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筵开始,今晚请来了不少歌姬舞娘助兴,首先登场的便是春晓楼的头牌巧烟姑娘。
她穿着一袭紫色薄纱舞衣,头戴轻纱,脚踝和腰上都悬挂着铃铛,领着数名舞姬在场中翩然起舞。
曼妙婀娜的身姿,灵巧轻盈得犹如飞天仙女,看得众人目不转瞬。
她扭头旋腰之时,妩媚眸光顺势抛向在场众宾客,勾走了不少人的心魂。
她旋舞着的身子,随着琴、鼓的乐音旋律越来越快,最后众人都要数不清她究竟转了几圈,转到最后,她倏地两腿横劈,十指宛如莲花高举,下颚微扬,风情无限。
路景琛鼓掌赞道:“好!巧烟哪,你今日这舞真是精彩,来人,打赏。”
“多谢安王爷。”巧烟笑盈盈的起身,福了个身后退下。
这不是她头一回来安王府,这一年来,只要安王府有宴会,泰半都会请她过来助兴。
她退下后,乐师们演奏了几首曲子当做串场,接着登场的便是寒露。
因为路景琛点名要听“长相思”,她弹奏的正是这首成名曲。
她纤纤柔荑开始拨动琴弦,便带领着众人沉浸在琴音中,心绪随之起伏,当乐音停止,曲调的余韵仍在众人耳边回荡,静默一瞬,热烈的喝采声才倾泻而出。
“精彩、精彩!这是我听过最精彩的曲子了。”
“真是丝丝入扣、震荡人心。”
听见众人对她赞不绝口,辛再思却眉峰紧锁,因为他发现五皇子路景琛在她弹奏之时,便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毫不掩饰对她的。
他猛然想起先前朱渺对他说的话——
像她这般的姑娘,别说是我了,只怕有不少人已对她动了心思。
他不愿见她成为任何男子的姬妾,她虽出身青楼,但她值得更好的对待,若非他已娶妻,他……
一念及此,辛再思猛然惊住,急忙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这首曲子确实精妙绝伦。”路景琛起身走到寒露面前,面带笑意的询问,“本王听说这首曲子是你自个儿谱写的,可有此事?”
“是。”寒露低首回道。
“你年纪轻轻,便能谱出这么动听的曲子来,实在是难能可贵。”他握起她的手。
她吃了一惊,吓得抽回了手,藏在背后。
见状,辛再思不自觉的站起了身。
涂国舅不禁低斥,“再思,你要做什么?”
他方才已留意到,当女婿见到这名青楼女子时,神色便有些不对劲,他素来温文尔雅、性子内敛,鲜少这般情绪外露。
路景琛并未对她的举动感到不快,呵呵一笑说道:“是本王唐突了,来人,赏寒露姑娘十两黄金。”
“谢安王爷。”寒露福了个身后,便匆匆退下。
见路景琛并未再对寒露做什么,辛再思神色一缓,才重新落坐。他知道自个儿不该对她的事太过关注,却罕见的无法控制思绪。
涂国舅看他一眼,辛再思是他的女婿,见他对别的女子这般在意,他有些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寒露惴惴不安的退回席位后,悄然瞬向辛再思,却见他低着头迳自喝着酒,也不晓得有没有看见方才的情景。
直到宴席结束,寒露都未能再与辛再思说上只字片语,在可儿和几名随行的婢女陪同下,返回云鹊阁。
辛再思与涂国舅一块离开,两人坐在马车里,涂国舅意有所指的试探道:“你若有意想纳个小妾也无妨,不过那寒露姑娘是安王看上的人,你可别同他争。”
“岳父误会了,我无意纳妾。”
“可我瞧你对寒露姑娘似乎颇为在意。”
辛再思解释,“我只是欣赏寒露姑娘的才艺,未作他想。”心里虽有些异样的情思,但他确实从未动过要纳她为妾的念头。
涂国舅顺势再次暗示道:“她的确弹得一手好琵琶,也难怪安王会对她动了心思。”
辛再思不会听不出岳父话中有话,他模着衣袖里的那只木雕凤凰,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屋外秋雨绵绵,从昨儿个深夜下到今早犹未停。
寒露站在窗边,望着外头朦胧如烟的雨景,回想着昨日在安王府里与辛再思相遇之事,他们面对面站着,就离得如此近,但他的心却离她有如千里之遥,外头的秋雨仿佛也跟着落在她心上,涌起阵阵悲凉。
可儿沏了壶热茶进来,见她站在窗边,上前劝道:“寒露姑娘,雨飘进来了,别站在窗边,免得受凉了。”
寒露难得有些任性的道:“可儿,你说我能不能大病一场,然后睡他个几天几夜不省人事?”
可儿沉吟了下,揣测道:“寒露姑娘该不是昨晚被安王爷吓到了吧?”
“安王握着我的手时,瞧着我的眼神怪可怕的。”此时回想起那种感觉,仍觉厌恶。
“我瞧他是对寒露姑娘动了心思。”安王身为五皇子,自恃身分,平常在人前是不会如此失仪,怕是她昨儿个弹得太好,令安王动了心。
寒露丝毫没有因为被皇子看上而欣喜,反倒满脸惊恐,“他该不会强掳我到安王府,然后把我锁在府里头逼我就范吧?”
可儿笑道:“您把安王想成什么人了?他是堂堂五皇子,还不至于这么下作。就算想得到您,也会用别的法子,哪里会强行把您掳走。”
尤其此刻皇储之争正激烈,那些皇子哪个敢在这当头犯事,这岂不是落人把柄吗?
“我瞧戏曲里不都是这般演的吗?某个达官贵人瞧见中意的姑娘,便公然强抢回府,囚禁起来。”
“咱们这儿可是天子脚下,是有王法的,谁敢这么公然乱来?”见她轻吁了口气,可儿笑着接着再说:“要做,也是暗着来。”
这话让寒露又紧张起来,抓着她直问:“那他们会怎么暗着来?”
见她似是真吓着了,可儿赶紧安抚她,“寒露姑娘别紧张,您现下可是咱们云韵阁的头牌,姜妈妈守着您都来不及,哪会让人对您使坏心眼,您只管安心留在云韵阁就是。”
听她这么一提,寒露略略放下心后,托着腮,一脸苦恼的叹道:“唉,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娘真不该把我生得这般才貌双全、人见人爱、我见犹怜……”
见她又开始逗了,可儿吃吃笑着。
这时外头有个丫头过来通传,“寒露姑娘,姜妈妈请您去见一位客人。”
寒露讶问:“噫,这时候不是还没开门迎客吗?”
可儿也狐疑问道:“小燕,可知来客是谁?”
丫头摇头,“姜妈妈只让我请寒露小姐过去,没说是谁。”
寒露快速梳妆更衣后,在可儿的陪同下来到琉雨轩,一发现来客竟是辛再思,她很是惊喜,但没忘记先让可儿到外头候着。
她没想到他会特意来看她,情不自禁的快步走近,“再……”她月兑口就要喊出昔日的称呼,然及时想起此刻的身分,这才改口唤道:“辛公子。”
她清艳的脸上绽开明媚的笑靥,水眸弯成月牙状,美得不可方物,让辛再思一见便移不开眼神。
“寒露姑娘。”
她含蓄的悄悄收敛了几分喜悦之情,“辛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我想为寒露姑娘赎身。”他直接说明来意。
她愕住,“你想为我赎身?”
下一瞬,想到什么,她惊讶的道:“莫非你想娶我?”
她神色有些激动起来,欢喜的想着,难道他忘了过往的事,却对她仍存有感情吗?
“不,我已娶妻,无意再纳妾,且寒露姑娘蕙质兰心,让姑娘为妾亦是委屈姑娘了。”
寒露瞬间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心,适才的欣喜之情倏地冻结。是了,她差点忘了,他已有妻子。
“那……你为何要为我赎身?”她抑下失望,涩然的问。
“我想寒露姑娘沦落青楼必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姑娘惊才绝艳,我不忍见你留在此处,贻误了终生,因此才想为你赎身,还你自由之身。”
他忖量着只要她离开青楼,朱渺和五皇子等人便无法再觊觎她,她也能得以安全。
“多谢辛公子,寒露不觉得留在云鹊阁有何不好。在我最落魄之际,是云鹊阁收留了我,救命之恩尚未报答,寒露不能就此离开。”她委婉拒绝。
辛再思眸光温润的望着她,“若你只是为了收留之恩,我可加倍付给姜妈妈赎身费当是报答;若你担忧的是离开云鹊阁不知何去何从,我有一处清幽的院落可供姑娘栖身。”
“我们只见过三次,辛公子为何要如此对我?”寒露神色复杂的紧瞅着他。
他温声道:“我怜惜姑娘之才,不忍见你留在此处受人轻贱。”
她朝他福了个身,“多谢辛公子的怜惜,但寒露无意离开云鹊阁,辛公子的好意,寒露心领了。”
见她一再拒绝他的好意,辛再思神色微凝,“寒露姑娘可知若继续留在此处,会遭遇什么事吗?”
“什么事?”见他神色突然转为严肃,她不解的问。
“也许你会被迫成为他人的姬妾。”不论是朱渺,还是安王,府中都有不少姬妾,他们刚开始图新鲜,也许还能给予宠爱,但有了新的姬妾进来,宠爱自然会转移到新人身上,不受宠的姬妾在那样的宅邸里,日子并不好过。
寒露微笑道:“这点辛公子倒不用担心。”她相信依云鹊阁幕后之主的势力,想来是能护得了她周全。
然而辛再思却误解了她意思,以为她不介意这种事,眉翼瞬间紧拢,“难道寒露姑娘不在意成为他人的侍妾?”或者……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在不在意岂是寒露能做主?”她幽幽道。她此时不过是一介青楼女子,哪有资格说什么。
“那你为何要拒绝在下的好意?在下保证对姑娘待之以礼,绝无私心,为你赎身之后,绝不干涉姑娘的自由。”他神色郑重的道。
听了他的话,寒露眼里却泛起一抹酸楚,他方才说他已娶妻,无意纳妾,又说他对她并无私心、待之以礼,那么又何必为她赎身呢?只因怜惜她的才华吗?
“寒露命如草芥,去哪儿都一样,辛公子不必再为我费心了。”
“你竟宁愿日后成为他人的姬妾,也不愿离开此处吗?”见她始终不愿离开云鹊阁,他语气已有些重了。
他无条件为她赎身,要是换了旁人有此机会,只怕早已答应,她却一迳推拒,他感到很失望,不得不多作联想,兴许她是等待日后得以攀附权贵的机会。
见他以那种仿佛错看了她的眼神和语气对她,她深觉委屈,因此有些负气的答道:“倘若辛公子来找寒露仅是为了此事,寒露很感激,请辛公子回去吧。”说完,她没再多留,转身离去。
一片好意却遭她如此无视,一股怒意在辛再思胸口漫开,素来温润的面容微露一抹愠色。
寒露一出去,姜妈妈便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如何?我就说咱们寒露舍不得离开云鹊阁,没骗你吧!”
之前辛再思便先来找她商谈要为寒露赎身的事,她有些惊讶,之后很委婉的拒绝了,寒露不仅是云鹊阁的花魁,还有很大的用处,她自然不会轻易让人赎走她,但他不肯放弃,再取出一张数万两的银票,表明心意很坚决。
她说不过他,索性对他道:“这样吧,你去问寒露,若是她想跟你走,我就收下你的银子;若她不肯,还望辛公子别再拿这件事来纠缠。”
他当下答应了,那时他心头只怕以为只要他开口,寒露便会欢欢喜喜的答应吧。
果然如她先前所料,寒露拒绝了他的赎身。
辛再思此刻心思烦乱,没有心情再多留,只朝她点点头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