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东明说好要回家的日子已经过了,家里又不停地打电话催他回去,他整天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发呆,他知道自己必须回去,可是他真的走得了吗?人走了,心还是留在这里,他可不想让自己变得四分五裂啊。
他爷爷见他整天魂不守舍的,很难得地竟然没有教训他,而是任由他像棵树一样在庭院里伫立着。
直到有一天他爷爷推开庭院的玻璃拉门,告诉他有人来找他,而来的人竟然是金子威。
曹东明一团火直冲脑门,他不敢相信他爷爷竟然让这个家伙进屋了。
“别这样看我好吗?”金子威的脸皮无敌厚,耸耸肩膀对他笑了笑说:“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单独谈谈。”
于是曹东明把他带到院子里,因为他觉得这里比较通风,才不会被他身上的味道熏得想吐。
曹东明还以为金子威是来向他示威的,却没想到他是来跟自己要钱的。
当曹东明听到金子威张口就跟他“借”钱时,他发现这个人唯一比自己强的地方就是他总是能够颠覆既有的道德观。
“别这么惊讶,我们怎么说也算有些交情啊。”金子威毫不在乎地说:“而且我也不是白拿你的钱,我懂规矩啦,给我两百万我就把林代容让给你,怎么样?”
“你说什么?”他惊讶的不是他开出的数字,而是之后的内容,他竟然说要把林代容让给他。
“说真的我舍不得啊,毕竟世界上不会有比她更痴情的女人了,不过我也很感动,如果是我的话可没办法像你一样对她那么好,她跟着我是有点可惜了。”金子威笑了笑,假如我甩了她的话,那她一定会痛不欲生的,到时候你再适时安慰她一下,她一定会被你感动,因为除了我以外跟她最亲近的男人就是你了嘛。”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要把她卖给我?”曹东明听见自己的指节在喀喀作响。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也是成全你啊。”金子威意有所指地看着他,“我已经知道你家是在做生意的,两百万这种数目对你来说应该不成问题吧?”
“你要把代容卖给我?”他加重了语气,眼里除了金子威那张欠扁的脸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嫌多吗?”金子威抓了抓头,“那一百五十万怎么样?”
曹东明冲上前抓起他的衣领,这次没人阻止也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了。
“我是问你,你打算把林代容卖给我?”
“对,就是这个意思。”金子威答道。
两个小时后,林代容赶到小溪村的小诊所里。
这间诊所很小又只有一个医生,只能进行最简单的检查,林代容从家里骑脚踏车到这里只需要十五分钟,但这十五分钟对她来说比一个世纪还要长。
原因是她接到了曹爷爷的一通电话,他说曹东明快死了,要她去看看。
天啊,她可是个心脏病患者耶,这祖孙两人明明都是有医学常识的人,为什么一个把她带到墓园,另一个干脆夸大其辞非把她吓死不可,他们对她的心脏是多有信心?如果不是靠着最后一丝理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很可能在挂电话的那一刻就去见阎罗王了。
直到她亲眼见到了曹东明,看他头上缠着纱布,手臂上破了点皮,在诊疗室外的椅子上坐着,喔,原来他还能自己坐着。
“代容,你怎么来了?”见她来了,他惊慌地站起来。
原来他还能站起来,林代容从头到脚仔细地端详着,没说一句话只是仔细地看着他。
曹东明眼中的亮光顿时暗了下去,有点自讨没趣的意味,“你是来看金子威的?他已经走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没什么事,只是身上有些瘀青罢了。”
说完他沮丧地坐了回去,低头看着地板,十指交叉在一起。
是啊,他就是这么没用,流氓到哪里都是流氓,而他自己做过最累的事顶多就是打高尔夫球,再怎么愤怒都打不过流氓,所以最后他气急了只能用头去撞金子威,把他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不过也没便宜那个家伙,想到这里他哼笑了几声。
“你笑什么啊,为什么要跟他动手?”林代容被他那凄凉的一笑弄得心脏抽痛。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在他前面,为什么他要一次又一次地折磨她,为什么他就不能让她彻底地死心呢?林代容走过去还想再给他一巴掌,但看到他那张已经很惨的脸又下不了手,“我明明阻止过你的呀。”她只能换另一种方式发泄。
“因为你那么爱他,他却一点也不珍惜你呀。”曹东明顶了回去,一改往日的温柔战略,他忍不下去了,装情圣他是装不下去了,装好人她又不稀罕,“我嫉妒他不行吗?我嫉妒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你的心,我恨他不行吗?恨他得到了却又不懂得珍惜,我愤怒不行吗?愤怒为什么你选择他却不要我。”
这一连串的爆发让林代容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在爆发过后曹东明黯淡的眼中最后剩下的是对自己的嘲弄,他不再嫉妒、不再愤恨也不再愤怒,只是低下头将布满细小伤口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笑着说:“我为自己感到可怜不行吗?可怜我竟然克制不了自己的冲动,想接受他开出的条件,如果那时不打出那一拳,我一定会妥协的,我真是没用。”
“金子威……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曹东明笑了笑,或许这是个好时机,但他选择不告诉她。
金子威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仍在他那里,那么告诉她只会让她更痛苦而已,又或者她根本不会相信,只会让她对自己更加反感,那样的结局他才不要呢。
“总之你就放心地回去吧,如果他真有什么后遗症我会负责的。”曹东明阴狠地想,最好他得了什么后遗症,这样他就能把金子威送进最好的医院,然后利用各种关系与手段慢慢地折磨他,最后把他弄成植物人,让他一生不能说话、不能动,不能再用那张嘴欺骗任何人。
他露出了很可怕的笑容,让林代容以为他就要疯掉了。
这时诊所的医生正好从诊疗室出来,看到他们两个吓了一跳,似乎有黑色的气流围绕在这两人之间,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医生就停在那里没有再靠近。
他扶了扶镜框,拿着手中的报告书说:“从检查结果来看可以排除脑震荡的可能,不过今后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还是要及时去大医院检查,今天就先这样,你可以回去了。”
听完结果,曹东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诊所门口走去。
天已经黑了,诊所外面风清气爽,一扫酷暑的闷热。
曹东明吸了一口气,入肺的清新空气没能消除他内心的阴郁,他望了天空一眼,望着那满天的星斗脑中闪过的是一个听起来傻傻的念头,这个夏天终于要过去了……
他那个冷酷无情的爷爷在曹东明打架的时候拿椅子丢他们,将缠斗在一起的他和金子乌伊拉开,用了两脚把他们两个踹出家门要他们自己来看医生。
他的亲孙子现在负伤又失恋,他都不会来安慰一下,这一搞搞到晚上,精疲力竭、身心受创的他还得自己走回家,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干脆死了算了。
就在他顾影自怜的同时,耳边响起了清脆的铃声,那是脚踏车车铃发出的声音。
林代容牵着她的脚踏车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而且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曹东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不会让她讨厌,只能微微朝她笑一下算是打招呼。
“上车。”林代容说:“我送你回去。”
咦?曹东明不太懂林代容是怎么想的,不过看她的样子再正经不过了,他又不能当玩笑来看,无数个“怎么办”和“为什么”在他脑袋里转来转去,最后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林代容本来就是个很温柔的人,不管怎么说他又是被她喜欢的男人打伤的,所以她只是出于怜悯,看他这么可怜没人管才表示同情而已。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他拍拍自己的腿,“这里还是没问题的。”
林代容跨上脚踏车骑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夜色里她的眼睛还是如他记忆中那样温柔而坚定,有着他所熟悉的悲伤,没有对他的厌恶也没有愤怒,还是那双让他陷入情网的眼睛。
“我送你回去。”她坚持。
曹东明看得有些傻了,突然觉得老天大概是要玩死他才甘心。
“好吧,只是虽然我的身高体重都不如金子威,但跟你比还是重量级的,让你载被人看到会杀了我。”曹东明看她扶在龙头上的手,多想用手就这么覆上去,但他忍住了,“如果你是怕我在半路晕倒的话,可以陪我一起回去,不过要我载你才行。”
林代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妥协了,这让曹东明有些意想不到,她妥协的意思是不是她真的放心不下他一个人才想陪他的呢?
小溪村的深夜除了大自然的声音之外一切平静,在这样的夜里一点点的声响都会被放大,比如说脚踏车行进在坑坑洞洞的马路上的车轮声,林代容坐在脚踏车后座上听着车轮旋转发出的声音、邻居家的狗叫、草地上的虫吟,远处的蛙鸣……
她的手放在曹东明的腰间,然后闭上眼,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曹东明的背瞬间僵直,因为他真实地感受到了林代容的小脑袋轻轻地靠在他的背上,这点小小的接触差点让他直接把脚踏车骑进田里。
她是太累了吗?不会是睡着了吧?要不要叫醒她?她这样睡会不会感冒啊?曹东明在心中不断发问着,而现实中他只是默默地吞了口口水,什么都没有说,继续骑他的车,有意地放慢了速度,因为他很怕一出声她就会醒过来,这样美好宁静的时光就结束了。
他多希望时间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但最后总是事与愿违,脚踏车最后还是得停下来,而停下来的时候就是林代容离开他的时候。
到了曹爷爷家,林代容从后座下来,曹东明将脚踏车还给她,这时她抬头看着他,他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回望着她。
那我进去了,曹东明刚想这么说,林代容先他一步开口。
“我不是去看金子威的。”她说。
曹东明的话被堵了回去,但他一点打断她的意思都没有,过了一下子只听见林代容对他说:“我去诊所本来就是去看你的,曹爷爷打电话给我说你快死了。”
“啊?”曹东明下巴差点掉了。
不过林代容并没有理会,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艰难但还是一字一句清楚地告诉他,“我是想让你知道,那个时候我阻止你对金子威动手并不是在护着他,而是因为他以前是大学散打搏击社的主将。”
曹东明脸上顿时出现三条黑线。
“而且对他那样的人动手不值得……就是这样。”林代容说完跨上脚踏车就要离开。
曹东明哪会让她就这么跑了,他一把拉住她,也不管自己此时头昏眼花是不是因为额头上的伤口。
“那你呢?”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你和他在一起很值得?”
“不知道。”林代容说:“以前觉得很值得,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怎么会不知道,代容,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会很难过?”
“我不知道。”她说完望向他的眼,“但如果你还愿意告诉我那个答案的话,我会等你。”什么,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曹东明不喜欢她在这个时候卖关子,真的不喜欢。
他想追问但林代容没给他机会,她踮起脚尖无声无息地突袭,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她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这有如定身咒一般的轻轻一吻让他错过了追问的机会,等他回过神来,车轮声已经离他很远了。
天啊,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曹东明狠狠地抓了抓头发,跺了跺脚气自己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