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医院里,医生帮贺熹处理肩伤,所幸刀口不深,只是失血过多让她显得比较虚弱,贺雅言立即安排病房让贺熹先休息,但她坚持要等卓尧出手术室,厉行沉默。
直到卓尧月兑离危险,冷静下来的贺熹才发现厉行左臂的袖子上有个破口,凭经验判断,那是子弹造成的,子弹出膛后的飞行速度是以秒来计算的,任凭厉行速度再快,在毫无遮掩的情况下,要毫发无伤地迎面避开陈彪的连续射击,哪怕是特种兵出身,也绝对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说厉行中弹,依先前的情况而言是避无可避的。
如果说把无辜的米佧牵连进来让贺熹内疚,那么厉行为救她而受伤就令她心疼和难受了,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肩膀的伤,她本能地抓住厉行的手腕。
厉行还因她以身涉险在气头上,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幅度动作吓得下意识“啧”了一声,他欲伸出另一只手挡开,却被贺熹“啪”的一下打开。
强硬地挽高他潮湿的袖子,目光触及厉行小臂上腥红的伤口,贺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你怎么……”不说呢三个字,她已经哽咽得说不出来了。
如果不是她,他现在肯定好好的留在部队做他的参谋长、指挥官,怎么会受枪伤,贺熹低着头,觉得厉行有她这样的女朋友真是倒霉,幸好伤的只是手臂,如果……她不敢再想下去。
这就是爱人,他疼,她比他更疼;这就是恋人,她疼,他恨不得代替她疼。
厉行看不见贺熹的表情,只是听到她像小动物呜咽般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随即改拉他去找医生。
怒气被她低低的道歉声化解了,厉行反手握住贺熹冰冷的小手,缓和了口气,“没事,皮肉伤。”先前眼里心里都是她,他只隐约感觉到手臂上似是被利器扎了一下,随后交手时更是无暇顾及,如果不是贺熹发现,厉行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也挂彩了。
实际上这样的轻伤比起他在特种大队服役时所经历的根本不值一提,曾经枪林弹雨的日子、那些令他随时可能送命的任务,以及留在他身上的一枚枚勋章,哪个不比今天严重、凶险?身为一名职业军人,厉行身穿的是军装,头戴的是国徽,肩膀上扛的是责任,他没有后退的权利。
身为一个男人,他为了自己的女人拚命更是义不容辞,总之在厉行看来都是分内事。
贺熹心里难受,竭力控制住眼泪,她加快了脚步。
厉行的手臂中弹,所幸只是被子弹穿透了皮肉没有伤到骨头,不过由于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先是打斗又再雨淋,加上他先前有过超高烧的病例,贺雅言建议留院观察。
军演在即,身为指挥官的他怎么可能撤出战斗,厉行不容反驳地拒绝,“不需要,我会注意。”见贺雅言还要再说什么,他直接吩咐医生,“麻烦给我开点药,谢谢。”转而抬手模模贺熹的脸,故意以调侃的语气低声逗她,“不要紧,妳老公身体棒得很。”
贺熹以眼神谴责他,但终究没有出言劝他退出演习,除了了解,更多的是支持和理解,一如厉行知道她作饵引陈彪入局一样,尽管担心,依然给予了最大限度的支持和谅解。
贺雅言没有错过两人的眼神交流,微笑,觉得此刻厉行脸上调笑的表情与一身严肃的军装实在不符,如同赫义城不正经时一样,严重破坏了军人高大的形象,然而这又有什么不好呢?相爱本就是一件值得张扬的事,这种幸福可以昭告世人、昭告天下。
发现贺雅言眼中的笑意,厉行也微笑,“我们先去取药了。”贺雅言点头。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厉行去牵贺熹的手,贺熹避开,径自走在一边,自责中。
在不牵动彼此伤口的情况下,厉行霸道地将她拉到身侧搂住,低语道:“该秋后算账的似乎是我吧。”
贺熹低着头,“可能真如爷爷说的,我不是做警员的料。”话音消弭,她背过身去,掩饰胀痛的眼眶。
厉行当然不是真的要责怪她,哪怕心里已然决定无论她同意与否都必须退下一线,可是也不希望贺熹因为此事背负压力和阴影。
他扳正她的肩膀,温柔地以指月复为她抹去眼泪,“以今天的情况而言,这样的战损比已经很漂亮了,况且抓罪犯啊,总不是谈谈话就能抓吧。”俯身以略显粗糙的脸颊轻轻贴了下她的,他笑着逗她,“换个角度想想,要不是妳,谁能劳驾得了新时代的特种兵、堂堂厉参谋长我啊。”
贺熹破涕为笑,抬手捶了他一下,娇嗔说:“你怎么那么讨厌。”
厉行神色一紧,按住她不安分的手,“小心压到伤口。”
置身于厉行怀里,贺熹轻唤:“阿行。”
厉行“嗯”一声,模着往他怀里拱的小脑袋。
就在贺熹以为厉参谋长会大人大量、不计较她行动不听指挥的错误时,听到他说:“不要以为撒个娇就没事了,等演习完,我们要对今天的突发事件进行一次单独而深刻的谈话。”
贺熹在不牵动伤口的情况下轻轻环住他的腰,小声应说:“好吧。”
厉行满意地弯了弯唇。
牧岩很快赶到了医院,见厉行和贺熹双双挂彩,说实话他觉得有点窝囊,身为警局副局长,布置安排了这么久,不只拿下犯罪嫌疑人的是军方的人,自己的手下还被送进了医院,牧岩有种自己该砍掉重练的错觉,然而原则不容改变,他只能以副局长的身分公事公办的对贺熹说:“先回去养伤吧,等处分下来通知妳。”
贺熹微仰着头,眼睛红红的,很温顺、很可怜地依赖着厉行,见他鼓励般地点头,她低低应了声:“是。”
贺熹随厉行走了,片刻又折返回来,牧岩以为她想参与审讯,正欲开口驳回,却听贺熹说:“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上面说有心理障碍的人大多受过各式各样的心理创伤,如果审讯不顺利,我建议调查一下陈彪小时候的事。”见牧岩皱眉,她补充说:“我先后与陈彪见过三次,他给我的感觉根本不像同一个人,让我一度猜测他或许是有孪生兄弟的。”
“说下去。”
“陈彪今天情绪波动异常,彷佛是个站在崩溃边缘的人,随时可能爆发,说实话,昨晚的他深沉得让我有点害怕,尤其是他借口去洗手间时与我对视那一瞬,我几乎以为自己身在他设下的局里而不自知,这样的性格反差实在太大了,所以我有理由怀疑他精神有问题。”斟酌了一下,她说:“我在想他会不会就是那种比较特殊的病例,双重人格。”
双重人格?牧岩闻言首先所想到的是,如果最终确认陈彪的精神存在问题,给他定罪就有难度了,还有从未露过面的老鬼的消息该如何获取呢?到底老鬼是为掩护身分,故意用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属下,还是他也不知道陈彪有病?牧岩心中的疑团渐大。
◎◎◎
医院门口,越野车旁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米佧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在见到米鱼时波动得很厉害,抱着姊姊“哇”的一声哭起来,邢克垒站在旁边,几次想插话都被她陡然拔高的哭声挡了回来。
贺熹内疚地模模米佧的头发,“对不起,佧佧,连累妳了。”
米佧抬起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不用道歉啊,要不是妳,我就被那个坏蛋杀啦。”她以邢克垒军装的袖子蹭去眼泪和鼻涕,“当时的情况那么危险,我还以为……”
邢克垒抬腕看看表上的时间,不得不打断她,“两位能否等一下再分析形势、展望未来?现在……”停顿了一下,目光定格在米佧的脸上,“先把军装还给我吧,我得赶回基地报到。”
米佧闻言,低头看了看裹在身上的衣服,想到前一刻还把人家衣服袖子当纸巾,小脸顿时红了,“那个……要不然我帮你洗洗吧,你告诉我你住哪里,过两天我帮你送过去。”
见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了,邢克垒英俊的脸上浮起痞痞的笑,“洗什么啊,妳看,比我的脸还干净呢。”话语间伸手去取军装,无意间触到米佧柔软的小手,好笑地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脸颊,他以惯常调侃的语气逗她,“小妞,妳干嘛脸红啊,我就那么让妳不好意思啊?”眼睛余光瞥见米鱼瞪他,他无所谓地一笑,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坐上驾驶座。
发生了这样的事,厉行自然不放心把贺熹这个病号独自留在公寓里,陪她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直接把人送去了五三二团,路上萧熠打电话来,贺熹才“喂”了一声,就听他语速极快地问:“在家吗?一个人还是和谁在一起?”急切得像是担心她出事一样。
“在去部队的路上,和厉行。”贺熹如实回答,随后不解的问:“你怎么了?一大早的不睡觉干嘛,有事啊?”
听到她说和厉行在一起,萧熠显然松了口气,再开口时又没好气,“没事就不能问候妳了?好了,挂吧,打错了。”话音未落,径自挂断。
前一分钟还问她在哪、和谁在一起,随后居然说打错了,贺熹皱眉,抬头迎上厉行若有所思的目光,模模被淋得脏兮兮却依然精神抖擞的黑猴子,她说:“萧熠大概睡胡涂了。”
厉行的眼神变得高深莫测,什么话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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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贺熹送回部队后,厉行连半湿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掉,直奔训练场。
此次战斗集结的地点距离较远,据厉行所知,是亚洲最大的军事训练基地,而且本次演习的规定相较以往有很大的不同,尤显苛刻,说苛刻或许并不恰当,因为实际上根本没有明令规定什么,除了取消电子屏幕,让红蓝两军的指挥官无法看到局部战场,也没有规定具体对抗时间,甚至不以战损比论输赢,只是通知说谁能控制白城谁就胜。
所谓白城,在军用地图上的坐标就是一处狭小的山坳,两边各有一座山,分别为355高地和426高地,355高地地形开阔,容易发扬火力优势,426高地则有死角,容易被敌人接近包抄,想要控制白城必先抢占355高地,夺得制高权,所以简单来说,谁能占领355山头谁就赢了,至于打法,两军可自由发挥,有点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架势。
厉行是立了军令状的,如同贺泓勋任营长时与特种大队较量时一样,是带着必胜的决心走上战场的。
隐蔽的指挥所里,厉行与侦察连连长陈卫东、副连袁帅、战毅、上尉参谋韩亦初等十人分散地站在巨大沙盘周围,厉行的中校肩章在清一色的尉官里显得相当耀眼,但是今天的主角却不是他,几名尉官是厉行领受军演任务时亲自挑选出来的,担当此次对抗的前锋。
先前团部会议上,厉行否决了贺泓勋任用营级军官为前锋的想法,提出启用年轻一级的军官打这一仗,起初贺泓勋是有顾虑的,他多少有些担心袁帅等一批少壮派军官无法担当重任,但看着厉行浓黑如墨的眉毛飞扬着自信与傲气,听到他铿锵有力地说:“当问题上升到需要在战场上解决的时候,我不会和谁讲道理。”他同意了。
简易但伪装良好的临时指挥所里,厉行站在沙盘前凝神看了会,将第一面红旗插下去,“十二点整陈卫东从这里出发,一个小时之内必须赶到355高地直径三公里内,记住,你的任务是要在零伤亡的情况下完成战前侦察,一旦曝露,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有人突围成功。”
“是。”
接着插下第二面旗,“凌晨五点前,袁帅你带人到达这里,身为第二梯队,叫打就打、叫停就停,一切行动听指挥。”
“是。”
然后是第三面旗,“韩亦初的人隐蔽在距离426高地一公里外的地方,按兵不动。”
“是。”
第四面旗插入沙盘,“战毅,你就给我待在这负责无线电畅通无阻。”
“是。”
“安基。”将目光投射到此次对抗唯一一名营级军官黝黑的脸上,厉行交代,“绿色信号弹亮起,不必听我口令,直接带领第一梯队进攻,确保在三十分钟之内突破敌之防御,如果计划有变,我会在开战前二十分钟调整作战方案。”
安基信心十足,“用不了三十分钟肯定结束战斗……”
“别说大话。”厉行以锐利的目光盯了他一眼,适时打预防针,“赫参谋长用兵厉害,邢克垒擅守擅攻,没有意外的话,他肯定也是第一梯队,这一仗我们会打得很艰难。”
贺泓勋点头,“还是稳妥一点好,赫义城可是卯足了劲等着收拾我们呢。”
安基脖子一仰,“怕他啊,大不了死拚到底。”
站在旁边的宁安磊适时插话,“拚输的话可就惨了。”几名军官忍笑。
之后随着一面面红旗插入沙盘,以及一声声响亮的回应,五三二团的战斗任务一一布置完成,厉行与贺泓勋对视一眼,见他点头表示没有异议和补充,面色严峻地问:“兄弟们有没有信心?”
十名尉官霸气十足地吼出两个字,“必胜!”
厉行满意地点头,彷佛慢镜头回放般缓慢但异常坚定地伸出右手。
军官们瞬间领会,一个一个将他们孔武有力的右手覆在团参谋长、团长和即将并肩而战的战友手背上,他们大喊:“杀!”
然后厉行低沉浑厚的嗓音扩散在空气里,他朗声说:“凯旋!”
这一幕如此熟悉,不禁让厉行想起在特种大队出任前的情景。
随着那声凯旋,他迅速摘下肩章与遗书放在一起,后来等他不再写遗书的时候,就只有那枚孤零零的肩章静静地留在他专属的柜子里,之后没有名字,唯有代号“判官”的特种兵便持起枪走向战场了,也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暂时放下贺熹,心无旁骛地上阵杀敌。
六年短得犹如一个瞬间般悄然逝去,厉行想念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于是这辈子,他为能拥有一段在特种大队服役的军旅生涯而骄傲、无憾。
六年又漫长得似是一个轮回,彷佛再多一天,厉行都承受不了对贺熹想念的煎熬,所以这辈子,他为能拥有一个让自己爱到刻骨的女人而幸福、满足。
厉行觉得他何其幸运,无论是从事的职业还是将要携手一生的伴侣,都是自己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