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秋末,台北。
位于知名大学商圈外围静巷里的某栋老公寓三楼右户,三十坪大,只简单摆了些老旧家具的屋内,夏晓萭正勤奋的工作着。
人行道上的高大栾树被秋风吹拂,洒落满地金色小花,窗外飘来淡淡的七里花香,午后的静巷里步调显得悠闲,可夏晓萭却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个的便利袋和包裹堆栈在前阳台出入口,从客厅到房间里四处散乱着拆封的纸箱,有的装着麻布收纳篮,有的是防滑衣架、无痕挂勾、神奇剥玉米粒器……
夏晓萭的职业是网拍卖家,她的店名叫“小萭杂货铺”,卖的东西林林总总算起来几十样,所以家里堆着大大小小几十个纸箱,宛如一间小型仓库。
每天中午才起床的夏晓萭为了省钱只泡一杯牛女乃打发一餐,之后开始忙着打印订单、核帐、检查货品然后包装出货,校长兼撞钟,网拍工作全靠自己一个人做,她边包装边上网回复问题,时不时还得接手机处理客诉以及电话下订。
忙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看看表,四点半,该出门了。
夏晓萭通常会赶在五点前把包裹拿到邮局交寄完毕,今儿个也约了两个人在邮局门口面交货品,宅急便人员则固定在六点钟左右过来收货,所以她得赶在那之前结束一切,再买好便当回来。
习惯午、晚餐一起解决,这时间她已经饥肠辘辘,便赶紧把便利袋和包裹迭放在一个大帆布袋里,之后带着皮夹和钥匙,身材单薄娇小的她吃力的把帆布袋扛下楼,放上摆在一楼楼梯间的蓝色破旧推车。
不过是下一趟楼梯,夏晓萭就已经气喘吁吁。她喘了几口气,然后推着推车走出公寓,准备朝邮局前进。
可门口却有两辆大货车挡住了路,几名工人来来去去,扛着家具和纸箱在一楼进进出出,而一楼正是即将开张、最近惹得她很火大的书店。
虽说车与车之间留了路可让人轻易通过,但她的推车却难以通过。
把推车先摆在一旁,赶时间的夏晓萭忍着气走上前,想请人把车移开。
但工人们搬东搬西忙得很,不是推开她要她别挡路,就是视她为柱子,自动拐弯绕过她。
她忿忿的推了推眼镜瞇眼一扫,透过落地窗看见屋内站着一个高瘦斯文的男人,在一堆穿汗衫工作裤的工人群中,那男人一袭白色高领毛衣搭米色亚麻长裤的斯文装束十分突出,他正神色自若指挥工人们。
“喂,你们的车子挡到路了,快叫人把车移开,别浪费我的时间。”夏晓萭锁定目标,她跨过七里香树丛踏入院子里,气呼呼的站在门口对着屋内的男人喊道。
这一个月来除了周休二日外,楼下每天一大早就开始敲敲打打,不时还传来工人的喝声,而夜猫子夏晓萭半夜要整理货物、上网处理业务,通常得忙到三、四点才上床睡觉,睡到中午起床。
这样不绝于耳的噪音害得她脑神经衰弱、严重睡眠不足,脸上也开始冒痘痘、皮肤变得奇差无比,眼睛还充血酸涩不适到连隐形眼镜都戴不上去,只好戴廉价的黑框眼镜。
这让她苦不堪言,因此认定楼下书店的主人是罪魁祸首,口气自然也好不起来,一见到对方就发飙。
正在跟工人说话的牧允之顿了顿,眉头轻轻一皱,循声望向门口。
牧允之外貌清俊尔雅,一双黑眸平时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暖意,微笑时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但他的和煦是针对有礼貌的人,夏晓萭一开口就语气不善,恰恰惹到正为工人弄坏一组家具而生恼的牧允之,只见他瞇起狭长的黑眸,清冷的神情令人感觉他威严难相处。
他冷眼打量夏晓萭踩着夹脚拖、裹着军绿色外套,脸颊冒了几颗痘痘,眼睛红通通还戴着丑不拉叽的廉价黑框眼镜,一整个不修边幅,邋遢得很彻底,唯一能见人的只有那头乌黑亮柔的及腰长发。
审视完毕,牧允之眉心的皱褶更明显了。
“车子不是留了空间让住户通行,妳过不去?”移车不麻烦,喊一声自然有人会马上去做,但牧允之却不肯给她个痛快,因为她不礼貌在先。
好歹也喊声“先生”,喂什么喂?没半点礼貌,真不知书读到哪儿去了,就算都还给老师也没必要表现这么糟糕吧!
“我要送货,很急,不要废话,快点叫人移车!”她赶时间好吗?跟客人约定面交的时间快到了,加上邮局五点之后会出现寄货人潮,到时候还得花上大把时间排队。
她急,他可不。对于没礼貌的人,他没必要配合。
牧允之转头继续和工人沟通,这些家具都是他旅行时从每个城市找回来的特色风格家具,一不小心出了差错,都是一笔损失。但砸钱请来信誉良好的搬家公司帮忙搬运,结果还是搞砸了。
虽说那复古灰蓝色三层置物柜,不过是轻轻敲到一角造成小瑕疵,却已经让讲求完美的牧允之脸色沉了好几分。
见他凝着脸又低头跟工人说话,把她当空气,夏晓萭气得撂话,“不移车是吧?那我只好报警。”对付这种恶邻不必太客气。“我不是唬人的喔,我马上就报警。”
报警?这女人会不会太小题大做?牧允之再度回头,看见夏晓萭从口袋掏出一支已经可以当古董收藏的手机。
初来乍到,牧允之不想书店还没开始营业就被警察关切,所以他妥协了,不想跟没礼貌的女人一般见识,便请工人过去移车,结束这场没意义的争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上二楼,懒得再跟邋遢女多说一句。
夏晓萭推着推车快速朝邮局前进,幸好排队寄货的人潮还没出现,面交的客人也因临时有事延后十五分钟才会抵达。
虽说耽搁了一下,但一切都顺利进行。
货寄出去后,夏晓萭把存簿拿去补登,面交的客人也到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又完成两笔交易。
这个月生意很好,利润虽薄但积沙成塔,整体收入还不错。看着存款数字开心之余,她决定买便当时多加一颗卤蛋,另外再买一杯珍珠女乃茶犒赏自己这个月的辛劳付出。
当年父母跑路躲债去了,所以欠里长伯的钱,还有欠邻居的会钱加总将近百万元,夏晓萭全都一肩扛下,从二十岁就努力工作,跟弟弟相依为命。
当年若不是里长伯伸出援手,他们姊弟俩也不可能度得过难关,因此她从来不敢忘记里长伯的恩情,欠里长伯的钱,还有一些亲朋好友的钱,她每个月都会固定把钱汇入每个债主的户头,几年下来也还掉了不少,她盘算着除去夏大宇的教育费用后,要在五年内把债务全还清。
弟弟很争气的考上明星高中,尽管住校加上学费和补习费所费不赀,但为了弟弟的前途,说什么她都要咬牙让弟弟完成学业,将来才能出人头地,想到这里,夏晓萭振奋起精神的轻喊,“夏晓萭,加油啊!”
她踩着拖鞋?嗒?嗒,拎在手里的便当和珍珠女乃茶轻轻甩动,脸洋溢着微笑,此刻的心情跟半小时前的烦躁完全迥异。
夏晓萭行经一楼时,瞧见货车已经驶离,庭院中有几盏灯,在暮色下散发着淡淡光晕,透过落地窗和那扇红色门框玻璃门,她往里头望去,可看见屋子里温暖的光线。
“呿,这地方开书店卖谁啊,学校商圈的游客根本不可能逛进这小巷子来好吗?”她嘴里嘟囔道,以生意人的眼光打量着。书店气氛营造得不错,可是能禁得起考验吗?做生意不是光门面好看就能做得成,地点人潮最重要,还得积极累积人气才能长久。
不过这不是她该担心的事,那男人嫌钱多没挑选好地点开店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回家吃便当,吃饭皇帝大,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