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痛到一个极致,斐然蓦地在风中听见两声轻响,随即好像有什么东西自他的体内散逸了出去,他咬牙取出另一张金色的符纸往地上一按,霎时地上金光大亮,原本围绕着他的狂风化为一束金光,自地上一路流泻至尚善所坐的地方,再一举将她包拢了起来。
“三堂兄!”
斐蓝在他力尽倒下时就想冲进去,而这时包围住尚善的金光已全数窜进她的体内,待刺眼的光芒全数消失,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已不再是个女圭女圭,而是散去魂印的十九岁尚善。
斐思年终于松手放开挣扎的小皇帝,在他急于去看斐然时,斐思年走至尚善的身旁蹲下,探过她的脉象与气息后,这才来到斐然这边把他半抱至怀中,将一颗纳兰清音事前替他准备好的丹药塞进他的嘴里。
“大哥……”他疲倦地睁开眼帘。
斐思年一手抚去他额上的冷汗,“睡吧,我会替你照顾好她的。”
得到他的这句话后,斐然便合眼昏睡过去。斐思年先把还挂着眼泪的小皇帝给赶出去叫人来帮忙,再一手绕至斐然的腿弯处将他抱起。
十二年前,他曾这么抱着斐然离开此地,没想到在事隔十二年后,带着已经长大的斐然离开这儿的人,也依然还是他。
唯一不同的是,当年伤痕累累的斐然是被迫来此的,可如今,他却是心甘情愿。
被小皇帝安置在寝宫中的斐然,已接连睡了三个日夜,除了那个始终守在病榻前不走的尚善外,眼下整座元芳宫内的人都快被他给急出一头的白发。
这三日来,担心自家三堂兄的小皇帝像根一点就炸的炮仗,时不时就在朝堂上咆哮拍桌;太医院里的太医们,也已集体被威胁过身家性命一回;斐思年更是前前后后跑回了皇爷府数趟,却怎么也拖不来那个嘴上说不会有事,死都不肯挪驾到元芳宫中一探斐然病情的纳兰清音。
至于尚善?在已经把身上所有的黄符都轮番给斐然贴过一回,却什么成效也没有后,她便不再试了,她只是无声地守着睡得过沉过静也过于不正常的斐然,累了就睡在他的身边,醒了就继续等,就像只被主人丢弃的狗儿,一心只等待着他的归来。
就在方才,当太医院主簿看完斐然毫无起色的病况,第十二次被小皇帝威胁要砍掉脑袋后,斐思年头疼不已地一手提着主簿、一手提着小皇帝走出去,并顺手关上门扇,将所有的忧心和吵杂都给关在门外。
安静的室内,尚善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却听不见斐然过浅的气息。她再次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后,她拉来他的一掌贴上她的面颊,闭上眼仔细地感受着他的体温。
以前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
现下他却情愿忍受抽魂夺魄之痛,只想让她多活几年。
天底下也就他这个魂主最自私了,不想理她时就躲到天边去,管起她来就不顾一切的去管,从来都不肯听听她的意见。
在听他说过他幼时所遭遇的过往,和蓬莱的精辟剖析之后,鉴于他一心弥补她的素行,和他负责任的态度,她都已经打算原谅他这个魂主了,他却睡到云深不知处去,也不起来问问她一个人会不会害怕。
贴在她面颊上的指尖,轻轻地点了点,她惊讶地张开双眼,一如以往只对她展现的温和笑意,就这么出现在斐然的脸庞上。
眼底来不及阻挡的湿意,很快就模糊了她的视线。
“……魂魄可齐全了?”他犹带着未散去的睡意,语调有些沙哑地问着。
听见他醒来的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她后,尚善边点头边觉得喉际酸疼得厉害。
“身子可有不适?”外表看起来跟以往无二致,就是不知她得到魂魄会不会也像他那般的疼。
她的泪水随即夺眶而出,无声地滔滔倾流。
“怎哭了?”斐然这下再无睡意再清醒不过,正想撑起身子,就又被她给扑回原处。
“我……”她揽着他的胸口,说出藏在她心底的惧怕,“我还以为你会死了,或是变成个傻子……”天天都听太医这么说,她再怎么想相信他也都变得没有信心了。
“放心,没傻,你师公给的符咒挺管用的。”他抬起一手拍着她的背,这才发现浑身酸疼得紧,费了好一番力气这才有法子在她的帮助下坐起身。
尚善给嗓子沙哑的他倒了杯水润润喉,然后坐在床边看他挤眉皱脸地活动着身子。
“如何?”她紧张地问。
他苦着脸,“就像刚又被清罡真人揍过一次……”话说以往清罡真人时不时就“关爱”他一下,是为了让他事前暖暖身有个经验吗?
“魂魄方面呢?”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那玩意儿既看不到也模不着,怎么感觉?这也太为难他了。
“现在换你缺了一魂一魄,你会不会因此而折寿?”她很久以前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可是不管是他还是师父或者师公,统统都没想过这一点。
“呃……”斐然僵住了身子,“清远真人倒是没对我提过这个……”糟糕,他俩是魂主魂役的关系,虽然她不短命了,可换他短命啊,到头来他俩还不是一样短命?
他安然无恙的喜悦,随着他的这句话落下,在尚善的心中登时被冲蚀得一干二净,她抹干了脸上的泪水,跳下床榻找来他的衣物,快手快脚地替他套上后,也不管他还披头散发,就要扶他下榻。
他不明所以,“做什么?”
“我们这就回山去找我师公!”她就知道那堆老头子只会坑人。
“善善……”他把红着眼睛的她拖回身旁,“就算要回去,好歹也得等我的身子好些才能走吧?”
“那我去叫太医过来……”她说着说着又要走。
“不急。”他一把揽过久违的软玉温香,“哪,我看不如这样吧,等我身子好了,也等你把皇宫御膳房里的荤菜都给吃过一轮,再去皇爷府试试我家大厨的手艺后,咱们再回山去。”
“跟你说正经的呢。”
他冷不防在她耳边问:“你确定你要急着回去吃素?”
虽然无法吃肉的日子很痛苦,但为了斐然的身子着想,她还是忍痛颔首,打算待他身子好点,就马上拖他回观去给师公看看他的情况。
见她担忧得一脸愁色不散,斐然转眼想了想,忽然一本正经地道。
“其实,补齐魂魄一事,不光是为了你,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你自己?”
他瞄瞄她凹凸有致的娇躯,“你一副女圭女圭样多久我就饿了多久,再不变回来,你想憋死我?”
“……”
“我可不是披着人皮的禽兽,本公子有节操的,我只对十九岁的你冲动得起来。”虽然女圭女圭样的她可亲可搂又可抱,但到底,还是比不上让他魂萦梦牵的美人。
“……”
“所以说你真要感激我,那等我身子复原了再陪我冲动冲动?你也知道在遇上你之前,我可是冰清玉洁从没开过荤——”
尚善满面冰霜地抄起枕头压住他的脸,“憋死你算了。”
三日后,一辆马车由皇宫内驶出直奔皇爷府,经由小皇帝派人通知,早已收到消息的皇爷府众人,一早就等在府门处迎接据说因“体弱”而在宫中住了一小段时日的三爷。
在众人热烈期待的目光下,马车终于停在府门处,当马车车门由知书开启后,首先跳下了个陌生道姑,而他们久未返家的三爷,就紧跟在她的身后,一路低声下气的赔不是,还试着去牵她的手。
啪的一声,斐然的手再次遭人打飞,尚善横了身后的斐然一眼,众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气,而斐然不但没翻脸生气,面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上几分,并再一次厚脸皮地追上去黏着她。
“大爷,我没看错吧?”府内管家边揉眼睛边问。
“没有。”
“那真是三爷?”没被人易容冒充?
“家门不幸,正是他。”在宫中看过太多那两人纠纠缠缠的情况,且丢脸的那一个还是自家弟弟,斐思年如今是连翻白眼的力气也没有。
管家这下子深深感到惊恐了,“可三爷以往不是高傲冷酷还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他微微抽着嘴角,“你方才说的那些都得建立在他心中无愧这前提上。”
“三爷欠了那道姑什么?”
“欠债。”还是最不容易还的那种。
在知书的领路下,尚善不理会身后斐然的苦苦求和,一路埋头疾走。
留在宫中养病的那三日里,斐然那家伙仗着他身体虚弱这个名头,成天拖着她要她伺候就算了,可她总会伺候着伺候着,就被他给拖到他的床上去,然后被他以冲动之名上下其手吃遍豆腐。
每每只要她忍不住想举起拳头揍他,他就会摆出一副他很虚弱的模样给她瞧,要不是今儿个那票太医再三保证他健康得跟头牛似的,她现在恐怕还在被他耍着玩。
“善善……”
她两眼冒火地回过头,不耐地将十指按得格格作响。
“都已经三天了,你冲动得还不够吗?”她一点也不介意让他回到从前不举的状态。
斐然在她转身的那个刹那,面上讨好的笑意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颗心也逐渐地往下沉。
“你干嘛?”尚善被他古怪的眼神看得浑身不对劲。
“你的魂印怎又跑出来了?”清远真人不是说只要补齐魂魄就不会再出现这现象了吗?
“咦?”她低下头一瞧,这时才发现她又变回七岁的样子。
“跟我来。”斐然神色凝重地上前抱起她,脚步匆匆地往纳兰清音的院子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