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下手中毛笔,阎君畅看着桌上随手挥毫写的一幅毛笔字,片刻,自觉附庸风雅,叹了声,信步走至窗边,窗外艳阳高照,他却觉得内心罩着一层霜寒。
兄长相继离开,这一切得怪他,怪他警觉性不够、怪他不该相信人性。
他们兄弟打从一出生,在这个家就注定处于弱势,他恨透这种处境,爹亲放任、娘亲柔弱、大娘处处打压,他无法反抗,只好选择逃离。
这些年,表面上他是游手好闲、四处游山玩水的公子哥,但实际上他是出去闯荡开创自己的事业。
照理说,经营大宗南北货的阎家家大业大,他即便真是游手好闲,这辈子也不愁吃穿,若想有出息些,跟着大哥和爹跑遍大江南北学做生意也行。
但他不想,别说大娘不会让权,他也不想做个等着接收家中事业的乖孩子。
是以,他和几个好友出门闯荡,这些年在玉矿业还真闯出一番名堂,他隐姓埋名,因为这事他暂且不想张扬。
原先他是打算问大哥的意思,若大哥愿意抛下阎家的一切,那他就另购一处大宅,三兄弟和娘亲还有他小儿一同居住,大哥和他一起经营他的玉矿业,娘亲能在家安心的照顾二哥,和阎家划清界线,再也不用看大娘脸色。倘若大哥不愿离开阎家,那他就只接二哥和娘亲过来居住。
遗憾的是,他尚未和大哥提起这事,大哥和大嫂就已遇害。当时他悲伤过度,没细想太多,真以为兄嫂是遇到夺命劫匪。
大哥不在,二哥又瘫在床上,他深知自己不能继续在外逍遥,于是他把工作安排好,隐居幕后,让好友接手经营,打算回阎家定居一阵子,若是大娘仍如往常那般打压二房,他便立即带着家人另谋居处。
孰料,他才将工作处理好,一回到家,等着他的却是娘亲和二哥的后事。
他爹悲恸之余,立即请了法师来家中一趟,法师说二房这边有妖魔鬼怪入侵,兄嫂和二哥还有娘才会相继死亡,又说这群妖魔鬼怪太厉害,得连续作法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收伏。
妻儿接连死亡,即便他爹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会六神无主,法师的话将他爹唬得一愣一愣的,他爹只求剩下的亲人平安无事,别说四十九天,倘若法师说要作法一年,他相信他爹肯定也会点头答应。
他爹只想求平安,但他要的不只如此,他还要真相!
倘若只有兄嫂一家遇劫,或许他还不至于起疑,但连二哥也无缘无故病逝,这就令他心生疑窦。
二哥虽瘫在床上,可在娘亲和下人悉心照料之下,身体其实挺好,尤其二哥并不是一直关在房里,几年前他请人订制一张接上车轮能转动的椅子,二哥坐上那椅子,便能到庭院透气,还能陪琦璨玩球。除了行动不便,二哥的身体说不准还比一般男子好些,这样的人会无缘无故吐血身亡?他不信!
可怜的是他的娘亲,难以承受这噩耗,隔日也跟着二哥一同离去。
更可恨的是,他回到家时,二哥已封棺,他要开棺验尸,法师提醒若执意开棺会给阎家招来更大的厄运,爹不准,大娘更是强力阻拦,他和他们在灵堂前争执不下,半个时辰后,全富匆匆来报,说是琦璨跌倒受伤。
大娘逮着机会,以此大做文章,一心想求平安的爹,更容不得他任性妄为,他恼恨离开,事后想想觉得不对劲,当时阎君明也在阻拦的行列中,但不一会儿人却不见了,待阎君明返回不久,便传来琦璨受伤一事。
当时他心系琦璨受伤未多想,事后觉得有蹊跷,却为时已晚。
事后,他去找当初急救的大夫和验尸的仵作,他们全都搬离梅龙镇不知去向,这更教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是受人指使,远走他乡是为了避免他找上门。
他假设二哥是被人所害,会这么做、胆敢如此胆大妄为的,就只有大房母子俩,只要除掉二房的人,阎家所有财产全归大房所有。
原先他只是觉得大房顶多就是专制蛮横,未料竟会下此狠毒手段,可惜,他尚未找到证据。
先前,他一心想搬离阎家,但为了找大房杀害二哥甚至是大哥大嫂的证据,他忍气吞声留下,成日不出门佯装消沉一阵子,还装出一副斯文懦弱样,就是为了让大房的人对他失去戒心。
现在的他,在大房眼中,是个好不容易走出失去亲人伤痛,想坚强却又欲振乏力,自我放逐、意志消沉之人。
他成日窝在书房写着毛笔字,没什么大志气,他爹看不下去,偶尔领他一起出门做生意,但见他宛若扶不起的阿斗,没两天又放弃,气得将他赶回家。
大娘知道这情形,更是得意欢心。他就是故意如此,要她得意忘形。
一只白鸽飞来,他伸手让牠停靠,取下牠脚上的纸条后,将牠放飞。
除了写毛笔字,他还养了鸽子,表面上看来是故作风雅之举,实则是养来当信鸽,和好友联系玉矿业的事。
“四爷。”全富的声音自外头传来,他迅速收起纸条。
全富一进入书房内,恭敬询问:“四爷,党姑娘已煮好中饭,你要在书房或是房里用膳?”
“就在这儿吧。”
“是,我马上派人去端来。”
全富离开后,他再度取出纸条观看,纸条上写着“一切顺利未有阻碍”,看完取火烧融纸条。
有好友坐镇事业他很放心,至于搜集线索缉凶,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之事。
眼下,当务要事,是让他的宝贝儿子能吃得下饭,党家这对姑侄俩,姑姑厨艺好,小侄女茵茵还能和儿子作伴,真是儿子的贵人,当然,也是他的贵人,她们的到来,帮他解除了心头最大烦忧。
“党掌厨,这边请。还是我来?”见党纱月亲自端着餐点来,全富为她领路,想想觉得不妥,她毕竟是掌厨,让她亲自端餐,实在过意不去。
“不用,我都端到这儿了。”党纱月一笑,“再说,能端餐给四爷吃,是我的荣幸。”小时候她的嘴可甜了,比茵茵有过之而无不及,长大后,比较有个性点,嘴也利了些,不过要说些巴结哄骗的话语,那可是难不倒她。
昨儿个是下人端餐过来,今日她主动送餐,一来总得为主子服务一次,二来,她得当面问问他觉得如何,有无要改进之处。
虽然她对自个儿的厨艺信心满满,但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有的爱酸嗜辣、有的偏爱甜味、有的专吃苦,她现在既然是二房掌厨,当然得了解一下主子的口味。
“以后端餐一事,妳吩咐下人去做就可以了。”全富看向她身后帮忙端餐的丫鬟,瞪大眼一问:“妳……不是大夫人房里的丫鬟翠珠?”
“是,全管家,我是翠珠。”翠珠虽依礼回应,但听那蔑视口吻,似乎全然不把二房管家当一回事。
从翠珠的反应,党纱月更深刻的体会到二房这边有多弱势,连个丫鬟都可以对管家如此无礼。
翠珠是大夫人见她厨房人手不够,特地好心安排过来帮忙的,说帮忙是好听,实则是来监控她的一举一动,听何妈说之前也是如此,不过来的都是一般小丫鬟,这回可特别了,居然派她房里伺候的丫鬟来。
“全管家,大夫人人可真好,见我们厨房人手不够,还派翠珠来帮忙,她宁愿自己少一个人伺候,也不想我们因人手不够动作慢,耽误了四爷和小少爷用膳。”说了一长串,党纱月还敬佩的啧了声,“大夫人真是佛心来着!”
她不是想奉承巴结,只是知其目的,忍不住嘴甜一番反讽。
听她这么说,全富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想她初来乍到,大概不知道大夫人的为人,以为她真是好心安排人手,但此时此刻又无法明说,只能干笑。
“那是当然,我们大夫人可是……”
翠珠一听,想加把劲为自家主子歌功颂德一番,党纱月偏不如她意,故意提高声问:“全管家,这膳食往哪儿端去?”
“噢,这边,这边请。”
一进入书房,就见阎君畅在写毛笔字,党纱月对着他一笑,“四爷,让你久等了。”
“党掌厨,怎能劳妳亲自端餐点来?”绕过桌子,阎君畅随她来到另一头的小餐桌前。
“这有什么,能够帮四爷服务,那可是我的荣幸。”她笑看他,这话可是真心的,无关巴结奉承,当然也不是反讽。
四目交接,他嘴角高扬。方才她在外头说的话他全听得一清二楚,她自小就跟着父母一起摆摊,自是懂得察言观色,更懂得说一些“得体”的话。
方才那一席话令人折服,不知情者,还真会以为她在阿谀奉承,实则另有弦外之音。看来她不只有好厨艺,还聪慧机灵,令他由衷佩服,也更加欣赏她。
见他冲着她直笑,党纱月陡地想起自己是掌厨,她是来探他口味,不是来和他面对面互看对笑的,于是她羞地赶忙转身想为他介绍今日的菜色,“四爷,这道菜是……”
未料她动作太急,脚狠扭抽痛了下,一个重心不稳,人便倒向站在后头的他怀中,她的视线正好对准立于餐桌前的翠珠,见到翠珠的小眼睛,惊讶地倏地睁大,随即眼神变得阴黯几分,彷佛是在说“被我逮到了吧”,她不禁暗叫声糟。
“党掌厨,妳没事吧?”
全富上前想接手扶她,阎君畅反倒将扭到脚的她,往自己怀中靠。
“小心点,先坐下,别又伤着了。”
党纱月看着他,总觉得他似乎也知道翠珠是大夫人安插在二房的眼线,他如此殷勤,肯定是刻意做给翠珠看。
瞧他笑得一脸温文风雅,就算知他是另有目的才这么对她,可被一个俊帅男子如此温柔体贴呵护,哪个女人不动心呀?
他一靠近,她的心就怦怦狂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