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就要进城了!急急忙忙地将最后一口酥脆烧饼丢进小嘴中,花茶烟从垛口站起来,头朝下双脚攀着城墙,以倒挂金钟的姿势挂在城墙的墙壁之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下方那男人驱马入城门。
别人是“趴在墙头等红杏”,她则是“挂在城门看俊男”。
“孙小姐,妳小心点,这可不是好玩的!”洪嬷嬷畏高,提心吊胆地叮嘱着,根本不敢往前站。
“不要紧,我可是会轻功的哦!”仗着会两下子的花茶烟完全没当回事,
正在此时,那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凌厉且清澈的目光,不偏不倚,与倒挂的花茶烟对个正着!
那是一双让人猜不透的幽暗黑眸,深邃不见底,隐约透出一股隐忍和坚毅。
就是这双眼,将正在偷窥的小人儿吓得全身一震,整个人都软了,完全将自己此刻的处境忘到九霄云外!
攀住墙的小手一滑,她回过神,下意识地尖叫一声,来不及任何自救,娇小的身子已如同夏日里纷纷扬扬的飞花,直朝下坠落!
四周瞬间凝定,因为太过突然,不仅城门口的百姓们目瞪口呆,就连守城的门监都没反应过来,只有目睹这刺激一幕的洪嬷嬷在惊叫一声后,晕倒在地。
悲剧即将发生,花小姐大概会因此香消玉殒……
但,并没有,短短几秒钟之内,马背上的男子已经突兀自高高腾空,一伸臂,居然一把将那小小的身子牢牢抓在手中。
“啊……”半空中的花茶烟与城下的老百姓们,同时惊叫出声。
再一眨眼,那男子已迅速地旋身而起,赫然将小佳人抱到马背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甚是潇洒自如,丝毫不拖泥带水。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头晕目眩的花茶烟听到一道低淳的嗓音,在自己耳畔处低语:“以后要小心,别再摔下来了。”
接着他摇头,以目光示意几名正欲上前的护卫退后,这才将受惊过度的小丫头安稳地放到地上。
“花小姐,妳没事吧?”旁边马上有门监过来扶住她,接着被掐了人中醒来的洪嬷嬷,已经哭哭啼啼、慌慌张张地从城楼上跑下来。
“呜……孙小姐……呜呜……妳有没有事?叫妳不要顽皮……”万一宝贝孙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跟老爷交待!
太丢脸了!花茶烟白着一张俏脸,想也没想就投入洪嬷嬷温暖的怀里。
即使她吓坏了,可打死她也不会告诉女乃娘,自己是因为贪看男色,一不小心才失了手!
“乖,别怕别怕,没事了,我家孙小姐吉人天相,平平安安……”洪嬷嬷一面安抚着孙小姐,一面又忙着跟救了自家小姐的男人道谢:“谢谢公子救了我家小姐。”
男子微一颔首,黑目瞧了一眼无恙的小丫头,才驱马带着手下进了城。
从洪嬷嬷怀里抬起头的花茶烟,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救命恩人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他是谁?她居然忘了问他的名字……
☆☆☆
阴森森的黑夜。
一抹娇小的身影正沿江狂奔,泪水不断从眼中涌出来,来不及拭去,也朦胧了视线。
不过短短一夜时间,她从天师府里的千金小姐已经沧落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
今日二更时分,京里来了人,秘密带来外公给洪嬷嬷的信函,上面简单地说他近日必定获罪,要孙小姐赶紧离开溧阳城到江陵去。
“为什么会这样?”花茶烟怔怔地问从京里快马加鞭赶来的两名亲信。
“宋太傅前儿自缢死了,冯大人几个还在皇上面前污蔑他是畏罪自杀,老爷气不过,去找姓冯的理论,当时、当时……”亲信呐呐的,似有难以启齿。
“当时怎么样?你快说呀!”洪嬷嬷也急了。
“当时,谢家少将军也在场,小人是听宫里的太监悄悄说的,皇上这次召谢少将军回京根本不是要降罪,不仅没有罪,还升了他的官,赐了官邸,良田千倾、黄金白银,美女……美女数名,要他长住在京里,说是免得将他视如己出的皇上想念。”
黄金?美女?这姓谢的混蛋!王八蛋!负心汉!花茶烟厌恶地在心里用力啐了一口。
亲信气呼呼地继续说:“老爷因为宋大人的死怒不可遏,闯进宫去,当着皇上的面痛斥了姓冯的一通,让皇上很生气,当场叫人撵出宫去,现在被禁闭在天师府里不能离京,小人就不明白了,谢少将军明明在旁边,都不帮老爷说个情,枉咱们两家还有亲……”
花茶烟越听越气,小手抓起一个白瓷碗,用力地摔在地上,“啪”地一声,碎成四分五裂。
晶莹的小脸上一片铁青,失了血色的红唇被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
什么亲?什么姻缘?只不过是天子当时的一时戏言罢了!
如今姓谢的混蛋不仅升官发财,还有美女相伴,自然是不会旧事重提,去跟一个地位岌岌可危、自身难保的天师府攀上任何瓜葛!
“孙小姐,那种无情无义的混蛋不值得生气,当务之急是离开溧阳城,妳现在就得走。”洪嬷嬷忍住眼泪,拿来一身女道士的衣服替她穿上,边穿边交待个没完:“换上这个,免得引人注目,包袱里有盘缠和换洗的衣服,以后就得自己照顾自己了……”
“不,嬷嬷,要走咱们一起走。”花茶烟抱住嬷嬷,用力地摇着头,大眼睛里流露出惶恐不安神色。
凭她再怎么胆大妄为,充其量她也不过只是个十三岁的天真小姑娘,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离开过家人。
“我现在还不能走,等天师大人的判决下来,是生是死,咱们家总得有人去……”洪嬷嬷拭了拭泪,抚着她的小脸蛋,“妳听话,先乖乖的到江陵等着,不能轻举妄动,也得千万小心,不要被人抓住了,知道吗?”
“呜……嬷嬷……”两人抱头痛哭。
“孙小姐,洪嬷嬷,咱们得动作快点,说不定官府很快就会有行动了。”亲信见状也于心不忍:“小人安排的船在江边等着接应。”
“好,你们快走。”洪嬷嬷替花茶烟擦干眼泪,拉着她就往外走。
一行人出了屋子,刚走到前院,果然就听到不远处的巷口隐约有马蹄声、脚步杂踏声,似乎有大批人马朝这边过来。
“不好,咱们从后门走。”
洪嬷嬷带着三人到后门,仔细听了听,屋外一片鸦雀无声,才开门让他们出去,“孙小姐,你们要一直左走,才能到江边,知道吗?”
“我知道了,嬷嬷,一有外公的消息,就马上派人给我捎信来……”被打扮成小小女道士的花茶烟背着包袱,泪眼模糊,依依不舍地离别。
“我知道,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赶快走!”看着在自己身边长到十三岁,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孙小姐,心痛得肝肠寸断的洪嬷嬷将门关上,催促他们快走。
“嬷嬷,妳要保重!”花茶烟一咬牙,抬头看看阴暗不明的天色,大步向前走去!
月夜悄悄,三人加快脚步来到江边,却没看到接应的船只等着,四面八方都亮起火把,他们才知道自己中了埋伏。
“孙小姐,妳快跑,沿着江边跑,不要回头。”忠心耿耿的亲信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官兵。
花茶烟听话的朝前跑去,她拼命地跑着,她一直就很听话,既然外公和洪嬷嬷不想她让人抓住,那她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溜掉。
蓦地如风似的脚步猛然止住,水眸儿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景物。
前面居然已没有了路,被一条大江横生生地阻挡住!
此时正值夏季,江水漫上了丘陵,原有的路都被阻绝断开,不能通行。宽阔的江面上,升起薄雾,在这黑夜里,像一块墨黑的镜子,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身后,追兵已到。
“花小姐,请跟下官回去,下官定然不会难为小姐……”为首的官儿正大呼小叫地往她这边跑。
那人,花茶烟认得,是溧阳城的太守。
哼!当她是三岁小孩儿吗?这么声势浩大的来抓人,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不会为难自己。
晶亮璀璨的眼眸一溜,小小的脸蛋高高扬起,露出一丝冷笑。
她花茶烟年纪虽小,却也是有傲骨的,她的外公铁骨铮铮,敢在皇帝面前痛责奸臣,她自然不会让他们逮到,好去要挟为难外公!
漂亮的脸上轻蔑地绽出一丝笑容,她一提气,娇小的身子轻快又敏捷地跃起,再以一个悄然无声、水波不惊的姿势没入江水之中。
“天呀!花小姐投江了!”岸堤边,犹如炸了马蜂窝;江面上,仍然一片平静无波。
俗语道莫看江面平如镜,当心水底万丈深,溧阳城的人都知道,这条大江表面上看似波澜不起,但江底暗礁多,水流急,不少船在这里翻底。
天师家的孙小姐,这回只怕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