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殷飒这一睡,直到隔日下午才醒来。
察觉到手臂有些异样,他抬眸看去,见到有人正低首在吸吮他先前中了毒镖的伤口。
他皱眉,“你在做什么?”
清荷嘴里含着他的血,一时无法回答。
一旁的袁坚见状,代替她回答,“禀王爷,王妃在为您吸出毒血。”
静瑶站在清荷身旁,将手里的铜盆端到自家主子面前,“小姐,您快把毒血吐出来,漱漱口。”
“为何王妃要替我吸毒血?”刚醒来的殷飒意识还有些昏沉,不明所以的问。
袁坚解释,“打您昨儿个睡下之后,已昏睡了大半天,唤都唤不醒,先前请大夫来瞧了之后,说是因为您伤口的余毒没有清干净,才会昏迷不醒。但附在伤口上的残毒不好清,王妃才想用嘴帮您吸出来。”也因此,他心中对这位新王妃打从心里敬重起来。
闻言,殷飒望向将毒血吐出来、漱了口又打算过来吸他伤口的清荷,他抬手阻止她,“够了,别再吸了,万一你不慎将毒血吞进月复中,岂不是要跟着中毒?”
清荷朝他温笑道:“那我保证会将血吐出来,不会吞进去,再吸一次应当就差不多了。”
她说着,抬起他手臂,俯下嘴便开始吸毒血。
他浅褐色的眸子深沉的望着她。
她柔软的唇瓣贴在他的手臂上,用力吸吮着伤口,除了他的血被吸进她的口中,他觉得彷佛还有什么也随着血液一块流了过去。
胸腔涨满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他突然间很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须臾,清荷抬起头,将口里含着的血吐到铜盆里,并接过静瑶递来的水漱了口。她回头查看他的伤口,见伤处渗出的血都转为鲜红色了,这才放下心,抬起脸朝他露出一抹暖笑。
“好了,毒血应当都吸出来了。对了,王爷昏睡了大半天也该饿了吧,静瑶,快把粥端过来。”
他没出声,那双浅褐色的眼瞳一直静静凝视着她,在她端着粥喂他吃时,仍是眨也不眨的睇着她。
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她不解的问:“王爷为何一直这么看着我?”他的眼神没有平日那般锐利,闪动着一抹异样光芒,让她有些不安,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殷飒抬手抚着她的脸,轻唤她的名,“玉蝶。”
她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唤她,直到静瑶悄悄轻拍了她一下,她才意识到自己是顶替玉蝶姊嫁到王府,此刻她就是玉蝶。
“王爷。”他因长年练武,手掌粗糙而布满厚茧,抚模着她的粉颊时,刮得她有些疼痒。
“下次三年一面圣时,我可得好好谢谢皇上将你指给我。”因为刚清醒,他的嗓音有些疮哑。
先前他并没将皇上赐婚的事放在心上,即便连续死了几个皇上指给他的王妃,他也没在意过,但他现下不禁庆幸,那日及时赶到赤焰山救了她,否则他就要失去这么好的一位妻子了。
清荷张了张嘴,有一瞬间想告诉他实话,说她是轩辕清荷,不是轩辕玉蝶,说她是顶替了玉蝶姊的身分嫁给他。
可思及欺君的后果,她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沉默的喂他喝粥。
见她没接腔,还异常的安静,殷飒浓眉微皱,“怎么,你该不会是不想嫁给我吧?”
“不是。”她轻摇螓首。
见她眼神里流露一抹复杂思绪,殷飒有些不解,想再追问,但嘴里却被她塞了一口粥,只能先咽下去。
清荷悠悠说道:“刚要嫁过来时,我不知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心里有些不安,直到被王爷所救……”
“哦,那么你当时见到我,觉得如何,可满意吗?”他追问。很在意她心里是如何看待他的。
“那时看见王爷,觉得王爷威风凛凛、器宇轩昂。”
听见她的话,殷飒忍不住勾起嘴角。赞美之词他听得不少,但就属她这两句让他听了不禁暗暗得思。
他揉了揉她的女敕颊,宠溺的道:“咱们成亲时利昌军突然来犯,让你独守空闺,这几日我会好好陪你。”
“嗯。”清荷微笑的应了声。其实她不在意这段日子独守空闺的事,他能平安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时,军师石辅以及陆迁两人一块走进屋里,看见殷飒己醒来,两人脸上一喜。
陆迁说道:“王爷终于清醒了。王爷昏睡了大半天,可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被敌军四面包围,你都没吓着,这么点小事就吓坏了。”石辅调侃他。陆迁立刻回敬,“先前见王爷不醒,是谁在内疚自责的,怪自个儿没有好好盯着大夫为王爷治伤祛毒,还说王爷若有个好歹,便要去宰了那个没用的大夫。”一向温文儒雅的石辅昨夜竟月兑口说出这种话来,可见他有多担忧王爷。
看见这两个多年来随他出生入死的好伙伴斗嘴,殷飒朗笑道:“我不过多睡了一会儿,现在睡饱已没事了。”接着他望向袁坚问:“明日祭祀的事准备得如何?”
这次他风尘仆仆赶回来,除了想见妻子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要主持明日的祭祀。
“禀王爷,已准备妥当。”六年前,南疆军在与利昌军的那场血战中牺牲惨重,不仅不少将士伤亡,就连殷家子弟也折损泰半。
因此每年一到这时日,王府都会设下祭台,奠祭六年前在那场血战中牺牲的将士和殷家子弟。
殷飒接着再问:“这次阵亡的将士可有一并列入?”
“属下已命人连夜将此次阵亡将士的牌位准备妥当。”
“咱们这回再次击败利昌军,可告慰那些牺牲的弟兄了。”提到祭祀的事,陆迁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石辅一样神色凝重,“不过这次利昌军的战术比之先前还要更加诡谲难测,若非王爷率军突袭、火烧他们的粮仓,并设下陷阱伏击,使得他们的左翼伤亡过半,迫使他们不得不退兵,只怕胜败还在未定之天。”
殷飒颔首,“他们此番的战术确实高明,那位阵前指挥的伊娜公主不可小觑。
这次利昌军的主帅是伊娜公主,她是利昌国王的三女,不仅能文擅武,还熟读兵法,此次利昌军进犯,她便被任命为北征统帅。
“石辅,你将这次两军交战的情况记录下来,让几位将军好好参详参详。”
“是。”石辅拱手道。王爷能率领南疆军屡次击败利昌军,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从不轻敌,每次战后,便会详细参研对方的阵法、战术,以进一步了解敌军的战法和动向。
祭台上摆满了牌位,殷飒率领一干将士,遥祭那些为保家卫国而牺牲的列位将士。
人人神情肃穆,在祭师的带领下,举行祭奠仪式。
“六年前若非众位将士浴血奋战,抵挡利昌大军入侵,也许今日南疆已失守,可利昌军野心不死,竟在一个月前又兴兵来犯,幸得我军健儿个个奋勇杀敌,终于击溃敌军,但在这场战役中也不幸的有不少战士阵亡,我们必须永远铭记列位将士的牺牲,相信他们的英灵也会护佑我南疆万世太平。”
殷飒铿锵浑厚的嗓音回荡在祭场上,一干将士们纷纷振臂高呼——“永护南疆、万世太平,永护南疆、万世太平……”
将士们激昂的呼喊声震天动地,让清荷深受震撼。
虽然先前便已数次听说战场上的惨烈情景,但看着那密密麻麻摆满整张偌大祭台的将士牌位,而每一个牌位都代表了一位牺牲的英雄,思及那么多牌位就有那么多人在战役中牺牲了性命,她不禁深深动容。
好一会儿,终于完成祭祀。
殷飒走向清荷,见她眼中含泪,他抬手为她拭去眼泪。
“怎么哭了?”他不舍的问。
“利昌军为何要一再进犯?若是不再打仗,就不会有这么多人牺牲了。”她为那些在战场中牺牲的将士心疼,也为他们的家人不舍。
提起这事,殷飒叹息一声,“利昌军之所以一再来犯的确是有原因。”
“什么原因?”
“三百多年前南疆这片土地其实是属于利昌先袓所有,因战略位置重要,三百年前被我军占领。”
“三百年来,他们不停进犯,就是为了讨回这片袓先的土地?”她没有想到他们与利昌国还有这层纠葛。
“当然,他们还有更大的野心,一旦让他们取得南疆,等同大观王朝门户失守,他们便能长驱直入,攻入我朝月复地,最后直取都城。”
大观王朝四方边陲,其他三方边境都尚称平和,唯独与南疆接壤的利昌军最栗悍骁勇,多年来屡屡进犯,扰得南疆无法安宁。
但这片土地是不可能归还给利昌的,毕竟到嘴的肉谁还会吐出来,况且南疆地理位置重要,一旦失去,等于没了屏障,思及这一层,大观怎么样都不会把南疆拱手相让。
闻言,清荷讶道:“所以南疆一旦失守,那大观王朝就有危险了?”
“没错。利昌国盛产良驹,利昌儿郎又个个魁梧健壮,若是连我南疆军都抵挡不住,只怕王朝中也无人可敌。”
殷家子弟素来勇猛善战,在战场上从不躲于兵士之后,向来都是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但再昌盛的家族,经过长达百年的杀伐征战,也免不了人丁凋零,尤其经过六年前那场血战,如今只剩下他与瑜儿两人。
这怕也是皇上为何在帮他指婚三次都发生变故后,仍急着再为他指新王妃的原因,必是希望藉此能为殷家延续后嗣,免得殷家血脉就此断绝。毕竟除了殷家,整个王朝只怕找不出能镇得住南疆的人来。
清荷这才明白他肩头上担负的责任有多重大。“那王爷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思及他昨日才清醒,今日又撑着身子来主持祭奠仪式,她连忙搀扶着他的手臂,说道:“我们快回去歇着吧。”
见她一脸担忧,他喉中滚出笑意,“我身子没那么娇弱。”昨日之所以昏睡大半天,除了伤口尚有残毒之外,还有,为了尽快结束战事,他已有多日未曾好好休息,这才会一躺下便睡得不省人事。
现下精神和体力已恢复大半,他想,再休息个一、两日便能与她补过洞房花烛夜了。
“对了,袁总管同我说,瑜儿先前从树上跌下来……”
他还未说完,清荷便自责道:“是我不好,当时若是我不同她说话,她就不会摔下来。”
“我没怪你的意思,是她自个儿顽皮才会摔下来。我没空好好教她,以至于让她的性子有些骄蛮,我见她似乎与你十分亲近,你身为嫂子,就帮我好好管教她,她若做错事,该罚就罚、该骂就骂,可别同她客气。”
抬起脸看着他,她微笑着颔首,“好。”知他这么说是把她当成一家人了,她心头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