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丰满?”是指什么?金顺儿想了一会,努力理解金宝生奇怪的用语,然后再看了看金宝生放在她身上的双手,这一想通,便柳眉倒竖起来!永盛王朝以弱柳临风的姿态为美,她这样偏向丰腴的模样,反而会被取笑肥胖!这丫头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当面取笑她!
“金宝生!你什么意思,啊?!”用力将金宝生推开,伸手如电,一把揪住她的耳朵,狠狠扭着:“你敢取笑我的身段!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敢这么说我,找死了你!”
“哎,轻点轻点。扯掉了可不会再长出来。”金宝生一向很有绅士风度,纵使遭遇到了如同“野蛮女友”般的女士,受了点皮肉之苦,也很能大度的不予计较。不过,如果金顺儿能放开她作恶的爪子,那就更好了。
“你、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怎么都不一样了?!”金顺儿放轻了手劲,但没有放手,仍然揪着金宝生,一双大眼像两把火炬似的,直直盯着性情大变的金宝生看。将自己满腔的怒火都暂且搁到一边记着,反正随时可以讨回来。“真的被踩坏了?不可能啊,你身体那么好,小时候被牛踹了一脚都没事,只是被人踩几个脚印,又怎么可能会出事?”
伸手探探金宝生的额温,确定是正常的。
“还是你那后娘拦着你大哥不让来探望,你伤心得傻了?”再猜测着。然后凶巴巴地骂道:“今年一月底时,你找我帮你,让司饷总管嬷嬷提前预支一整年的月钱给你。那时我就警告你别那么傻,不要把钱全寄回家,你一旦寄了,就别想上巳节时你家里会有人来探望。虽然咱金家村离天都不远,走个八、九天也就到了,但没钱可拿,谁想白走这一段路?就算你大哥心中想念你,也要看你后母和大嫂同不同意!自然是不同意的!想也知道!偏你不信,竟还是把钱全寄了,才在上巳节那天当众哭鼻子,真是太难看了!”
“我很确定那一天我没有哭鼻子。”金宝生很坚持地说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当时只感到一切太过玄幻、对自己的糟样感到人生无望,不过,她没有哭!这是无比确定的!
金顺儿一楞。骂道:
“谁管你哭不哭,你会不会听重点啊?!重点是你在做了傻事之后,就该知道后果。那么上巳节那天,没见到亲人来探望,一点也不值得意外,不是吗?你在伤心什么!”
金宝生本来还想好好纠正金顺儿对她的误会的。她真的没有哭,却被误会有,这对他堂堂男于汉的尊严是多大的污蔑啊!不过在听到金顺儿说的话之后,她定定打量着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女子,深思起来。
虽然在旧?金宝生的记忆中,金顺儿是个绝对不能惹的恶霸、心黑手狠,谁见谁倒霉,她自己更是被金顺儿从小欺压到大,正是个血淋淋的实例。
但是,新?金宝生在稍稍流览完记忆里许多相处的片断时,却有不同的看法。
她当男人的年头比当女人多。思维模式上,还是倾向于男性化,看事情的角度也不同。她不会注意金顺儿毫无理由欺负她多少次,她看到的是金顺儿对她的怒斥里总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或许金顺儿不是什么好人,对金宝生也带有鄙视,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没事也要跑来欺负她取点乐子,但除此之外,她也确确实实在罩着金宝生——她能在宫里好好活到二十三岁,就是证明。
人的性格是很复杂的,谁说你在欺负一个人的同时,不能将他列为自己的小弟小妹罩着?只许自己欺负支使,不许别人擅动的?
在金宝生看来,金顺儿不喜欢金宝生是真的,但没有太大恶意,甚至带着一点点善意,也是真的。
“我问你,你是真的身上连一个铜子都没有了吗?”金顺儿发现金宝生又在走神,气得扯着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摇来摇去。“金宝生!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被摇得很舒服的金宝生无意制止野蛮女子的行为。这要是在以前哪,身体虚弱的他早被摇晕了,肯定马上挂点滴伺候,哪像现在,头不晕、脑不茫,这样摇来摇去的,应该很像荡秋千的感觉吧?
“你别想胡乱说听到了来搪塞我!说说看,你听到我问你什么了?”
金顺儿很怀疑自己被虚应了,看看这金傻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于是逼问道。
“我听到你问我身上是不是一毛钱都没有了?我的回答是:对,身上都没钱了,一个铜子都没有。”
一边回答,一边在心底分神遥想着:嗯……哪天有空,叫宫奴帮她在院子边上钉个秋千。从小他一直很渴望可以狠狠地玩秋千,将自己荡个360度,若是不小心被抛甩出去,一定很刺激吧?
“那么你十天前央求庆丰司的唐姑姑帮你订了两块棉布和五彩绣线,如今宫外的人将货都送来了,你要怎么付钱?”
“啊?”有这事吗?金宝生在脑中回想着,还真有……
记忆中,即使是金宝生这样五大三粗(以金公子的标准而言)的粗糙女,也是会一点针黹功夫的,做件简单的衣服裤子、绣点花花草草禽禽兽兽什么的,还是可以的。不过,现在的金宝生就算应该是会的,也不考虑从事DIY这类的行当。君子动口(吃美食)不动手(做手工),他一向奉为圭臬。
“我没钱支付,能不能退货?”
“什么退货?那是什么话?你不会是想赖帐吧?”金顺儿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退货怎么可以叫赖帐?又没有叫别人吃亏,为什么你的脸色看起来很沉重?”只是退货而已,有很过分吗?她又没有要求七天监赏期,把东西用过了再退回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没想到你这样不守信,央人代买了物件,没给辛苦费也就算了,还说不要了,以后还想有人愿意出宫帮你带东西进来吗?”
“啊……我懂了。意思是,如果我敢说退货,等于是自找死路是吧?”才想着要好好建立人脉,绝对不可以立马就把那些在宫里人缘佳、行动活跃的人给得罪了。
“没错,就是这样。所以别再说退货了,快点凑钱把货款付了吧。不过……怪了,你怎么会变得如此奇怪?”金顺儿皱眉看着金宝生,总觉得她真的变得太奇怪了,太不一样了。可到底是怎么的不一样法,她又没有办法具体说出来,因为金宝生看起来还是很迟钝很笨,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但言谈举止上,又是那么不同……
不容金顺儿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金宝生已经打断她的沉思,用着充满商量,却又不太接受拒绝的口气道:
“顺儿姐,看在我们同乡一场,五百年前同一个老祖宗的分上,借点钱给我付货款吧。”
*****
你今天,被借钱了吗?
这句话,成了最近小宫女们面见时最流行的打招呼用语。
这几天,低阶宫女宿舍区里充满了一种惊恐的气氛。
低阶宫女宿舍区,住的大都是那些年资浅、才能平庸、被分配的工作大抵是喂鸡养鸭、种菜浇水那种边缘再边缘,远离皇城权力中心的没前途粗活的宫女,她们与宫奴混居一处,虽没有同房,但也可以由此知道她们混得有多么不如意了。
待在这样的地方,别说见到贵人了,连那种稍有体面有品级的女官或宦官,恐怕是一辈子也见不着的。
原本日子就够难过了,偏偏这阵子还要担心受怕,日子过得不得安生,真不知道这是招谁惹谁了,竟引来这样一个煞星,所有人都在叫苦连天,努力祈祷着那个在三月三日上巳节被人群踩傻的“金傻”快快痊愈,回复正常,不要再做那些出格的事了!
大家都穷得要命,努力将那点微薄的月钱给存下来容易吗?俭肠勒肚地苛待自己,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将赚来的钱寄回家,好改善家里的生活?既然大家都活得这样努力、这样辛苦,总该将心比心地体谅一下,怎么忍心轻易将“借我钱”这三个字理所当然地月兑口而出,还一副“借钱的是老大”的嚣张样?
这真是太过分了。
以前大家是懒得理这个已经二十三高龄,至今仍居住在低阶宫女区,还不幸被分配去与贱籍宫女同宿的倒霉老女,不对她起坏心眼就已经很不错了,谁会把她当一回事?但现在,也不知道金宝生的人缘算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坏了,在她莫名其妙的出格行为下,她出名了,出名到连中阶宫女区都耳闻过她的事迹,偶尔擦身而过,还会回头对她指指点点,将她的音容样貌认个真切,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视而不见。当然,知名度跟人缘从来不是正比关系——因为,大家努力记住金宝生,是为了躲开她。
“唉,形象不好,借钱这种事,果然非常困难。”金宝生拿掉脸上敷到已经失去水分的西瓜皮薄片,屈身在水盆边洗脸。
对于站在一旁以悲愤的目光无言指责她浪费的那三名宫奴,她已经学会不予理会了。只是拿没有果肉的西瓜皮来敷脸,说起来也是废物利用而已,做什么一副把她们的满汉大餐给糟蹋掉的模样?
太扯了!
这些日子以来,任何可以称得上食物的东西,比如小黄瓜、比如柠檬、比如菜瓜等等,随处可见的廉价物品,她都在这些人哀求的目光下,放弃用来美容,转而送给她们,让她们偷偷煮来加餐,已经很够了好吧?
要是连西瓜皮也要计较,那就太过分了!她这个人是很有君子风度的,但也不可能毫无底线地退让不是?
以前依稀彷佛听说过西瓜皮也可以用来煮汤,但这个承平了一百五十年的永盛王朝,不至于物资匮乏到连西瓜皮也要吃进肚子才算是不浪费吧?!
如果连西瓜皮也不能用,那她的美白保养大计根本就别想推动了。上辈子她又不是女人,对于这些美容知识根本没有涉猎多少,要不是自己的美人老妈每每陪着他养病时,都以美容心得当话题,让他多少吸收到一点知识的话,如今面对自己凄惨的身体状况,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任其堕落下去了。
“喂,我说,你们有没有月钱可拿?”金宝生不是贱籍出身,所以在她的大脑现有资料库里,找不到可以了解贱藉的各项讯息。即使她已经跟这些人住了两三年了,居然从来没有发挥八卦之心,好好打听一下。这人生过得也太麻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