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宇国的凤鸣宫之外,出现一群男子的身影,年纪大多都在五旬开外,一边叹息,一边仔细盘点马车上堆放的箱子。
宁静的宫内,坐着三个装束华丽的女子,其中一个瞪大着双眸,四处张望宫外忙碌的人群,口中不断发出惊叹与好奇的低呼声。
“怎么这么喳喳呼呼的,像是要被踢出宫的人吗?”半晌后,其中年纪较大的冼以夫终于睨了她一眼,“妳好歹也装得凄苦一些吧?”
“姊姊,就要月兑离苦海了,能不开心吗?”禄冬凌甜甜地笑了起来,“更何况我也没见妳眼底有什么凄苦之色啊!”
“臭丫头!”娇睨了禄冬凌一眼,冼以夫淡淡笑着,“妳进宫几年了?”
“两年。”禄冬凌眨了眨大眼晴。
“妳呢?”望向另一个一直坐在一旁温柔地望着她们的女子,冼以夫又问。
“三年。”月君青轻轻说着。
“哇!比我多了一年。”禄冬凌又眨了眨眼,然后突然望向冼以夫,“姊姊妳别光问我们,妳自己呢?”
“五年。”冼以夫轻啜着手中的茶,好整以暇地说道。
“天!”禄冬凌低呼了一声,好奇地坐到冼以夫身旁,“姊姊妳真能熬。”
“别佩服我,要不连我都要佩服我自己了,”放下手中的瓷碗,冼以夫自嘲似地笑着,然后望向月君青,“怎么,妳没贿赂张画师?”
“没有。”月君青摇了摇头,神情依旧是那样温婉可人。
“我有哦!”未等冼以夫问出相同的问题,禄冬凌便甜甜地笑了起来。
“妳有?”听到这个回答后,冼以夫及月君青都愣了愣,“有怎么还在这里?”
“我……”在两位姊姊好奇的目光注视下,禄冬凌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将十指交缠在一起。“因为他们说皇上会把后宫最丑的三名女子交出去,所以我就请张画师尽可能把我画丑一点……”
“妳这丫头!”冼以夫又好气又好笑地低斥,“出宫没妳想象的那么好!”
“我明白,”禄冬凌眼中浮现一股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沧桑,“只要不再继续留在这个要死不活、毫无生气及希望的地方,到哪儿我都愿意。”
是啊!要不是怀抱着同样的念头,她们三个如今怎会在这个地方聚首?
后宫之中,绝大多数的女子日日想的都是如何攀龙附凤,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根本没人愿意去思考,这种纸醉金迷、尔虞我诈的生活究竟能过多少年。
自古流光催人老,红颜最怕见白头。待得红颜老去之后,等待她们的,只有那凄凉的深宫罢了……
“姊姊,妳呢?妳怎么没贿赂张画师?”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半晌后,录冬凌又抬起头问着冼以夫。
“我错估了情势。”冼以夫抬起眼眸望着宫门淡淡一笑。“我本来以为像我这么美的人,怎么画也丑不了,只是没想到张画师的破坏能力竟是那样高妙。”
“姊姊……”望着冼以夫那副绝美的容颜,禄冬凌轻叹了一口气,“妳真的好美,也难怪了……”
禄冬凌不笨,所以她明白冼以夫没有真正说出口的话。
冼以夫确实太美,美得让太多人妒嫉、害怕,也因此,为使她再无与人争艳、争宠的机会,她确实有必须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而现在在禄冬凌眼前的冼以夫,那眼眸,如同黑夜中的繁星那样璀灿,那朱唇,如同花朵般娇艳欲滴,那脸庞,如同玉雕般完美无瑕,而那体态,更是那样地纤细、婀娜……
其实,禄冬凌与月君青何尝不美?只是在后宫之中,她们的美只是一种错误;但除了她们三个,谁又能明白,这种错误何尝不是一种转机?
“姑娘们,准备出发了。”终于,一个声音在宫外响起。
“知道了。”听到这个声音后,冼以夫淡淡回答着,然后回身准备招呼两个妹妹。
此时,她却发现月君青的眼眸一直盯着宫外一个年轻且坚毅的背影,一瞬也不瞬。
“是为了他吧?”望着月君青眼眸中的淡淡爱恋,冼以夫霎时明白这名温婉女子的心,她心疼地低语:“好妹子,妳怎么那样傻啊?在送完妳之后,你们也许再无相见之日啊!”
“我知道……”月君青的脸整个嫣红了,但她漾着水光的眼底却是那样深情与执着,“可是够了……够了……”
“傻丫头……”轻抚着月君青的发梢,冼以夫爱怜地轻轻摇着头,略略思索了一会儿后,突然由怀中掏出两块玉佩,分别递给月君青和禄冬凌。“拿上。”
“姊姊,这……”月君青望着手中波光流转、色泽圆润丰泽的极品玉佩,讶异地抬起了双眸。
“姊姊,这太贵重了,”禄冬凌也连忙摇了摇手,“我不能要。”
“冲着妳们叫我一声姊姊,妳们非得拿上不可,要不我生气了。”冼以夫故意板起了脸,“能一起离开这个活死人墓,也是一种缘分,记住!以后要为自己而活。”
是的,为自己而活!而这,也是冼以夫对未来的期许!
在宫门外的阵阵催促声中,三名女子相视一笑,一起戴上面纱,勇敢地撩起裙襬,跨过身前的那道门槛。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回身望一望身后那座虽然金碧辉煌却形同死牢的宫院。
因为她们明白,无论此去是喜还是悲、是祸还是福,至少她们拥有了比任何宝物都珍贵的、真正的自由!
赫连国境内伍家坡
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冼以夫的脸上蒙着一面粉紫色轻纱,映得她原本柔女敕的肌肤更显白皙,而露出于面纱外的眼眸,更是那样绝美,波光流转之际顾盼生姿。
由字宇国出发至今,己八个日夜了,一路的舟车劳顿,让冼以夫的眼下出现一片淡淡的黑晕,前途的不可知更让她的心头有些忐忑。
五年了,五年来的宫中生活,若是普通人,或许早被折腾得形销骨立,要不就是纵欲横流、随波逐流,但冼以夫没有。
纵使遭受到种种磨难,她依然保有着冼家人的那股傲气,依然没有让心中一直存在的小小希望火花熄灭──总有一天,她一定要走出那个活死人墓,就算望断天涯、就算苦难加身,她也绝不放弃!
而如今,她终于做到了,终于离开那个她再也不愿回头多看一眼的黄金墓穴……
“冼丫头,下车休息会儿吧!”就在冼以夫暗自冥想之际,突然,马车停下了,车外传来一个略嫌苍老但却温和的声音。
“谢谢。”轻轻地站起身来,冼以夫撩开车帘,将手伸向车外一个年约五旬的男人,“这一路劳烦伍将军的照顾了。”
“哪儿的话,”将冼以夫扶下马车后,老将军苦笑了笑,“若不是我们这帮男人没用,哪苦得侄女妳竟必须……竟必须……”
“伍叔叔,您别在意,”望着老将军眼中的内疚与感叹,冼以夫只是淡淡笑了笑,然后将视线缓缓投向远方,“也许对我来说,这才是解月兑。”
是啊!国虽未破,家却已亡,与其停留在那个毫无希望也让她彻底失望的国度,也许,塞外还有她的未来……
“丫头,”望着冼以夫眼中的苍凉,老将军也只能望空长叹,“妳这话说得老叔叔我心都疼了。”
“叔叔,您该为以夫开心的。”怎可能听不出老将军话语中的关怀与歉疚?但冼以夫只是轻轻笑着。
突然,一阵大风卷起,将她脸上的紫色面纱整个吹飘起来!
轻纱之下,是张精致而小巧的脸庞,而她微蹙的蛾眉、轻巧的鼻翼、长长的睫毛、饱满而水润的樱唇﹒几乎完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如此一个绝代佳人啊……
“冼丫头,”望着眼前的绝子,老将军有半晌的恍惚,“叔叔实在不明白,就凭妳这上等姿容,怎么会……”
“叔叔,宫里的事您一个大男人是不会懂的、也不必懂的。若非我身在其中,否则我也宁可一辈子都不懂。我想出宫,是为了我的爹爹及两位兄长。”冼以夫直言不讳、毫不保留地对这个与冼家有多年交情的老叔叔说道。
“可是这五年来,除了知道他们有可能在赫连国之外,妳连他们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妳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老将军依然担忧地低声劝说,“更何况,妳一人要如何面对到了赫连国后的种种一切?”
“总有办法的,”冼以夫低下头喃喃说着,“况且,只要他们还活着,无论花多少时间、吃多少苦,我都一定要找到他们,一定要……”
是的,一定要!
因为五年之前,为了保住她、不让她进宫去过那种非人的日子,她的父兄们不顾一切、散尽家产地将十三岁的她藏匿起来!
但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冼家的所作所为被商场上的仇人告发,父兄三人皆被处以鞭笞之刑,并被永久放逐……
为了得到父兄们的消息,年仅十三岁的冼以夫由藏匿之处走了出来,并且自愿进宫,希望入宫后能探得父兄们的消息,甚至就算以自己换取父兄们的自由,她都在所不惜……
但有时命运总是捉弄得人哭笑不得,冼以夫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感谢、亦或是唾弃女子们天生的妒心。
因为自进宫后,后宫嫔妃们一见到年幼的冼以夫那月兑俗出众的容颜,为怕自己的受宠地位有所动摇,竟难得地联手共同阻挠她出现在众人面前!
并且她们还与内宦们利益交换,将冼以夫禁锢在冷宫的最深处,还命令她永远不许取下脸上的面纱!
若不是抓住了这次的机会,她也许永远会待在那不见天日的黑暗角落。
因此,明知此次前途充满了未知数,但她依然无怨无悔!因为在那个不可知的国度里,也许,她会有机会找到自己最亲爱的父兄,并为自己活上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