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八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是整栋百货公司最干净的处所,当其他地方布满电线、木屑时,这里一概保持洁净整齐,空气中甚至因玻璃茶几上的香水百合,散布着清雅花香。
温度适中的空调,隔绝外头张狂的太阳。
但此刻站在蓝克庸身前的阿诺却觉得好冷,尤其置身在那冰冷的注视下,让他很想穿上冬天才需要的羽绒外套。
“辞职了?你说的辞职是什么意思?”下午才进公司的蓝克庸怒气冲冲地质问满脸无辜的阿诺。
“蓝先生,梁以绮今天早上跟人事部提出辞呈,人事部已经批准了,她就待到这个月底。”本来底下员工谁辞职、要用谁,这些全不归阿诺管,可是今天早上正好看见梁以绮从人事部走出来,好奇心重的他便走进去打听一下,结果探听到的消息却令他大吃一惊,在老大进公司后,便立刻前来报告了。
“谁准她辞职了?!”蓝克庸火大地月兑下天空蓝的西装外套,怒火中烧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这个女人让他心绪大乱,让他像个疯子,每晚梦见她,连春梦都作了,竟然说走就走,这算什么?
是因为她也有羞耻心,觉得和他接吻愧对阿仁?还是怕他向阿仁揭穿她的真面目?为了留在阿仁身边,于是脚底抹油,准备逃了?不论原因为何,她的决定都让他超级不爽。
蓝克庸怒火奔腾,空气中似乎可以见到噼啪的火光,让阿诺惊跳了下,再次重复。“呃……那个……人事部批准的。”
不快的黑眸半眯,摩拳霍霍。“人事部?我有说好吗?”
“呃……那个……这个……”阿诺支支吾吾,不好提醒老大,是否接受小小楼长的辞呈压根儿不归他管,也不会有人为这点小事特别来请示,是他觉得有必要才会告诉老大,此刻,他非常庆幸他说了,假如知情不报,事后老大肯定会更加大发雷霆。
最近老大的情绪起伏不定、心事重重,尽管老大昨天拒绝梁以绮进电梯的态度真的很恶劣,不过从为她挡下木梯的举动,又可以察觉到老大似乎很在乎她。
只是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在闹小别扭吗?老大是不是很喜欢她?阿诺想问,就是没胆问出口。
“什么那个这个,我不受理。”蓝克庸蛮横决定。
“啊?”阿诺傻眼。
他高傲地扬了扬好看的下巴。“把她给我叫上来。”
“谁?人事部经理?”
“梁、以、绮!”蓝克庸一字字咬牙说道,恼阿诺的迟钝。
“是。”阿诺马上要打电话叫人,又突然停下来,大胆提出建议。“蓝先生……”
“怎样?”火气很大的蓝克庸口气不佳,心烦气躁渴望找人开刀。之前她就三番两次自他身边逃离,现在居然连工作都不要了?!她真这么讨厌他,恨不得永远都不见他?
光是想到永远都无法再见到她,就让他快疯了,他无法接受,也不要接受。
“我是觉得蓝先生可以好声好气地跟梁以绮沟通,女孩子都是需要人哄的,假如您用词太过严厉,她可能会不太开心。”阿诺小心选择用字,简单地说,就是教老大不要凶巴巴。
蓝克庸横眉竖目地睨了多管闲事的阿诺一眼。“我要怎么做自有考量,不用你来教,还有,你不会以为我想追求她吧?”
他都快气炸、急疯了,哪有办法对梁以绮好声好气?他想对她吼出所有的不满,她凭什么影响他的情绪?凭什么夜夜进入他梦中?凭什么让他愧对阿仁?
还有,他不喜欢阿诺的臆测,梁以绮是阿仁的女朋友,他岂会追求她?他只是……只是放不下她而已,只是……只是不晓得自己究竟要什么而已。
“没有,绝对没有。”阿诺机灵否认。
蓝克庸满意颔首,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么你可以去把她叫上来了吗?”
“当然,我马上叫她上来。”冷汗涔涔的阿诺立刻打电话下去,要人通知梁以绮上来见驾,顺便默默同情,以老大此刻的心情,她等一下应该会很不好受。
恼火的蓝克庸在宽敞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看什么都不顺眼,连散发清雅幽香的香水百合都觉得很碍眼,傲慢的食指一点。“臭死了,明天叫负责花艺的公司,不要再在我的办公室插香水百合。”
火速结束通话的阿诺听见他的抱怨,立刻回应:“是,我立刻交代下去。”
蓝克庸心知肚明,他的脾气发得很没道理,可他就是该死地郁闷不已,不断在脑海中重复的,除了梁以绮投入阿仁怀抱的画面外,便是她娇羞地躺在他身下,温柔回应他的热情。
该死!该死!该死!
可恶!可恶!可恶!
为何梦境会如此真实?他能不能疯狂地将梦境当真——其实她不属于阿仁,是属于他所有!
“不,不可能是真的,再蠢的人也不会把梦境当成事实,你真的疯了。”他双手插在口袋,踱到窗边喃喃自语。
阿诺偷瞄老大,被他如风似火的心情吓出一身冷汗,迫切想要逃跑,他宁可面对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庞大工作量,也不要面对随时想找人开刀的老大。
快了,快了,他就快要大队接力交棒了,虽然这样想有点过分,但是等梁以绮进来,他就轻松了。
老天哪,快让梁以绮上来吧,他不管老大跟梁以绮是否会再针锋相对,关起门来大吵特吵,总之,他想逃了!
☆☆☆
“离开鄙视你的人,赢回你的自尊。”这是经过昨夜的痛彻心腑后,以绮所得出的结论。
昨晚听了黄育仁的一番话,哀莫大于心死的她不再认为自己有办法领蓝克庸的薪水过活,既然他彻头彻尾轻视她,既然他认定她恬不知耻想高攀,她又何必惹人嫌地在他的百货公司三餐不定时、为他卖命?
她并非少了这份他施舍的工作,就会饿死街头,就算再找不到工作,她也不会死皮赖脸求他赏一口饭吃,大可回家跟爸妈在市场卖菜,跟左右摊贩谈笑,乐得轻松自在,用不着这般委屈。
昨夜黄育仁送她回家后,她坚定且冷静地在梳妆台上写辞呈,不再自怨自艾,对于曾经犯下的错,已是无法挽回,但她可以不要一错再错,让他恶狠狠践踏她的尊严。
今天一早,她便带着辞呈,刻意化上浓妆,掩饰失眠的惨状,踩着坚定的步伐,走进百货公司,不让人看出她伤得有多重。
太阳依旧昇起,不会因为她悲伤、哀愁就隐没,所以她也不用再继续折磨自己。
跟人事部递出辞呈后,对方很快就批准,毕竟她的位置有许多人抢破头,百货公司也不是非要她不可,再者已经有一部分的人,因为受不了庞大的工作量及压力而离开,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所以他们也只是例行性地问她为何辞职,希望她能待到这个月底,办理好交接及带新人的工作,如此简单。
于是她又打起精神认真投入,准备开幕前三天的试卖活动,以及筹备开幕前一晚为VIP所举办的“凡尔赛之夜”。上头规定,每个楼层都要构思出不同的主题,她打算将三楼布置成漂亮的小花园,让莅临的VIP在欣赏时尚前卫的精品时,彷佛置身于漂亮的花园中。
不敢有丝毫马虎地跟花艺公司的人讨论、交换想法时,她突然接到上面一通电话,要求她立刻放下手边工作,火速前往十八楼向总经理报到。原因没有说,因为要她去的主管也不明就里,只是拼命强调,要她立刻前往十八楼。
挂上电话的以绮,请花艺公司的人留下来继续规划空间布置,状似平静的心湖再起波澜,沉痛告诉自己:“爱过,痛过,然后放下那个不属于你的男人。不论他基于何种理由找你,你都不能忘记,他是如何恶劣地对你。
“你不是他的玩物,不要再让他贬低你。”金灿阳光透过大片玻璃窗洒进来,灿烂耀眼,她掌心朝上,想要抓取一抹璀璨,当然什么也抓不到,红唇自嘲地向上微扬。“人不能没有自知之明,不管再怎么努力,不属于你的,永远都不会属于你。”
尽管已经一再告诉自己,要有舍才会有得,放下才是真正的解月兑,可是口头上说要舍、要放下,很简单,真正做到却难若登天,她没办法不去想他,尽管被他伤得柔肠寸断,他的身影依旧清晰浮现于脑海,最常出现的便是他用轻蔑眼神看她的情景。
每想一次,心就狠狠痛拧一回。但是此刻,她最需要的便是用巨大的痛楚来提醒自己,他有多无情、有多残忍,如此,才可以更快放下他。
眼眶微微刺痛发热,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坚定告诉自己,她可以平心静气面对蓝克庸,她做得到的!这才目光炯炯地走进电梯,前往他所在的十八楼。
当电梯直达十八楼,叮的一声打开,她走出电梯,负责接待的女秘书便通知办公室里的蓝克庸,请她进去。
她和开门出来的阿诺错身而过,阿诺经过她身旁时,朝她同情一笑,顺便为她带上办公室的门,不论他们俩等一下在里面是否会大吵特吵或是冷言冷语,良好的隔音效果,保证外面什么都听不见。
走进光洁明亮的总经理办公室后,以绮即见到背对着她、俯看下方繁忙街景的高大身影,她苦涩地想,这个男人看似无害,事实上伤起人来,招招狠辣,刀刀见骨。
天知道要再次跟他见面,她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如果可以,她压根儿不想见他,最好这辈子永远都不见。
她吞下满肚子的心碎,表面平静无波,彷佛不曾被他的恶劣态度伤过,冷静地请教:“总经理,您找我?”
蓝克庸缓缓转身看她,与她保持距离,让他得以冷静客观地看她,今天的她妆容很不一样,较平时更浓的妆感,使她呈现冷艳疏离的美。偏偏喜爱挑战的他,心却因此狠狠悸动,贪婪的双眼热切捕捉不同的她、不同的美丽。
“听说,你辞职了。”他依旧站在窗边,没有靠近。
这个距离很好,纵然他乐于挑战,但是他更不愿背叛朋友。不靠近,就不会失控;不失控,便不会像个疯子对她大吼大叫,然后失心疯地将她拥入怀中,不顾廉耻、不顾道义,强势要求她不许走。
她不是他的,不是他的,不是他的。他像念咒语一样,不停提醒克制不住满腔泛滥情潮的自己。
他要她是他的,他要她是他的,他要她是他的。这句话也像咒语一样,不断在脑海回荡。
两种截然不同的强大声音,形成拉锯战,使他疲累紊乱,得发挥强大的意志力,才有办法维持表面的波澜不兴。
“是,我辞职了。”望着曾经掏心掏肺深爱过的男人,心,仍旧疼痛不堪,他不是不想见她?不是怕她会死缠烂打?现在她递出辞呈正合他心意,他何必多此一举叫她上来?莫非是想听她亲口说,再三确认,又或者想要再狠狠羞辱她一番?
不论他想做什么,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要辞职,他应该高兴得想开香槟庆祝。
奇怪,她怎么会那么傻?竟会迟钝地感觉不到人家有多讨厌她、多不想见到她,现在,她要看清楚面前的男人,不再被爱情冲昏头。
今天,他的穿着很都会雅痞,潇洒不羁中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让人不敢小觑,明眼人从他的打扮与言谈即可观察出,他绝对不是出生于一般家庭的人,她怎么会蠢到看不出她与他本是云泥之差?
呵,她真的是很蠢哪。
恨他吗?不恨。
讨厌他吗?很讨厌。
生他的气吗?是的,非常气他,但是,更气她自己。
那……还爱他吗?……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要辞职?”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教人难以察觉的苦涩不舍,垂落于身侧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渴望碰触柔女敕的脸庞。
他的问话实在好笑,这不正是他要的吗?他这般问她,是在装腔作势?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冷淡回应:“就是不想待了。”
“准备结婚?”浓眉不爽地向上一挑,语气有点冲,这个可能性啃蚀他的心,隐隐作疼。
“……我的私事与工作无关,无须向总经理您报告。”准备结婚?!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暗示她不要赖上他?
她的不愿奉告,使他俊挺的脸庞瞬间拉下,对她的在乎、因她而泛起的痛楚,皆让他不悦地哼了声,开始找碴。“你确实不必向我报告,不过你明明认识我,为何要装作不认识?”
再怎么说,他都是她的顶头上司,她再讨厌他,也不该表现得如此明显,总是伶牙俐齿地跟他硬碰硬,让他就算想好言相劝,也很难做到。
以绮没好气地用他的话回敬。“总经理,你也明明认识我,为何要装作不认识?”
真是做贼的喊抓贼,分明是他不想认她,还好意思怪到她头上。
蓝克庸愣了下,心想她既然是阿仁的女朋友,又曾和他就读同一所大学,他丧失记忆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又为何会这样回他?是故意闹他?不管怎样,他不随她起舞,耸了下肩,拐弯留人。“你很清楚百货公司即将开幕,目前正处于备战状态,大家忙得不可开交,你突然提出辞呈,会给周遭的人带来不少困扰。”
很好,就是这样,引发她的愧疚,让她打消辞职的念头。
“我更清楚的是,公司并不是非要我不可。”现实是残酷的,她再怎么不愿,也要接受事实,就像在他们的爱情里,她对他而言,也是可有可无的小角色,一点都不重要。
错了,蓝克庸心急得想大吼,尽管很不乐意承认,但是对他而言,她就是无可取代,这些话,他全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心,急躁慌乱。灼亮黑眸定定望着她,赫然发现自己竟是如此不善言词,居然连留下她的话都说不出来。
心急如焚的他晓得,如果现在不留下她,她这一走,就永远都不会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