长脖子看着,好奇极了。
耗子将座钟往桌上一摆,咧着嘴笑,“两位老夫人,您们绝对没见过这稀奇玩意儿。”
两位老夫人忍不住离开了座位,靠近那座钟,细细的看着。
座钟的外壳是上好的木头,外头虽雕了花样,但质朴简单。透明玻璃里,有着一个刻着奇怪文字的圆盘,圆盘正中央有两根细细的针,动也不动的。
“应书,这玩意儿不走,是不是坏了?”洛老夫人疑惑的问。
“女乃女乃,它没坏,正走着呢,这根名叫分针,半个时辰绕一圈,这根名叫时针,一日绕两圈。”他细心为两位老夫人说明,“时间如牛步,女乃女乃您现在看不出它走着,可光阴似箭,一个不注意,您又发现它绕了一圈又一圈。”
“哎呀,真是好玩的东西!”赵夫人见这玩意儿新奇,不禁捱近一点,突然,那座钟闪了一下蓝光,接着发出当的声响,吓得她倒退两步,脸色发白。
“没事吧?赵夫人。”洛老夫人眼神关怀的看着她。
“没事,只是有点受惊。”赵夫人神情惶然。
“赵女乃女乃,这座钟每半个时辰响一次,也就是说现在正是??”洛应书看了一下时间,“正是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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