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既然皇上和大臣们如此盼着他上朝,他就上朝,别教他们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摇摇晃晃,若不小心摔碎了,他会良心难安。
不过第一天上朝,就搞得朝堂闹烘烘的很热闹,只因为他提议为皇上举办选秀,充实后庭。
这事他早就向皇上提过了,怎么今日皇上还是愀然变脸呢?是皇上没料到他第一天上朝就将此事摆上台面吗?他可以在“德和公主”的身分上隐忍多年,不表示他很有耐性,喜欢慢慢来。凡事看时机,该出手就出手,哪会慢慢琢磨?唉,皇上终究不了解他,对没兴趣的事,他从来不费心琢磨,而是率性而为。
他的提议教皇上变脸,可是那些老臣有如遇到知音,过去他们眼中一无是处的诚王爷终于有价值了,而朝中那些年轻之辈也深表认同。这是当然,皇上一日没有子嗣,将来谁继承大统连个影子都没有,如何选边站?如何为前程铺路?
看到皇上变脸,他真是开心,而此时很想去一个地方—— 城外的云霞山,那是皇城西边的屏障,也是身为王爷可以自由来去最远的地方。
“请王妃。”下了朝,回到诚王府外,他直接让门房派人进去传话。
等上一段时间,他见到顾尹儿一路小跑步冲至马儿身侧。
“王爷。”她仰起脸儿。
“上来。”端正曜伸出手。
顾尹儿惊愕的瞪大眼睛。女子与男子共骑,这不合礼法。
无论是冒牌的诚王爷,还是真正的诚王爷,都是不受礼法约束的人。端正曜猛然倾身而下,轻松将她拽上了马背,按在自己身前,口中沉声一喝,双腿一敲马肚,策马朝着城西门出皇城。
皇城在东、西、南各开三门,南门正中为全城正门—— 正城门,最为高大,有五个门道,其余各门为三个门道。正城门是通往运河码头的唯一门户,也是商旅进出的主要门户,人烟辐辏,最为繁忙;城东门是通往塞外的门户,进出的通常是来往皇城与塞外的商贾;而城西门是货物牲畜进出口。
顾尹儿不知道是害怕被人瞧见,还是因为马背上的高度令人不安,恨不得将整个脑袋瓜藏在端正曜的怀里,即使马儿渐渐停下来,她依旧不敢乱动。
“原来娘子是个胆小鬼。”端正曜垂下头笑道。
半晌,她微微仰起螓首看着他,很不服气。“臣妾不像王爷三岁可以上马。”
“有本王在,你绝对不会摔下马。”他翻身下马,接着伸手将她抱下马。
双脚一落地,她的目光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
“这里是云霞山的山顶,美吗?”他主动向她解说,同时取上的斗篷披在她肩上,怕她冷着。
顾尹儿无法言语的点点头。山顶上,薄雾弥漫,即使太阳升起,耀眼光芒,依然遮掩不了属于这儿的仙境之姿。
“这是本王最喜欢的地方,开心来这儿,不开心也来这儿。”
她感觉自个儿的心门被敲开了,看着他的眼神,化成一片似水柔情。“王爷为什么喜欢这里?”
他反过来问她。“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为什么?”
“远眺山谷,空远幽静。如此的宽阔,却又如此的渺小。”
唇角微微翘起,真高兴她与他心意相同。“是啊,天地宽阔,更显出人的渺小。在这儿,我不是王爷,只是凡夫俗子。”在大自然面前,即使是九五之尊的皇上,也只能是卑微的存在。
这是何意?他不想当王爷吗?王爷的身分何其尊贵,可是没有御令,充其量只是一只飞不出去的笼中鸟,说白了,王爷只能生活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在皇城,王爷即使远离朝堂,当个闲散王爷,也不见得能避免卷入朝堂上的纷争。
可是,他可以不当王爷吗?他不想当王爷,恐怕也由不得他,毕竟他是皇家血脉,他的存在对皇上来说就是一个威胁。
生于皇家,无比尊贵,也无比可悲,不问你是否有野心,只问你是否聪明睿智,而聪明睿智是为了保住性命。
敛住思绪,顾尹儿彷佛听不明白他的意思,纯真的道:“王爷就是王爷,王爷瞧瞧自个儿的后面吧。”
端正曜往后一瞧,侍卫们站在不远处保护他,瞬间,那份自以为是的云淡风轻变得一点价值也没有。
她好心的安慰他。“当王爷也不是什么坏事,除了皇上,至少没有人敢明着欺负王爷。”
他笑了,存心找麻烦似的扬起眉问:“若是皇上要欺负我呢?”
“那就麻烦了。”
“请问娘子有何法子可以让夫君远离麻烦?”
“王爷应该比臣妾还清楚,怎么反过来问臣妾呢?”
“怎么说?”
“王爷与皇上是手足,从小一起长大,王爷当然比臣妾还清楚皇上,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他状似同意的点点头,却道:“皇上不是一般人,但凡坐上那张龙椅,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可以变成敌人,何况皇上与本王从来不亲近。”
这可奇怪了,为何她听说皇上最宠诚王爷?不过,皇上确实不是一般人,一个帝王的爱恨痴嗔从来不是唯心而已,而是利益的算计,要不,何苦在后宫塞了一个又一个不爱的女人。
“王爷聪明绝顶,必定有法子让自个儿远离麻烦。”
深邃的黑眸闪闪发亮,他满怀期待的问:“娘子真的认为夫君聪明绝顶吗?”
“王爷不是认为自个儿聪明绝顶吗?”说起来,她并未真的见识到王爷在何事上展现聪明才智,可是至今王爷在她眼中依然是一个令人猜不透的谜,若非聪明绝顶之人,又怎么会教她看不明白?
“夫君就是在意娘子。”
“王爷何必在乎旁人如何看待?”
“娘子不是旁人,娘子是夫君放在心尖上的人。”
艳红的彩霞将白皙的容颜渲染得瑰丽动人,顾尹儿忙不迭的撇开头,极力压下那股心慌意乱。
他这么说应该是因为她是他的娘子,今生他们已经绑在一条绳子上了,同甘共苦,他岂能不将她放在心尖上?是啊,只是如此,王爷并无他意……可为何她觉得失落?
“倘若远离麻烦的唯一方法是远离皇城呢?”端正曜突然又绕回先前的问题。
怔愣了下,她像在自语自语的道:“有可能吗?”
他没有回答。按理不可能,可是,天生不服输的他偏要一试,即使必须对抗无人能够反抗的九五之尊。
顾尹儿看着他,捕捉到他眉宇之间的桀骜不驯,难道他想远离皇城吗?从他教她骑马、他总是不经意透露的远走高飞的念想……真的可以吗?
早朝过后,皇上会前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母子说上一会儿话,若是正逢午膳时间,就会一起用饭,再回到乾坤宫文华殿处理政事。
“这几天看母后气色不好,有没有传御医?”唯有在太后面前,端天穆会真正放松下来,卸下防备。
母后赌上性命生下他,只因深爱父皇,想为父皇生儿育女,可是庄贵妃的出现夺去母后所有的光彩。
母后不是不妒不怨,她咬牙忍着,只因当个宽容敦厚的皇后,更能为唯一的儿子赢得朝中大臣的支持。为了生下他,母后的身子受了亏损,为了稳住他的东宫之位,更是精力耗尽。也因此,他们母子感情特别深厚。
“御医看过了,哀家这是旧疾,皇上不必挂心。”
“母后身子不好,朕岂能不挂心?”
“哀家的身子三分药石,七分将养,没有好与不好。倒是每日见到皇上,若皇上脸上满是笑容,哀家就会觉得心都开了。”
“朕很好,只是国事繁忙。”
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好或不好,岂会看不出来?太后拿起茶碗,掀开碗盖,喝了一口茶,似不经意的道:“哀家听说,诚王爷昨日早朝提议为皇上举办选秀。”
虽然祈儒风早有提醒,他还是没料到此事传得如此之快,不过一天……看来,各方势力在后宫暗藏的眼线比他预期的还多,他必须再费点心思清理。
“三弟很关心朕是否有子嗣。”
太后放下茶碗,对此事表态。“哀家也赞同皇上充实后庭,早早诞下子嗣。”
“朕登基不到三年,朝堂上老臣们处处掣肘,不敢稍有懈怠,因此冷落后宫。往后,朕会多关心后宫的后妃,以期早早诞下子嗣。”
若真的只是因为忙于政事,一时冷落后宫,也就算了,就怕是……“皇上是不是还在怨哀家?”
一怔,端天穆难掩无奈的道:“朕从来没有埋怨母后。”
“哀家再也不会为难皇上了,往后不管皇上喜欢哪家姑娘,哀家都不会阻止皇上选进后宫。”这是她的儿子,她太了解了,今日按着她的心意在后宫塞人,不但讨不到好处,还在他们母子之间种下心结。
将喜欢的人送入后宫不难,但是没有能力保护她,只会害死她。端天穆唇边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朕还需要一年的时间削弱老臣们的势力,此时还不宜举办选秀。”
这个理由正大光明,她不好再劝说,可是……“哀家一直没有告诉皇上,先皇临终之前留了一道手谕给诚王爷。”
端天穆惊愕的张大眼睛。“父皇留了一道手谕给三弟?”
“这是哀家埋在先皇身边的眼线好不容易递出来的消息。”
“母后先前为何没有提起此事?”
“先皇驾崩,平日伺候先皇的太监宫女全部送去守皇陵,哀家安排的眼线也在其中。哀家心想此事不急,原待先皇百日之后,再派人暗中详查此事,没想到此人在皇陵不到三日就暴毙了。”
“父皇早就安排暗卫下毒手!”
“这就是先皇可怕之处,明知道谁是谁的人,却可以当作毫无所觉的隐忍,直等到最佳时机再出手铲除,因为线索断了,哀家又不见诚王爷有任何举动,此事便搁下来了。”
当时的诚王爷是德和公主,想要行动,也不能行动,可是如今不同,诚王爷不再绑手绑脚,这道手谕就有用处了。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他更在意的是父皇的用意。“父皇为何留了一道手谕给三弟?”
“哀家想过,先皇手上有支不属于护卫营的暗卫……”
“朕以为父皇早就将手上的暗卫给了三弟,不需要再留下一道手谕。”老三深居诚王府,竟然对朝堂上的事一清二楚,还可以在皇城兴风作浪,一步一步找回自己的身分,这就足以说明他手上有兵可用。
“虽然先皇一心一意保全诚王爷,却也不愿意江山社稷毁在诚王爷手上,先皇留给诚王爷的手谕应该不会对皇上造成威胁,只是……”诚王爷近日的活跃不能不教人多想,究竟他手上握的那道圣旨关系着什么?
“母后不必忧心,朕会暗中查探此事。”
“皇上不愿意在此时选秀,也应该多关心后宫的后妃。”
“朕知道了。”
回到乾坤宫,端天穆屏退身边所有的人,只留下莫启儿。
“你也认为朕应该举办选秀,充实后宫吗?”
略微一顿,莫启儿淡然的道:“皇上早早诞下子嗣,有利于稳定皇权。”
“你不是朕的股肱大臣,不要打官腔,朕要知道的是你—— 莫启儿的想法。”端天穆越说越生气。旁人都可以窥探出他极力隐藏的缠绵情意,她又岂会看不明白?
“皇上子嗣单薄,确实不利于稳定皇权。”仍是一板一眼的回复。
端天穆懊恼的握住莫启儿的下巴,可是看着那张始终淡定的娇颜,渐渐冷静下来。真是奇怪,没有绝世的容颜,只是有双波澜不起的眸子,就这样,从初次相见至今,绵绵密密缠绵他的心。“你认为朕为何子嗣单薄?”
莫启儿沉默了,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是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从先皇将她送进护卫营,就注定她这一生只能是个护卫,而不是女子。
“你是朕见过最无情的人。”
“卑职的存在是为了保护皇上。”她只能无情,否则,如何保护她的帝王?
“你的存在只是为了保护朕吗?”端天穆的声音转为呢喃,看着她的目光变得炽热狂野。
从一开始,他对她就只有一个念头—— 拥有她。可当她成为他的贴身侍卫,想将她变成他的女人已不可能。
那两道火热的目光好像恨不得将她吞噬,身子不由得一阵轻颤,莫启儿不安的道:“皇上……”
怔愣地回过神来,端天穆松开握住她下巴的手,生气的转身背对她。“没事离朕远一点!”
这位帝王又闹别扭了!莫启儿恭敬的退下。“卑职遵命。”
端天穆无奈的苦笑。为何自己偏偏对一个无情之人如此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