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人已经到了。”知书站在帐外轻唤。
斐然不满足地挪开唇,松开怀中被吻得险些就要窒息的尚善,他等了一会儿,在平复下一身激越的气息后,这才走至火炉边将已烘干的道袍递给她。
“把衣裳穿上。”
尚善红着脸抢过他手中的道袍,而他则是转身走出帐外。
带着一干山匪手下的杜衍仲,在来到这儿时就发现自个儿中了圈套,他万没想到,那个唯利是图的公孙狩,竟然会将他卖给了斐然。
特意大老远调来府中亲兵的知书与达礼,此刻正各率两批人马,将这群在这附近山头落草为寇的山匪给团团包围住,而在发现来者竟全都是士级中高阶的武者后,达礼打算等会儿就直接用上人海战术,省得还要让他家三爷亲自出马。
落入陷阱中的杜衍仲,没空去管自己手下的死活,他两眼直定在久违的斐然身上,没想到当年那个曾向他求饶的少年,会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拜生性固执的斐然所赐,这些年来,他一直生活在躲避着斐然搜捕的逃亡日子里,眼下他好不容易找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了,偏偏斐然却在这时找上门来。
他似笑非笑地道:“哟,这不是三少吗?别来无恙。”
“托福,我过得很好。”定眼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写满风霜的老人,斐然忽然有些忆不起他当年凶狠的模样。
“是吗?”杜衍仲的目光刻意滑过他的月复间,“就是不知你那不可告人的隐疾……可治好了?”
“事实上——”斐然正想告诉他那个代价早就没效了,可他的声音却被尚善的怒吼声给直接盖过。
“你找来的那什么破魂纸!”
杜衍仲一头雾水地看着那个自帐篷中冲出来的女道士,娇俏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怒意,霸气十足地大步朝他走来。
“善善……”斐然刚想伸手拉住她,她已一记冷眸朝他扫过来。
“一边去等着,等我收拾完他就接着收拾你。”敢理直气壮的占她便宜?一定是太久没揍他了。
“……好吧。”想想方才在帐内他的确是欺负得狠了,斐然也只好识相地模模鼻子,拖着知书达礼去收拾杜衍仲带来的那群同党。
被拖着走开的知书担心地看向身后,“三爷,这……”
“安心吧,那只母老虎本质上是很凶残的。”平常打打闹闹时虽算不上什么,可一旦她战意十足地贴上那堆破黄纸后……嗯,还颇有清罡真人之风的。
不等一副寻仇样的尚善走近,身为士级高阶的杜衍仲已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先下手为强地两脚脚下一蓄力,便如一柄月兑弓的箭直朝她奔来,尚善见了只是往身上拍了张黄符,然后平平稳稳地接下迎面而来的一拳。
“那张叫什么?”不远处的斐然,在百忙之中还有空分心问她。
“泥牛入海。”
杜衍仲惊愕地收回拳,退离她的身旁,怪不得一拳打上去就像是被卸去了所有拳劲般……他沉沉地吐口气,不信邪地再运起一套腿法,刹那间天空漫起乱人眼的残影,趁着尚善退着步子边避开边往身上贴符时,他抽出背后的长刀,一刀砍向她。
斐然还在嚷嚷,“这张咧?”
“刀枪不入。”尚善一把夺过那把刀,三两下把它扭成一团废铁,不耐地回吼,“不要再问我了!”他是想在众目睽睽下把她的家底掀光光吗?
“你……究竟是何来历?”杜衍仲死死地瞪着她。
“凭什么要我告诉你?”尚善两掌用力一拍,登时十来张黄符自她的道袍中疾飞而出,在贴上她身子的那一瞬间消失不见,接着她脚下一踩一踏,即如鬼魅般地欺至他的面前。
“你……”杜衍仲只看得出她并不是武者,却不知她这一身古怪的道法到底是什么。
尚善一巴掌就将他掮平在地上,“逼他许愿是不是?逼他乱付代价是不是?”
一阵隐隐的金光自她的身上亮起,她一鼓作气激发身上所蕴藏的道力,在他还想爬起来时,拳如雨下地开打。
“都是你,害我吃了那么多年的素……”她愈揍愈火大,“你用的那是什么破魂纸,不但没用不说,他现在还开了另外一种荤!”
“啊?”
老早就收拾完那些山匪的众人,在斐然的领头下,统统都躲在一边,围观尚善把人揍倒了又拎起来,踢远了又给拖回来……那种根本就不像武者的打法、和她那不知是打哪拿出来的黄符,让一众亲兵的眼珠子都掉了一地。
斐然在她意犹未尽地一揍再揍时,伸手拍拍知书的肩。
“就说够凶残吧?”开玩笑,当初在谷底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路被她给揍过来的,她的威力他再清楚不过了。
“……”知书无语地看着那个不知在得意什么的斐然。
等到尚善满腔的怒火总算熄灭,扔下那个趴平在地上的杜衍仲、打着呵欠朝他们走过来时,众人都以一种论谲的目光看着她。
“到你了,我给他留了口气。”尚善直直走到斐然的面前。
他扯着嘴角,“依我看,不必了……”那口气,恐怕很快就会断了。
“那我回帐歇一下。”她压下来得突然的困意,准备再去睡一场回笼觉。
斐然将近来在变成大人后,就很容易疲倦的她打横抱起,边走边低首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
“开心了?”
“嗯……”她困倦地揉着眼,整个人软绵绵地偎进他的胸膛,“你呢?大仇得报,你开心了吗?”
大仇终于得报的感觉,其实,出乎他意料的平淡。
一直以来,报仇这二字就占满了他的人生,现下终于能够实现这个心愿,他不但没有什么强烈的喜悦,也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反倒是,有种失去目标的淡淡失落感。
“斐然?”还等着他回话的尚善闭着眼睛出声提醒。
他低首看着那张令他念念不忘的嫣红唇瓣,在她都快睡着时,才轻声地道。
“我想,日后我会慢慢学会怎么开心的。”
天下诸国皆知,原国境内有两大势力,一为忠于原国小皇帝的皇爷府,另一方,则是只忠于银两的黄金门。
打从蓬莱这位黄金门代掌门上任之后,原本就不睦的两方,为了年年都得面对的门派税收问题,关系也就更加水火不容,且互不相往来。
只是这个僵局,在今日被斐然给打破了。
“你、你再说一次?”蓬莱还以为是他听错了。
“教我怎么养闺女。”不请自来的斐然,语气沉稳地重复一遍。
蓬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然后看向在他怀中拼命想挣扎的女娃。
“这是你女儿?!”不是听说他跟他二哥斐枭一样都是个断袖吗?这年头男人也能生孩子了?
“她是我的魂役。”反正他有魂役一事,早晚他人都会知情,斐然索性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承认。
其实,他也不想来找蓬莱的,可除了蓬莱外,眼下的他,实在是想不出该上哪儿去找个能够管得住尚善这只小母老虎的良师了。
少了清罡那头能克得住她的恶龙,重获自由的尚善就像只出了笼的鸟儿,仗恃有着一身用之不尽的道法和黄符,她什么都想做,也什么都敢去做,再加上随着魂印现象频繁的出现,她的性格也就愈来愈趋近于年幼的孩童,脾气更是一日比一日坏。
天知道,他有多么怀念那个肯讲道理,且让他浑身血脉债张的十九岁尚善……
原本在他们来到原国境内后,他们是可以快马加鞭赶到京城去的,可不知为何,一路上都挺乖的尚善,却开始动不动犯脾气,心火还一日比一日旺,任他怎么说也说不听、讲也讲不动,到后来,她甚至会因一些小事就动起拳头。
他虽是急于为她修补魂魄,但为免她的性子真的会倒着长回七岁去,他不得不先把教育她的这件事给提上日程,免得在她补齐魂魄恢复十九岁的模样时,她依旧是一副顽劣不堪的孩子心性。
在他的怀中挣扎许久,终于蓄起一丝力量的尚善,小拳头再次挥中斐然的下巴,斐然眼看加在她身上的定身穴时效又要过了,他无奈地伸指改点她的睡穴,让她暂时安分点。
顶着对面蓬莱投射过来的同情目光,早已抛弃颜面的斐然定定地问。
“一句话,教不教?”真不行的话,下下策就是他把这只扔去给纳兰清音管教,只是他很担心到时尚善会不会月兑下一层皮来。
蓬莱搓着下颔,也不想错过这难得能够坑斐然一笔的机会,他装模作样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摆出一副专业的模样。
“你知道,你身上的这只……属特殊品种。”身为老妈子的他,养过的孩子那么多,他就是没有养过魂役,而看过的魂役百百种,他也没见过这款魂魄明显不稳定的。
“说吧,什么条件?”一听他有意愿,斐然就单刀直入地问。
“黄金门免税十年。”
“免谈!”他抱着尚善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蓬莱也不怕他跑了,一句话懒懒追在他身后。
“你就不怕她长歪了吗?”他当现在是七月半啊?也不看看他的那副尊容走出去有多吓人,他是想继续日日都顶着一脸大大小小的淤青不成?
斐然停下了脚下的步子,不以为然地回首看着他。
“小皇帝不会同意的。”爱财如命的斐蓝,哪可能会让他的国库少了黄金门这么一大笔税收?
“那九年。”
“五年。”
“七年。再砍价你就滚出去。”漫天要价的蓬莱践得格外理直气壮。
“成交。”反正坑也不是坑他的。
买卖一谈定,蓬莱便将斐然带去待客的厢房,将有关于尚善的大小事,打听得巨细靡遗一丁点都不漏,接着他便伸手想要抱过熟睡的尚善。
“做什么?”斐然防备地护着她,不让她被抢走。
蓬莱自信地伸出三根手指,“给我三天,我保证,三天后她会乖得像只猫一样样。”
“真的?”有那么神?
“试试不就知道了?”蓬莱抱过他怀中的孩子,心情不错地带着她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一直都躲在外头偷听的莫追与容易,在斐然追出来目送着蓬莱的背影时,齐齐来到他的面前,面上皆是一派同情至极的模样。
“你傻啊?”莫追没好气地问着这个眼巴巴送上门来的,就连一旁的容易也替他哀悼地摇首再摇首。
斐然有些不明所以,“怎么?”
“给谁教都行,就是不能给二师兄教啊。”
“为何?”
莫追一脸沉痛地拍着他的肩头。
“你仔细想想,我四师姊跟九师妹是谁养出来的?”蓬莱或许是很会养儿子,但那并不代表,他对教女儿这一事也很在行。
经他一问,斐然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那两个各以某种手段而扬名全江湖的女人,也是由蓬莱一手教出来的,他慌忙想将尚未走远的蓬莱给追回来。
“蓬莱,把她还给我!”
老早就等着他这反应的容易,好整以暇地伸出一臂勾住他的脖子,将他给拖回来,而莫追则是不疾不徐地道。
“都说好免税七年了。”买卖既已谈定,出尔反尔可不是个良好的习惯。
“放开我……”斐然使出内力拼命想挣开束缚,奈何身为相级中阶的容易,压根就不把他的小反抗给看在眼里。
“放心吧,这三日我们会好好招待你的。”莫追伸出一手飞快地封住他几处穴脉,然后就这么任由容易扛走动弹不得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