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我在帮你出气?你跑来教训我?是怎样?被睡过就是别人的了是不是?!”凌父越说越气,扬手又要打凌莉。
“不准打她!”
尹光辉护住她,李震也已架开凌父,场面混乱至极,出外洽公回来的何姐正好从旁边经过。
“执行长?凌小姐?这是怎么回事?需要报警吗?”何姐大惊失色,匆匆忙忙地奔过来。
“何秘书?”凌莉扬睫看向与她谈过好几次合作细节的何姐,再望向搂着她,被何姐唤做“执行长”的尹光辉,眸光惊惧且难以置信。
执行长?所以?父亲说的是真的……
尹光辉闭了闭眸,担忧的眼神直瞅着凌莉,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凌父又开始咆哮了。
“你听见了后?爸没有骗你,尹光辉就是那什么狗屁执行长啦!他赚那么多钱不够,居然还来我们家骗女儿!走!女儿!跟我回家!等他拿钱来再说!”凌父不知哪来的蛮力,挣月兑李震,转眼就要冲过来尹光辉这里抢人,冲到一半,却突然颓软在地,脸色发青,状极痛苦。
在场几人同时都被吓了一跳,不知凌父此时反应是真是假?又是在演哪一出戏码?
“爸?!”凌莉冲过去,扶起捣着心口、猛冒冷汗的父亲。父亲手脚已经发冷,意识已经涣散,怎么会这样?
“帮我叫救护车!快!爸?爸!”
时间在凌莉的呼救声中静止。
凌莉的父亲被放上担架,送入急诊,最后被推进手术室里。
缺血性中风,血块阻塞脑部血管,需要立即实行脑部手术。
手术室外的指示灯亮起,凌莉十分安静地坐在医院廊道的候诊椅上,尹光辉为她买了一杯热饮,坐在她身旁。何姐与李震并没有随行到医院。
“喏,这给你。喝点热的,暖暖身体吧。”
尹光辉将手中那杯热巧克力递给凌莉。她脸上毫无血色,唇色泛白,手指微微发颤,看起来十分令人担忧。
“谢谢。”
凌莉接过饮料,短短几个小时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消化不及,脑子一片空白,迎视尹光辉的眼神空荡荡的,一片静寂。
尹光辉盯着她良久,在她的沉默之中,显得坐立难安。
他不知道凌莉是因为太过忧心父亲的手术状况,所以无暇与他说话,抑或是因为在生他的气,所以不想与他交谈?
手术时间漫长,尹光辉感到难熬,反复琢磨了会儿,最终选择开口发话。
“凌莉,你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也好,总该把话说清楚,把误会解释清楚,虽然发生了无法预期的状况,但是,终要坦诚面对的,不是吗?尹光辉尽量正面思考。
凌莉垂阵看着手中那杯热巧克力,看了很久,看到那杯巧克力几乎已经失去热度,才缓缓掀唇,扬眸与尹光辉的视线相交。
“我爸……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是『俪影』的执行长?『妍漾集团』的小开?”凌莉问话口吻平静,毫无表情的脸容上看不出思绪。
“是。”尹光辉颔首。
“那,气球工作室呢?”他身为一个堂堂执行长,居然跑去当气球艺人?即便尹光辉已然亲口承认,凌莉还是感到十分难以置信。
“那是我经营多年的副业,向我父亲争取很久,才能继续从事的。”尹光辉坦白地道。
凌莉直勾勾地瞅着他。
难怪,尹光辉从前说,因为他够固执、够坚持,所以才能当个气球艺人,他顶着比别人更大的光环、更显赫的背景,想必当初争取时,一定更为不易……凌莉垂首,再度瞪着手中那杯热巧克力,有些自惭形秽。
原来尹光辉不只性格阳光,他还生活在社会顶端;而她,她生活在社会底层,有个嗜酒好赌的父亲,住在残破矮小的旧房子里……
“你现在住的房子,是帮亲戚保管的吗?”念及住所,凌莉马上想到她现在住的,那间华美得不像话的漂亮屋宅。
“不是,是我好几年前买的。”数年前买的,两千五百万,尹光辉有所保留地回答。
“李震是你的情人吗?”那、住宅对面的那个男人呢?
“不是,他是我的私人保镳,之所以住在对门,是为了就近保护我。”
“他有女朋友?”凌莉试探地问。
“是。”
原来,尹光辉根本就知道李震有女朋友,那她,这几天还在那里左思右想、百转千回……
凌莉颔首,表情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好半晌,掀唇又问:“『俪影』的代言,是因为你的缘故,所以我才被录用的吗?”
“我确实有介入一点,但是,若你真的不适任,早就被刷下了。凌莉,我虽然是美妆保养品集团的小开,但实际上却是一个连卸妆都不会的人,我之所以能有那么多时间投入在气球工作,就是因为我有很得力、很专业,且很值得信任的事业伙伴,就像何姐,就像我父亲,他们不会由着我乱来的。”尹光辉言之凿凿,回答得毫不心虚,但是凌莉却听得十分心虚。
他确实介入了,不是吗?
她一向有着比别人更高的道德标准、更完美的偏执,她怎么能够接受这个说法?
她这些日子以来相信的,统统都是尹光辉希望她相信的。
她以为她离开原生家庭之后,伸手抓住了些什么,可是其实,她什么也没能抓住,甚至离幸福越来越远。
她无法怪罪尹光辉,因为她明白,尹光辉只是很同情她,很想帮她而已。她明白、她都明白,只是,她无地自容。
她的专业领域是她唯一仅存的一点点自尊、一点点骄傲,在她的专业领域里,她总是可以忘记她有个怎样的父亲,总是可以以为,她是个正常普通的女孩子,有着再正常普通不过的家庭……
如今,全部都被摧毁殆尽……
凌莉抬头看着面前持续亮着的手术灯,又垂眸看着手中的热巧克力,心情比那杯咖啡色液体更混浊。她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眨眼时,却有几滴眼泪落进杯里,轻易泄漏了她的心碎。
尹光辉望着凌莉泫然欲泣的模样,胸口一阵揪疼,十分难受。
凌莉原就是一个很怕造成他人困扰、很怕拖累别人的人,而她现在一句话也不说,究竟在想什么?
他宁愿她大吵大闹,宁愿她骂他、批评他,也不要她这么安静,不要这么闷,一个人低着头揭眼泪。
“凌莉,你问了这么多问题,为什么就是不问我爱不爱你?”尹光辉离开座位,蹲到她身前,将自己挤入她几乎落在地上的视线范围里。
凌莉望着他,摇头,吸了吸鼻子,仍是选择沉默。
他爱她也好,不爱她也罢,她难堪是事实,无地自容是事实,配不上他也是事实。
她本就不该向尹光辉提出假结婚的要求,他不是她想寻找的对象。
她想向尹光辉提出离婚的提议,话到唇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最后,凌莉说出口的,是这句。
“凌莉,我不回去,我在这里陪你,我明白你现在很担心爸,可能暂时无法思考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没有问我爱不爱你,是因为你已经明白我很爱你了。”
“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心情很乱,我真的很想一个人,你让我一个人好不好?”好累,她真的好累,她不想再听,也不想再想了……凌莉揉了揉眉心,口吻充满疲惫。
“好吧,你想静一静,我不会打扰你,但是凌莉,我必须先跟你说,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跟你离婚,我等你,一直在原地等你,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不知怎地,尹光辉莫名有种感觉,总觉得凌莉好像越来越透明,就要瞬间消失在他眼前似的。
他很害怕、十分害怕,他很想牢牢抓紧她,又唯恐逼她太紧,令她不堪负荷,只好先表明立场。
他的严正表态有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凌莉深望着他坚定不移的双眼,终于崩溃了。
凌莉泪光盈盈地望着尹光辉,今日蓄积多时的疑惑、惶恐、不安,酝酿许久、压抑许久,郁塞在胸臆之间,终于寻到缝隙,全数溃堤,令她脸热心痛,出口承认那些她多年来不愿对他人言说的痛苦——
“不离婚?你为什么不要跟我离婚?尹光辉,你还没有看清楚吗?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的那个人,他是我爸爸,他是我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能为他签手术同意书和病危通知书的人只有我!”她成串眼泪掉下来,出口的每一句声声破碎。
“他是个无赖,他酒后总是打我,他前几个小时还想向你勒索金钱,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可是,他却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我永远摆月兑不掉的包袱!就算我结婚了,就算我离开原生家庭了,就算我曾经有多恨他,曾经有多希望他死掉,可他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我满脑子想的却都是他小时候让我坐在他肩膀上、带我去动物园的模样,我好希望他是个普通的爸爸,也好希望我就是个普通的女儿,可惜他不是,我也不是,我们的人生紧紧纠缠在一起,就算我怎么想摆月兑,最后还是一塌糊涂……”凌莉的话音因往事激动不已。
“我好怕他手术失败,也好怕他手术成功,我好怕他康复之后,又去喝酒,又去赌博,又像个无底洞一样,开口闭口都跟我要钱……”说出心中的诸多担忧与在意,凌莉无法克制地自我嫌恶与自暴自弃。
“我流着他的血液,有着这么可怜也可恨的家庭,我的人生早就统统毁了,你为什么不跟我离婚?你跟我离婚,离我离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只是个很自私很卑劣的女儿,我不值得任何人爱我——”
她话音沙哑,娇小的身躯震颤不已,洒了手中那杯早已冷掉的巧克力,尹光辉心疼得难以复加,紧紧将她拥入怀里,一句话都不再让她说了。
“凌莉,你已经是个很孝顺的女儿了,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一般人有这样的家庭,谁能像你做到这样子?你别太苛责自己了。爸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的。”尹光辉不停吻着她发心,不停地在她耳边轻声诱哄。
骗人的,她知道,她从小就知道,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否则母亲怎会不再回来?否则她怎会总躲不过父亲的拳打脚踢?
一切都是骗人的!骗人的!假的!就像她和尹光辉的婚姻一样,统统都是假的!
凌莉瞬间大哭了起来,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声嘶力竭,哭出多年以来,她内心那个小女孩始终没有哭出的眼泪。
谁来把她的人生还给她?
谁来把她该有的幸福还给她?她站在一个永远不会痊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