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要带相机去旅行,拍下最美丽的风景……我要带着小熊维尼去跳舞,让他知道世上最甜的不是蜂蜜,而是热恋的滋味,啦啦啦,手把手去看月亮,嫦娥对我笑,兔子蹶起说欢迎光临!”
烤着蛋糕的苗秀芝正扭腰摆臀随着音乐声哼唱,歌词是描写一个三十岁女人独自去旅行的心情,旋律轻快。
当的一声,蛋糕出炉了,她戴着隔热手套将烤盘取出,先用风扇吹凉再将女乃油挤在蛋糕上,用刮刀抹平抹匀,摆上草莓、水梨片、哈蜜瓜和奇异果切片,再撒上坚果和巧克力碎片,少许的糖粉,插上两根脆笛酥棒,最后放上两片薄荷叶装饰,有红有绿才喜气,大功告成。
纤纤葱指不小心沾到女乃油,苗秀芝放入口中一吮,淡淡的甜在口腔中扩散,她满意的笑了。
电铃声突然响起,让她眉头微蹙,她搬到这栋小区大楼还不到一个月,平时深入简出的,不和邻居打交道,谁会找上门?
敦亲睦邻是她以前的习惯,她喜欢到处串门子,和左邻右舍打成一片,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多认识一些人总会有好处,万一有事喊一声就万家应,住家安全有保障。
不过有了孩子以后她就尽量减少外出,一来外面的空气脏,要是藉由母体传到体内对胎儿的发育不好,二来也担心人潮碰撞,医生说前三个月最危险,母亲要更小心谨慎,等过了这时期胎儿会更稳,才能平平安安的成长。
为了孩子能平安出世,基本上她是不外出,除了到附近超商、大卖场买些民生必需品,也只有去产检时才走得远一点,一个人愉快的享受单身妈妈的幸福感。
她新的租屋处只有父母和李文雅知晓,而远在南部的二老不会无故北上,至少在来之前会先来电通知,而李文雅有备用钥匙,自己开门进来就好。
“想要把我家门铃按到烧掉呀?叫你父母赔个新的给我--”以为是小孩子恶作剧,苗秀芝佯怒的拉开内门,隔着外一层镂空铁门一吼,气道十足得让人退避三舍。
蓦地,她声音一顿,圆睁水亮亮猫眸,有些意外见到门外的男人。
她下意识抚抚小月复,二话不说又关上门。
可是门才一关上,电铃声又响了,隐隐约约有男人的大喊声,怕吵到邻居、引来观望的苗秀芝只好再度把门打开。
“不好意思,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我是刚搬来飞鸟小区的新邻居,对附近的环境不熟,你要问路或寻人请麻烦找别人,谢谢。”她客气得像陌生人,一说完又准备关门。
反正她对什么都不熟,包括前男友。
“芝芝,开门,让我进去。”一扇铁门隔开两个人,看似很近却碰触不到,祈煜翔急切的朝里头喊话。
“不开不开不能开,你是大野狼……”她清唱着防狼儿歌,唱完还自己咯咯咯的笑起来。“祈先生,你有小孩要带吗?再等我一个月,我最近很忙,抽不出空当保母。”
“我们谈谈好吗?不要这样对我,我承认我有些事做得不够好,可是我会改,你给我机会做给你看。”他们之间还没到绝望的地步,他还爱着她,很深很深。
苗秀芝有些走神,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笑容始终灿烂得剌眼。“祈先生,我肚子有点饿,你可不可以不要妨碍我进食,自从离开你后我特别容易饥饿,大概是变快乐了,连东西都变好吃,心宽体胖,果然没有你对我比较好。”
她真的没有他过得比较快乐吗?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她伤心到宁愿没有他?因为高茵琦吗?她那么痛恨他们中间多了一个她?
祈煜翔失神的喃喃自语,不知大门何时又被关上,被拒于门外的他失魂落魄,站在门口的身躯僵直着久久未移动,望着阖上的内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眼神茫然。
近在咫尺的人儿却遥如天际,她为什么不肯开门?
他等着、等着,等着她发现他还在,然后她会把门打开,横眉一竖怒斥一句:笨蛋,然后拳头一握往他胸口一槌。
可是他等了又等,等了再等,门板却未再开启。住在同层大楼的邻居回来了,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走开。
他继续等着,门还是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脚僵硬了,两手凉得像棒冰,突然间他想到那一夜的晚归,站在窗户旁的她冷得仿佛泡在冰水里,那时她在等他吗?又等了几个小时,她一定很冷。
湿湿的,是泪,由颊边滑落。
若非亲身经历过,他不会知道等待是一件这么煎熬的事,她会出来吗?还是继续无视,直到他离开?
至少他晓得她在屋里,在他知道的地方,他只要一直等下去总会等到她,她不可能不出门。
而她呢?
在等他的同时却不知他何时归来,她一直等着,而他却在另一个女人身边,等不到他的心情一定很孤寂。
有男朋友形同没有……就因为你爱她就要她牺牲,要她体谅……你让一个那么爱你的女人哭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谁的男朋友……你是爱她还是害她……
李文雅说过的话一一浮现脑海,有些话如当头棒喝般敲开他的心,他总以为有爱什么都能包容,有爱没什么难关不能一起渡过,有爱就该彼此信任、体谅。
直到他再也找不到她,被太阳晒得暖呼呼的棉被不再有她的气味,他才知道原来包容的人是她,不信任的人是他,他不相信她会真心对高茵琦好,防着她、对她的话不听不信,他甚至认为她会伤害怀着孩子的高茵琦,不让她靠近。
其实她的难关是他造成的,他们怎么一起渡过?
爱她还是害她,多么讽剌的一句话,他以为的爱竟是伤害,逼得她毫不犹豫的逃离。
门外的祈煜翔不好受,门内的苗秀芝同样笑容变淡,她吃着亲手做的蛋糕,原本是甜的,含在嘴里却十分苦涩。
祈煜翔一直等到天亮才离开,尔后他几乎天天来站岗,有时是早上,有时是黄昏,有时是凌晨时分,他一次次敲门,一次次吃闭门羹,到最后整栋大楼的人都认识他,暗地里给他取了个绰号--
黄金痴情男。
“……你可不可以站远点不要站在我家门口,人家会当我家有出没,喏,楼梯口的风景不错,近阳台,靠窗户,就算你勇于尝试自由落体往下跳也不会有人阻拦。”指着楼梯口,她冷冷的说。
他长得太碍眼,严重影响她视觉感官。
“芝芝,你少喝点可乐,汽泡饮料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不是蛋糕就是汽水,她最近几乎不离手。
“要你管!”
砰的一声门板被狠狠甩上。
苗秀芝因怀孕而口味改变,以前最讨厌吃的东西现在一天不吃就非常难受,受体质改变的影响,她特别嗜甜,无甜难下咽,李文雅说她疯了,孩子还没长大她先胖了一圈。
为了孩子着想,她改喝无糖可乐,自制的蛋糕砂糖减半,女乃油改成植物性油脂,每天尽量慢走一小时。
她还特地装了监视器好避开前男友,他一不在她赶快出门运动,人若在门外她只好少吃,一边忌口一边咒骂害她困如囚鸟的男人,她有翅膀飞不出去,只能闷在家里哀怨。
“你要出门?”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窜出,把左顾右盼的苗秀芝吓了一跳,她轻拍胸口,扑通扑通的心跳还是跳得很快。
“你是鬼呀!一点脚步声也没有,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还好我天生胆子大,要是胆小的准被你吓得提早去投胎。”她明明看清楚没有人,他是从哪个老鼠洞出来?
“你要去哪里,散步还是购物?我陪你。”她最近的反应真的很奇怪,以前能躺绝不坐的懒人居然有养生观念,一日慢活小心行,悠闲自在的漫步花雨间。
陪她?“你不用上班吗?还有你的工作呢?你不做不会有人偷做,要不然去找你茵琦学妹,她肯定迫切需要你的说明,快去解救她吧,我一个人慢慢走也很惬意。”
她实在不喜欢有人跟前跟后,像黏上的鼻涕虫,想甩甩不掉,不甩又超恶心,黏答答的。
“我把手机关机了,不会再有手机铃声响起。”至于公事,敢要挟老板加薪得要付出代价,祈煜翔眼中凶光一闪。
此时的李文雅桌上堆满了成叠的公文,她忙得连午餐都没得吃,还不知道要忙到几点,晚上又要加班了。
而加薪的金额是--
一千。
多可耻的数字呀!扔到会计部门被里头的同事笑得半死,害她不好意思领又不甘心不领,气到快升天了。
“关机?”苗秀芝伸出左手,要了他的手机,按下密码重新启动又交回他手中。
“接不接在于你的意愿,关机是一种逃避的行为,要是她真有事找你而你错过,你大概又要怪我没风度,是我害你对她的内疚感加深。”
一说完,她笑笑的往前走,云淡风轻的洒月兑,不等任何人走得愉快,按照自己的步调欣赏沿途的景致。
她是乡下长大的野孩子,过惯了简单的生活,没有太多复杂的人际关系,想愉快过活的梦想很单纯,也容易做到,只要努力去做,终有成功的一天,她相信她办得到。
可是在她遇到祈煜翔,并且和他谈起恋爱后,她所谓单纯的快乐渐渐被扼杀,开朗笑颜被强颜欢笑所取代,乌云迟迟不散,她变得不像自己,被困在自限的圈圈里。
所以她试着走出圈圈,抛开一切令她迷惑的幻象,她要找回以前的自己,做回不被牵绊住的苗秀芝。
不过这也是肚子里孩子给她的力量,她本来就是坚强独立的山中虎大王,为母则更强,她不允许别人侵犯她的高,那是她为小老虎准备的巢穴,她要专心抚育他。
至于祈煜翔的爱她要不起,也太沉重了,没有笑脸常开的母亲哪来健康的宝宝,她只好选择放弃他。
人生不是没有选择,只在于够不够勇敢,她失去一个心爱的男人,却得到平静和充满希望的未来,得与失之间虽然残酷,却是必要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