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才出宫门,便见长乐已经备好马车,等在那里。
这小子身为肃王的门客,整日里倒挺清闲,彷佛完全没有差事,只需每天陪着她闲逛即可。有时候,她真怀疑他到底是不是门客……
“长乐,你随我出宫,你们王爷不会责怪吗?”乘上马车,薛青竹好奇地问。
“王爷说了,这些日子我的任务,便是陪薛司祭你想出万一王爷跟焕月公主看不对眼,到时要应付焕月公主的法子,其余的差事都不必理会。”长乐呵呵笑道。
“长乐,你们王爷到底长什么模样?”薛青竹好奇地打听。
“我们王爷嘛……漂亮得很。”长乐倒也不谦虚。
“那皇上长什么模样?”
“皇上嘛……也漂亮得很。”
“那皇上漂亮,还是你们王爷漂亮?”薛青竹故意刁难他。
“这个嘛……有人说我们王爷漂亮,有人说皇上漂亮。”
这小子倒挺会打马虎眼。
“也比你还漂亮?”薛青竹实在想不出,天底下比眼前这小子还漂亮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长乐一怔,随后大笑,“我很漂亮吗?”
“没人这么说过吗?”薛青竹侧睨他一眼。
“我一个小小门客,哪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容貌呢?”长乐看起来颇高兴,“多谢薛司祭夸赞。”
他这样说,她倒不好意思起来,的确,一个大姑娘去注意小伙子的容貌实在于礼不合,当下,她不由得脸红。
“薛司祭,我们这是去哪儿?”长乐打起车帘子,望着窗外的景色,一路暖阳熠熠,秋叶轻舞。
“去找一个既能帮王爷、又不会得罪公主的点子。”薛青竹恢复正色道。
“到哪儿去找?”长乐有点迷惑。
“好点子都在民间,咱们去市井里逛逛,没准就能想到了。”薛青竹指了指路边,“那儿有间茶坊,看起来挺热闹,咱们去瞧瞧。”
“咦,我还以为你早就想到好主意了呢。”长乐笑。
“急是急不来的,”薛青竹亦笑,“或许走着走着,好主意就自动送上门啦!从前,我娘亲被大娘欺负的时候,我总又急又气,娘亲却总说,不要急,不要急,一切总会化险为夷。”
“是啊,娘亲的话总是有道理。”长乐笑意更甚。
中秋佳节在即,街上人来人往,熙攘喧嚣,都在采办过节的货品,其中又以月饼为万中之选。
“宝月楼?”长乐看着那茶坊的招牌,“我听说过,城里百姓每年中秋节,都会大排长龙买他家的月饼。”
“想来这里的月饼很好吃吧。”薛青竹起了兴致,“走,咱们也去尝尝。”
两人一同走进茶坊之内,找了个僻静处坐下,只见无数客人提着篮子鱼贯而入,从柜台处购得月饼,神情欢喜地离去。
“咱们也点一碟月饼尝尝鲜。”薛青竹对前来招呼他们俩的店小二道。
“月饼有四味,豆沙、莲蓉、肉松、五仁,不知两位要哪种?”店小二问。
“听上去与别家也没什么不同啊,”长乐奇怪地道:“不知为何贵茶坊生意这么好?”
“两位竟不知道?”店小二瞪大眼睛,“我们宝月楼的月饼可是大大地与众不同啊!”
“是特别好吃吗?”薛青竹好奇道。
“是特别灵验。”店小二答。
“灵验?”薛青竹与长乐都是不解,“这月饼又不是求签……哪里来的灵不灵验之说?”
“呵呵,”店小二满脸得意,“那庙里的签哪里有我们灵验呢。实话对两位说吧,我们这里月饼其实是签饼,每一个饼里都夹了一张金箔纸,上头写有一句小诗。
若抽中意头好的,这一年都吉祥如意。”
“哦?”薛青竹与长乐对视一眼,“听来十分有趣,小二,四味月饼各送一个来。”
“好咧!”店小二速速去了,没一会儿,便端着一碟散发浓香的月饼来到他们面前,伸手模一模,那饼还是热的。
薛青竹拿起一个月饼轻轻掰开,只见深红的豆沙馅中夹着一片金箔,细看之下,金箔上有一条小字:一曲微茫共此生。
“看来我手气差,这不像是什么吉祥话。”她苦涩一笑道。
“此句颇有意境,倒也不是极坏的意思。”长乐亦抓起一个月饼,“我来瞧瞧,能抽中什么。”
他取出金箔,却见上边写着:十分冷淡存知己。
“呵,”他不由莞尔道:“看来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我倒喜欢这句,很对我的脾气。”
“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共此生。”那店小二在一旁偷看,忽然笑出声来,“两位看来十分有缘啊,这正是一个对子嘛!”
薛青竹一怔,长乐的指尖也隐约僵了一僵。
的确,这两句对仗工整,意境相同,皆是冷中有热的韵味,世间再也找不出这样的绝配了。
“两位不知道,上回李家的公子与王家的小姐也抽中了这样一副对子,没过多久便结为连理,听说婚后琴瑟和谐,美满得不得了,传为京中佳话。”店小二继续吹嘘。
薛青竹双颊像火烧似的,涨得老红,真想干脆钻到桌子底下去。说来也怪了,她一向大剌剌、不拘俗礼,却在长乐面前变得这般扭捏。
谁叫这小子生得这般漂亮,哪个姑娘见了这俊俏脸庞,不会意乱情迷……
“多谢小二哥吉言,若真如你所说,到时候请你来喝喜酒啊。”长乐倒大方,呵呵一笑,扔了两枚铜钱打赏。
小二乐颠颠地去了,薛青竹犹心神未定。
“这里的小二还挺有学问,居然识字。”长乐继续对她道。
“啊?”她整个人怔怔的,有些恍惚。
“这对子倒不错。”长乐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问:“薛司祭,你以为如何?”
什么什么,这小子……是想调戏她吗?亏她一直当他是老实人,居然也来占她的口头便宜。
“我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她连忙摆摆手,澄清道。
“不会啊,这么有意思的对子,难道薛司祭不喜欢?”长乐反问。
“我……”她心尖微颤,“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不过,就算抽中一个对子,也不能说明就有缘吧……”
“难道不算有缘吗?”长乐挑着眉,“这样都不算有缘,世上哪里还有更有缘的事?”
“那个,长乐……”她结结巴巴地道:“咱们今天出来是替王爷办事的,你别扯远了……”
“我说的就是替王爷办的事啊,”长乐微笑,“不然呢,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啊?”她为何一句也听不懂?
“若是中秋宴上,王爷和某个姑娘都吃了这样一个月饼,抽中了同样的对子,那算不算有缘呢?”长乐道。
“啊?你是说……”她终于领悟,顿时汗颜,“是说这个啊……”
“若王爷跟其他姑娘抽中了同一副的对子,那焕月公主也该死心了吧。”长乐兴奋地一拍桌子,“瞧,这主意好不好?”
“哦……”薛青竹连忙点头,“好,好!”
“我是不是太聪明了?”长乐邀功道:“薛司祭,你可得谢谢我啊。”
哼,这臭小子,吓死她了!干么说话这么暧昧,害她误会……还好,她支支吾吾地遮掩了过去,也没太丢脸。
不得不说,这小子的脑筋转得真快,居然想到这么一个好点子,倒比她还机灵。
薛青竹发现,多日的苦恼即将解决,她却没有最初的那般开怀,心中反倒沉甸甸的,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因为方才的自作多情吗?
她此刻心境就如同风吹动了墙角的小花,然而,风很快便过去了,剩下小花独自愁怅。
“王爷,锦袍送来了。”宫人躬身道。
翟无忧站在窗前,已是秋天,水榭四周的荷花已凋,只剩一片残叶,然而清香犹存,伴着秋风吹入长窗,倒不知为何带来一阵怅意。
翟无忧掀起锦袍的一角,只见上面一条五彩蟒盘霸云中,熠熠生辉。所谓“五爪为龙,四爪为蟒”,不过少了一只爪,就输了一大截。
“太妃说,这布料、绣功,皆是天底下最好的,”宫人微笑道:“中秋宴是太皇太后特为王爷和焕月公主而设,举国瞩目,这一次,咱们可谓争足了面子。”
“母妃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吗?”翟无忧亦笑。
“皇上驾到——”
忽然一阵通传之声打断了宫人的回话,翟无忧抬眸之间,便见昭皇翟无忌阔步走了进来。
“皇兄怎么来了?”翟无忧上前施礼道。
“皇弟难得回宫住几天,朕当然要亲自前来一叙,”翟无忌四顾一番,又笑道:“皇弟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雅,难怪阿南时常惦记着当初与你品茶下棋的那段日子。”
“有琴居士在无极寺可安好?”翟无忧问道,“臣弟前些日子曾去探望过一次,后来事情多,就没再去了。”
“听说皇弟最近忙得很,”翟无忌话中有话,“好像是与那薛司祭来往颇密?”
“薛司祭?”翟无忧一怔,“皇兄从何听说?”
“你手下有个叫长乐的门客吗?”翟无忌笑容不减,像只狐狸般眯着眼。
呵,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一刻,世上任何秘密都有露馅的一天。
“倒是什么也瞒不了皇兄。”翟无忧垂下眉。
“长乐,便是『无忧』的意思。”翟无忌戳破道:“对吗?”
“臣弟只是不希望薛司祭太拘束罢了……”
当初,她在宫中与他相见,一脸的惶恐,他想跟她好好地说句话,她都执意跪着,战战兢兢的,好生无趣。惟有化身为“长乐”,才能像今天这般,与她说说笑笑,言谈随意。
这丫头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实际是个胆小鬼,他算是看清她了。
只是,最初善意的谎言,随着两人相交渐深变得益发不可收拾,他的罪恶感变得越来越重。
每次,听到她甜甜地叫自己“长乐”,一副心无城府的模样,益发突显出他的阴险狡诈。
“朕只是在想,明日中秋盛宴,薛司祭也会出席吧?”
“应该吧。”翟无忧嘴的角浮现一丝涩意。
这些日子,冒充“长乐”与那丫头有说有笑,倒给他枯燥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原来,高高在上端着架子的他,亦可以如平民百姓一般自在,如同月兑下蟒袍,换了一身舒服的衣裳。
“说来薛司祭也算心思缜密的人,先前还特意向朕身边的太监打听,你那儿是否有一个叫长乐的门客,”翟无忌道:“那太监机灵,说谎帮你圆了过去。”
“难怪皇兄会知晓此事。”翟无忧增叹,瞒得再好又有何用?中秋宴上一打照面,什么都会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