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龄刚要发怒,就见方千颜轻飘飘地从墙头上跃下,袅袅婷婷地走过来笑道:“殿下是疯了吗?这是先祖御制之物,是先帝送给皇后娘娘,娘娘又赏赐给奴婢的,殿下若是烧了它,可就有蔑视先祖之罪名了。”
他见计谋又被识破,便弯腰捡起免死金牌,怒道:“你老仗着自己有免死金牌在本太子面前作威作福,算什么本事?若真有本事,你就别靠这免死金牌,给本太子一个厉害看看啊!”
方千颜倏然逼近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冷冰冰地说道:“一天到晚作威作福、耀武扬威的人其实是殿下吧?您凭借的是什么?还不是太子殿下这身黄袍?有本事您放弃太子之位给奴婢看看啊?”
“大胆!本太子是先帝唯一子嗣,承袭天命,若放弃太子之位,这江山日后由谁来统治?”
方千颜蔑视地撇撇嘴角,“怎么可能江山无人?现在殿下没有主政,日子还不是一要照过?有摄政王在,天下就不会大乱。”
唐世龄的脸色陡地变得铁青,小脸的线条紧绷,骤然将免死金牌摔在地上破口大骂,“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想的都是一个样,都是想要本太子把江山拱手让给摄政王!凭什么?这江山是本太子的!本太子就是死都不会让!不会让!”
唐世龄毕竟还是个孩子,说到最后,他突然哇哇大哭了起来,返身跑回自己的寝宫,趴在床上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自从服侍他以来,只见这位千岁殿下飞扬跋扈地欺负别人,却没见他这样嚎啕大哭过,全都乱了方寸,不知道是不是要去禀报皇后。
方千颜想了想,说道:“去叫御膳房准备一碗肉丝面来,殿下饿了的时候自然就不哭了。对了,准备两碗来。”
唐世龄在东宫哭了好半天,哭得眼肿鼻红的,也不见有人来看望,他慢慢的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时候突然听到脚步声,有人走进来。
这些奴才恁地大胆,竟未经通报就擅闯东宫太子寝宫,唐世龄心中怒火正炽,但又倔强的不想让人看见他的哭相,只继续趴着怒喊道:“滚出去!本太子无旨,不许你们进来!”
但来人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愤怒,反而自在坐在桌子旁,不多一会儿就响起吸溜吸溜吃面条的声音。
唐世龄又疑又怒,转头一看,只见方千颜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桌边吃面条。
他怒道:“方千颜,你眼中还有没有本太子这个主子?”
她笑,“殿下,您好歹是个男人吧,要是您还记得自己是个主子,就不该在奴婢面前哭天抢地失了身分。到传晚膳的时辰,奴婢想您哭也哭累了,就让他们先送了一碗肉丝面过来,您要不要尝尝看?”
唐世龄瞪着摆在她面前的另一碗面。
她又说:“殿下若是还不饿,奴婢一会儿就把这一碗面也吃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是猪啊!”他骂着,也不管自己现在多狼狈,翻身从床上跳下,一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夺过另一碗面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方千颜吃完自己的那一碗面,就静静地看着他吃,等他吃完了,她才笑着用袖子轻轻帮他擦去眼角的泪痕。
“殿下哭什么奴婢知道,殿下是怕自己到了亲政的年纪依然不能做个真正的江山之主,可殿下哭就能解决问题吗?那唐川现在是一呼百应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哦不,连一人之下其实都算不得了,论权力,他已经是诏河的万万人之上了。”
唐世龄将筷子猛地摔在地上,硬着脖子说:“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那你就滚去唐川那里做奴婢好了,别在本太子眼前碍眼,本太子不要阳奉阴违的人来伺候!我告诉你!早晚有一天,我会站得比唐川高、权力比唐川大,我才是真正的诏河之主!”
情急之下,他连“本太子”这三个字都不说了,直接自称为“我”。
方千颜望着他坚决得不容任何人质疑的表情,微微一笑,“殿下有这样的信心当然是最好,只是要成大事者,光有信心可不够,殿下如果一天到晚将所有时光都浪费在捉弄太监宫女这种无谓的小事上,哪能有什么成就?
“奴婢听说,唐川的独子,小世子唐云曦四岁学琴,小小年纪琴技就名动京城,如今又被送去东方世家学武,东方世家的名头殿下肯定是知道的,算起来,他和殿下是同龄人,却有如此成就修为,假以时日若返回京城入朝为官,那风采岂是殿下比得上的?”
唐世龄越听脸色越难看,“你是故意要在本太子面前夸赞唐川的儿子吗?”
“是让殿下知道眼前局势之危、形势之严峻,殿下已经没有玩笑嬉闹的时间,您把所有帝师都赶走,没有人来教您学问,那治国治世之道谁来教您呢?”
“本太子……”
“殿下是想说您天资聪颖,可以无师自通?”方千颜捡了块石块,在地上写了个字,“请问殿下,这个字怎么念?”
唐世龄瞥了一眼,不屑地说:“『朕』啊。”
“殿下知道要做好这个『朕』字之前,要读多少书才能把它说得理直气壮吗?”
唐世龄不悦地说:“你才比我大几岁?要你来教本太子道理?”
方千颜一笑,“皇家藏书楼中据说有藏书两万七千册,奴婢不比殿下大几岁,不是要做帝师,而是要提醒殿下,那两万七千册,殿下读过的寥寥无几,可是先帝据说能背诵出其中的五分之一,那就是说至少能背诵出五千册。殿下您及得上先帝的百分之一吗?若是及不上,凭什么说您认得这个字?”
唐世龄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甩袖说道:“哼,你是母后派来给本太子用激将法的!”
方千颜笑着拍手道:“好啊!殿下起码知道激将法,那殿下可以从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学起。”
他嘟着嘴,瞪了她半晌,“方千颜,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她指了指天上,俏皮地冲着他眨眼,“殿下是真龙天子转世,奴婢就是侍龙天女了。”
对于方千颜当他贴身婢女的事,唐世龄渐渐地似是认了命,而她建议,他也听进了一些,他会时不时的去藏书楼找几本书来看,偶尔宣召个文书院的学士来东宫给他讲书,只是对于认帝师这件事依旧很排斥。
有一天,方千颜好奇地问:“殿下为何不认下一个太傅,让他有章法系统的好好教您读书?”
唐世龄倔傲地说:“你懂什么?太傅教书各有章法,跟着一个太傅学,学来学去都是那太傅的想法,我只有读千家书,问百家师,才能有自己的学问。”
方千颜听了,微笑点头。
相处过一段时间,她发现唐世龄有个毛病,很不喜欢听到鸟叫声。
有时候他读书读得好好的,外面有鸟叫声传来,他就显得心浮气躁,丢下书本就叫宫女太监去赶鸟。
某天午后,唐世龄正在午睡,外面又传来鸟叫声,他不高兴地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说:“又叫又叫!叫什么叫!一天到晚叫得那么难听,等本太子得了天下,第一道旨就是诛杀绝尽这些羽毛烦人物!”
方千颜眼珠一转,走出东宫,过了片刻又走进来,手中像是捉握着什么东西,走到唐世龄身边,“殿下敢不敢看看我手中的东西?”
“有什么不敢看的?”他俯身探过去,在她的指缝之间竟然看到一只翠羽黄翎的小鸟。
“你、你、你抓了只鸟”他讶异地喊道。
方千颜笑道:“殿下讨厌牠们,是因为您没有近距离地看过牠们,这些小生灵都是很可爱的,您看,牠可以被您握在股掌之间,若是玩腻了,便可以放飞了。”
唐世龄撇撇嘴,“那本太子要一根一根的把牠的羽毛拔光!”
她连忙缩回手,“殿下一定要这么暴力血腥吗?这小东西又没有得罪您。”
“哼,看牠一天到晚那么高兴,除了唱歌就是啾鸣,牠不该死吗?”
“原来殿下是不喜欢看到别人比您快乐。”她突然问道:“殿下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开心快乐过?”
“哼,本太子每天都开心快乐着呢!”
“是吗?那殿下知道如何笑吗?”
“废话,谁不会笑?”
“可奴婢进宫之后就没见殿下笑过,奴婢想,殿下一定是不会笑。”
“放肆!本太子会笑!”唐世龄摔书跳起来,“我这就笑给你看!”他用力咧嘴,露出两排牙齿。
方千颜捂着嘴娇笑着,“殿下这是笑吗?像是要吃人似的。”她想了想,“殿下上一次出宫是什么时候?”
唐世龄百无聊赖地说:“去年春天,本太子和母后去踏春。”
“今年春天没有去?”
“今年春天母后生病,就没有去。”
“难怪……殿下一天到晚圈在这皇宫中,实在是太无聊了。”她悄悄地问:“殿下想不想出宫去玩?”
唐世龄双眼一亮,“出宫去?”他犹豫着,“可是母后肯定不同意……”
她笑道:“平时殿下看起来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怎么一说到出宫就怕了?”
不甘被取笑,唐世龄一咬牙,“好!你说去哪儿?”
方千颜把唐世龄带到了登封楼。
出皇宫本来没那么简单,但是方千颜把唐世龄打扮成小太监的模样。皇宫中年纪最小的太监不过六、七岁,唐世龄又长得一张好看的俊秀面庞,不说话时就算装成乖乖的女孩子也没问题。方千颜手持腰牌,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把他带出皇宫。
唐世龄第一次这样简简单单就出了宫,好奇地到处走走看看。
路边的商铺很吸引他的目光,什么都想看,遇到好吃的就想吃,遇到好玩的就想买,方千颜见状便和他说:“去登封楼,那边要什么有什么,别耽误了时辰。”
登封楼是京城一间很大的酒楼,别家的酒楼最多两层,它却有三层。一楼是常年都有说书的在说故事,聚集了大批食客听说书;二楼则会有一些表演杂耍戏法;三楼为精品包厢。
楼门口摆摊的也不少,捏泥人儿、做糖人儿、卖簪环首饰、卖各种小玩意儿,摊贩们都想占一块这附近的人气之地兜售自家商品。
唐世龄一路走来,到了登封楼,简直像到了世外桃源一般,他让方千颜给他买了个泥人儿,又吃了个糖人儿,然后在一楼的茶楼好不容易找到一张桌子,坐下来听说书先生说书。
这大堂里客人很多,说书先生说得也很卖力,今天说的是《诏河游侠列传》中的黑鲤鱼谭莽除恶霸的故事。
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唐世龄开始也听得很入神,但过了一会儿却皱着眉说:“怎么这个谭莽无法无天、随便杀人,这些人还跟着拍手叫好?”
他们坐的桌子是和别人并桌的,同桌的另外两个客人不高兴地说:“小孩子听书就少插嘴,官府管不了的事儿,自有江湖豪侠来管!”
唐世龄板着脸,“什么豪侠,明明就是一帮该杀头的胆小鬼……”
方千颜一把捂住他的嘴,向周围个个射向他们的凶光赔罪,“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不会说话。”
同桌的男人冷笑道:“一个小太监,没见过世面,这辈子也变不成什么豪侠,一辈子断子绝孙,能有什么出息?”
“大胆!”唐世龄用力挣月兑方千颜的手,抬腿就踢。
方千颜扯过他就往楼上跑,好在一楼的客人没有追过来,大概是觉得他们两个小孩子,不想和他们计较。
方千颜急急地在唐世龄的耳边说:“您啊,到了外面要记得您不是太子殿下了,不能动不动就拿出您在宫里的那套威风,否则就别想玩个痛快。”
唐世龄不高兴地扁起嘴,也不反驳,算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