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没什么,我……”杨玫玫是来查房的,可她竟说不出口,像是说出来,反而成了对“王子”的不敬冒犯。
“我是来看你睡了没。”犹豫了许久,她苦笑地说。
“我睡不着,这床很陌生,味道也很陌生,还有我洗头时,发现我的脑袋后面肿了大大的一个包,手也好痛。”他抚抚后脑勺说,伸出布满伤痕的手,展示给她瞧。
她的视线从他干净又修长的手指,移向他左手心的痣。
那真的是一个记号!不是脏污。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紧窒,心乱着。“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
“我要拨开那些很高的草丛,被草割伤的。”他深深记得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出那段荒烟蔓草的路,有多么艰辛。
她试着想理解他的话,可仍是不懂,只知自己的心因他手上的记号而波动着,也因他的伤而心疼着。
“那你的头呢?是怎么伤到的?”她柔声问。
“我想过了,完全没有印象,这也是我睡不着的原因之一,我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我记不起来。”他坦白地说,他一直在回想,可那部分陷落在黑暗里,毫无影像。
杨玫玫不勉强他,不论如何,他看起来失忆得厉害。
“你到客厅来,我拿药箱帮你的手搽药。”她想为他上药,深怕伤口发炎就不好了。
“好。”他没有拒绝。
她立刻进到厨房,从柜子里找到日常必备的小药箱,抱着药箱走回客厅。
他则关上房门,走向客厅,坐到长沙发上等待。
“给我你的手。”她坐到他旁边说。
他伸出双手,她拿了消炎的白药水,以消毒的棉棒沾上药水,轻柔地为他在那些细小的伤痕上上药。
“会疼吗?”她问。
“还好。”他说。
她耐心地换了新的棉棒,再将所有的伤口都涂上一层药膏。
“你真好,要是我能记得自己是谁,我会报答你的。”他看着她专注替他上药的样子,感受到她手劲的温柔,他心底升起温暖之情,真心地感谢着。
“不用啦!这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她抬起小脸,正好对上他近在咫尺的俊脸,他的双眼迷人如黑夜中的星辰,深沉而炯亮。
她的一颗心不自禁地狂跳着,害羞之情化成红艳的色彩跃上双颊,赶紧低下头去替他搽药。
“不,是真的,我觉得你很友善的样子。”他留心到她小脸蓦然嫣红,也留心到当她看着他,他的心脏突然跳动得好快。
他是怎么了?
“你说的是比较级耶!是跟谁比较呢?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她用玩笑话来掩饰自己的心慌慌。
“谁哦!”他空白的心里并没有谁可以跟她比较。“我只是心里这么觉得,并没有想起什么。”他依着直觉说。
她的粉唇勾起淡淡的笑痕,看着他左手心的痣,心底有分惋惜,为何他会什么都不记得呢?
其实他跟她心底期待的那个人有很大的差距。
但她所想要的那个人,又到底是什么样子?
外表像个王,内在又成熟稳健,经济实力稳固……
其实不必然是那样,爱情是私人的事件,她要的只是一种心灵契合的微妙感觉,无怨无悔地和所爱的人相守在一起,那就足够了。
不再多想,她专心地为他仔细上好白药水和消炎药膏,以纱布包紮双手。
“好了。”她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谢了,你做得很好。”他看着两只包裹着纱布的手说。
她笑他总是很习惯以主人的姿态说话,真的有王子病耶!
“我看一下你的后脑袋瓜好不好?”她问。
“可以。”
她立起身,倾去注视他浓密的头发,生怯地伸出纤白的手指拨开发丝,也不知为什么,当她轻触到他的发时,她的心默默地颤动了。
她看到他的头皮虽然没有开放性的伤口,可却肿成紫红色的,她的心突然隐隐作痛,说不出的难过和不舍梗在喉间。
他显然是受到外力的伤害,而且是重重痛击,可他却忘了发生过什么事。
是谁那么狠心伤害他?
热浪猛冲向她的双眼,她红了眼眶,心酸楚着,好像受伤的人是她自己那般深深痛惜。
她以指尖轻触他肿胀的部位说:“你的后脑肿肿的耶!一定很痛厚?”
“呃!当然痛。”他表情一动,防卫性地扣住她的手腕,拉下她的手,阻止她再碰他。
她被他强悍的手劲所惊吓。
而他猛然抬眼,看见她红红的双眼,心头一紧,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自己的粗鲁,他竟很用力地握着她细致的手腕。
她是善意的,他竟用反射性的防卫在对她?
他迅速地放开来,心里很抱歉,他绝对没有伤她的意思。
“对不起,我只是一直有种戒备状态,似乎和脑后的创伤有关,所以你一触碰到那伤口,我就……我知道你是好人。”他努力想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他明白她是绝对的善意。
杨玫玫抚着烙下红痕的手腕,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无心的,你虽忘了是怎么受创的,但潜意识里也许仍记得受伤时的感受,所以才会防备着,我了解。”
“你真是好人。”他很感谢她的谅解。
“天亮后,我送你去给医生看看好不好?我有同学家开外科诊所的,她哥哥就是医生,就拜托他们通融一下,用自费的方式帮你检查,了解一下到底是伤到什么程度,虽然你记不得自己是谁,又没有健保卡,但是医院以救人为主,应该是不会不帮忙才对。”她关怀地说,坐到白石的圆形茶几边缘,保持距离地面对他,不再轻易去触碰他的伤痕,也希望让他有安全感。
“可以。”他也想知道他的脑袋是怎么回事。
“那你去休息吧!我八点半叫你起床。”
“你呢?”
“我去联络一下我同学,上午就载你去看医生……”看来她得先取消巡视分店的计划了。
“好的。”他说。
她看着他平静的黑眸,他似乎对她很信赖,然而在给医生看过之后,她该怎么处置他?
她该把他送到警察局,请警察替他找到家,然后跟他永别了吧。
可是万一他并没有家,那该怎么办?
他会被送去所谓的流浪者之家吗?
她的心底突然犹豫了,她竟担心起他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噢!但那不干她的事。
“待会儿见。”她起身,甩头走向楼梯,揪着心匆匆地上楼去。
他回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奔向三楼。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一下子红着眼,一下子若有所思。
而他的心绪会一直随着她而动。
虽然她是陌生人,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她是个可爱的好人。
他也想对她很好,回报她。
只要是能为她好的事,他都愿意为她做。
他提醒着自己,不准再对她有任何粗鲁的动作,要是弄伤她,他会痛殴自己一顿。
他起身走向客房,关上门,听她的话上床休息,等待她再度来临。
三楼。
杨玫玫进到书房里,先联络上家里开外科诊所的同学,她正好还挂在网路上。
杨玫玫对她说明情况,同学答应帮忙请当医生的哥哥看诊后,她才回到卧室。
恍恍然地抱着枕头坐在床上,她内心百般挣扎着,因为她竟不想把楼下的王子病往警局送。
她怕……万一他若是没找到家,会再去流浪,那她会很难过。
但她到底是在难过个什么劲儿?
难道她是要继续收留他不成?
她不能因为他手心有记号而心软,他毕竟是个不认识的人。
该怎么办?
她为自己复杂的心思感到相当苦恼,倒到床上,蜷起身子,内心千回百转后,还是决定……看完医生后将他送到警局。
他若是有家人,现在一定很担心他吧。她唯一能做的,是帮他找到回家的路。
医院里的诊间内,医生指着电脑上断层扫描的影像说:“这位先生是因为外力重创导致脑震荡,才会失去记忆。脑部的结构本来就很精细,伤到了记忆区,就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才晓得恢复的程度如何。”
“那他的记忆会恢复吗?”杨玫玫站立着,指着坐在看诊椅上的王子病,问着医生。
“有可能会,也有可能不会。”
“照你这么说,他不是天生失智症喽!”
“按照血液分析和脑部的影像来看,都没有特别显示这方面的问题。”医生保守地说。
“太好啦,谢谢了。”杨玫玫道了谢,知道王子病不是天生失智,她的心底竟很开心。
看诊完后,她拉着王子病走出诊间,两人坐在候诊的座位上,等候护士拿处方笺给她去付钱取药。
“你怎么都不说话?”她问身旁沉默的他。
“我在想照那医生说的,若我真是受了重创,到底是发生过什么事?”他蹙眉说。
她怕他压力太大又导致头痛,赶紧安慰他。“有时候一直想反而想不起来,说不定不要去想,就会突然想起了。相信医生,他说可能会好。”
他点头,很希望是那样。
不久后,护士走了出来,拿了自费的缴费单和处方笺给杨玫玫。
杨玫玫接过后,对坐在位子上的他说:“走吧!去拿药。”
他起身跟着她去付钱,领药。
“把药拿好了,记得要照三餐吃。”她把药袋放到他手中,叮嘱着他。
“谢谢你。”他看了看药袋说。
“不谢,我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她能帮的也只有这样了,再来……他们也不会见面了吧!
她会依照原先的决定,将他送到警局去。
“走吧!”她心情沉重地说。
“嗯!”他不疑有他地跟随着她。
两人一起离开诊所,她开着小白,载着他,约莫十分钟后路经一家警局,才靠路边停车。
“为什么停车?”车子突然停下,他转头看着她,不明所以地问。
“我……”她凝视着他一脸困惑的表情,狠不下心说出她的决定。
但,这是帮他找到家的唯一方法。
“你应该有家人,我想警察可以帮你找到家。”她指指车窗外。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随即看见了警察局,也明白了她的用意。
但他也不知为何,他的潜意识阻止他走进那个地方,他不想将他的事张扬出去。
他抗拒的念头很强烈,像是有什么比他的现状更重要、更需要保护的东西,促使他不愿照她的话做。
但他也隐约能了解,他不能一直打扰她,他们素昧平生,就算他喜欢她的好,也不能忽略了——她毕竟有她的生活和工作。
“你说得没错,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谢谢了,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回去吧!”他当机立断地开了车门下车,并立刻关上车门。
杨玫玫微启着唇,见他毅然地走出车外,完全是不想再麻烦她的态势,心底强烈地震动了。
就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的心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受,反而像是突然被抽空了。看着他独自立在车门外,像在等她将车开走,她的心莫名地痛楚着、挣扎着。
走吧!心痛什么?
为一个陌生人心痛,未免也太多情了点。
可他的手心有记号呵!
她竟宁可相信传说,也不想想现实和想像常有很大的差距?
她必须做的是让警察赶快帮他找到自己的家人,这才是对他最有助益的事啊!
一阵天人交战后,她还是别开头,不去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颤着,踌躇地踩下油门,终究将车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