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牧泽刚和几个要好同学走出校门,冷不防地被人拍了下右肩,转头一看,是个他不认识的中学女生。
“有事吗?”虽然没见过对方,他还是客气地带笑询问,心里约莫已经有了底。
“这给你。”
女孩将一封信塞进他手里,随即头也不回地红着脸跑开。
“齁,情书喔!”
对于同学的笑闹起哄,柳牧泽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随手将信收进外套口袋。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魏奕晞大手往好友肩上一勾,一副司空见惯的轻松模样。“阿泽收情书的历史可以从幼儿园追溯起,扑倒他的女生不计其数,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不要给我随便打广告。”柳牧泽挥开好友大手,好笑又好气地白他一眼。“什么时候有女生扑倒我,我怎么不知道?就是因为你老是这么说,大家还以为我交过一堆女朋友,说都说不清楚。”
“难道不是?”其他同学也很好奇。
“交什么女朋友?我才没那个闲工夫。”柳牧泽拍拍自己刚刚放进情书的口袋。“当场拒收不是很难看?我只是基于礼貌收下,一封都没看过,单独见面更是一次也没有。”
“为什么?”
“没心情也没时间。”
“为什么没心情也没时间?”
“喂,现在是警察办案啊?问那么多!”魏奕晞跳出来帮好友挡住其他同学追问。“我们两个要往右走,跟你们不同路,明天见啦!”
魏奕晞说完便拍了拍柳牧泽的肩,一同转身走上右方天桥。
“没心情是因为你妹,没时间也是因为你妹吧?”没其他人在场,魏奕晞才说。“这么多年我还是想不通,你爸妈都有三个小孩了,为什么还要领养孤儿?就算是为了行善,也不用领养一个哑巴——”
“晶卉不是哑巴!”柳牧泽立即反驳好友说法。“医生说她只是患了『创伤后压力症候群』,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说到这儿,柳牧泽心坎里一阵酸,忍不住为小妹心疼。
领养前,爸妈提过晶卉生了病,不爱跟人说话,他这个做大哥的可能得多负起一点照顾责任,他没二话,一口答应下来,没想到所谓的“暂时”居然一拖就过了两年。
妹妹不只不说话,连笑容都难得一见,像个漂漂亮亮却没多少表情的塑料女圭女圭,看着就让人揪心。
听说她是亲眼目睹亲生父亲惨死后才变成这样,大家都以为情况会随着时间好转,可是就目前看来,改善是有,却是微乎其微,连他都忍不住怀疑晶卉会不会真的一辈子不开口?
他真的好想听听她说话,看她重绽照片上那样足以让全世界发光的灿烂笑靥……
“是是是,我知道你超疼你小妹,不过你的生活被她干扰也是事实。”魏奕晞感慨地拍拍好友肩头。“以前下课或者放假,偶尔我们大家还可以约一约去打打球、吃吃冰,现在你一下课就得回去陪你妹,连假日她都黏着你,你简直成了保母,一天到晚陪着一个不笑、不说话的小女生,我光想就觉得无聊死了!”
“不无聊。”柳牧泽提起妹妹,眉眼间满是温柔。“晶卉很乖、很听话,不但会陪我做功课,也会跟我一起下棋、玩扑克牌,怎么会无聊?”
“唉,还下棋咧!你是老人吗?”魏奕晞叹口气,服了。“好好好,我承认你是个伟大的哥哥,换作是我绝对没那个耐心。我今天要帮忙买东西,不跟你一起回去了,明天见。”
“明天见。”
柳牧泽看着好友转身,自己也朝公车站前进。
父母都有工作,偶尔还得加班,他和就读国中的大弟没办法照顾两个还在就读国小的妹妹,原本两人都安置在安亲班,可是小妹适应不良,便商请街坊一位阿姨充当钟点保母来家里陪伴、照顾,等他下课回去接手。
“奇怪,门怎么没锁?”
半小时后,柳牧泽已经抵达家门,却发现钥匙转动时没遇到任何阻力,应该是钟点保母进门后忘了上锁,太粗心了!
他将钥匙放进鞋柜上的木盒,正奇怪平日都待在客厅的保母和小妹怎么全不见?忽然听见一声又响又亮的巴掌声,人一怔,脑袋迅即闪过妹妹挨打的画面,什么都没多想,脚已经自动循声跑去。
家里每扇房门都大敞,一眼就能看清里头有没有人,柳牧泽在父母卧室发现被人压制在床上的妹妹,可是压制她的不是保母阿姨,而是保母那个刚上大学的儿子!
“放开她!”
不等怔愕中的对方有所动作,怒火中烧的柳牧泽早已飞奔过去,使尽全力将男子一把拽下床。同时间,柳晶卉满脸惊恐地捂着嘴退缩到床角,害怕得全身不断颤抖。
柳牧泽全看在眼里,视线更飞快将妹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衣服凌乱但大致完好,看来是及时阻止了惨剧发生。但是她白女敕右颊明显红胀,捂着嘴的右手已有几处泛起青紫瘀痕,光瞧见这些就够让他气炸了!
“禽兽!”
对方甩开他想逃,柳牧泽哪肯善罢干休!一个箭步冲上前扑倒,双方立刻展开扭打。
虽然对方身材较魁梧,但柳牧泽被怒气激出的斗志也不容小觑,双方你一拳、我一脚,谁也占不了上风,很快便双双都挂彩,纠葛着,分不出胜负。
“啊!”
惨叫一声,因为柳晶卉舍不得大哥挨打,鼓起勇气冲上前一口往对方右臂咬下,像条想护卫主人的小狗,死咬着坏人不放。
“干!”
怒呛一声,用尽全力甩手依然甩不开人,干脆一把揪住她头发,硬生生将她扯下,用力甩出——
“晶卉!”
眼看妹妹被甩向三角柜,柳牧泽赶紧冲过去将人抱住,确认她安好,反身正要找对方算账,只见一片黑压压的阴影罩下,还没瞧清,额头便一阵剧痛传来,随即感到一股热流顺着鼻梁滑下——
“哥!”
一声无比凄厉的呼喊让眼前渐黑的柳牧泽心脏猛烈一震,像被注入了强心针,硬撑着没倒下,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扔下手中砸人凶器的仓皇窜逃,无力阻止。
“呜~~哥,不要死!”
柳晶卉惊慌看着大哥满脸鲜血,回忆起当年跪在重伤的爸爸身旁,看着鲜血不断从他身体流出的画面,害怕得一边哭嚷,一边用手紧紧按住大哥额头上的伤口。
“晶卉,妳肯开口说话了?”柳牧泽不在意自己的伤,因为终于听见她开口而感到无比安慰。“我们晶卉的声音这么好听,以后一定要常开口,大哥喜欢听妳说话、喜欢看妳开心笑,知道吗?”
“嗯。”
柳晶卉点着头,泪如雨下,却看见大哥的鲜血依然不断从自己指缝里渗出,脸色更是越来越苍白……
当初爸爸也是这样,到最后血不流了,一直笑着和她说话的爸爸明明睁着眼,却无论她怎么摇动都不再应她一声——
“晶卉,不要哭,大哥没事,打一一九叫救护车……”趁着尚有意识,柳牧泽提醒妹妹快打电话。
伤口多大他自己看不见,倒是有股寒意不断流向四肢百骸,恐怕不是可以等家人回来再处理的小伤。
“救护车来不及!”大哥的话像是让柳晶卉突然有了主意。“我找人救你,找很多人救你!”
柳晶卉说完便起身冲出门,柳牧泽拦也拦不住,因为担心,硬撑着剩余力气慢慢扶着墙往外走——
“叔叔,救救我大哥!”
“阿姨,救救我大哥!”
“爷爷,快救救我大哥……”
平静巷弄突然吵杂起来,全因为柳晶卉挨家挨户狂按门铃,在外头哭嚷着求救,跌倒了也不喊疼,马上爬起来继续跑向下一家,踮起脚尖不够便跳起来再按门铃。好不容易走出门外的柳牧泽看着她的努力,心紧紧一揪,忍不住红了眼眶……
“天哪!晶卉,妳的伤是怎么回事?”
“夭寿喔!那个满脸血的不是柳太太的大儿子?”
“哎呀!有没有人叫救护车啊?”
家家户户都因为小女孩的求救声出门察看,先是被她脸上、身上的瘀青、红肿吓到,再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瞧见满脸血、无力地倚坐大门外的男孩,一群人疾奔过来,有的报警,有的连络孩子父母,拿医药箱的拿医药箱,有车的回头去拿车钥匙,立即开车送他们就医。
没多久,柳牧泽被抬上邻居大叔家的厢型车,紧急送往医院。他能感受到妹妹因为害怕失去他,将自己抱得多紧,想伸手模模她的头安慰,却连这丁点力气都消失殆尽。
“大哥,不要怕,你一定不会死!晶卉最喜欢大哥了,我长大要做大哥的新娘子,晶卉会把血都给你,全部都给你……”
失去意识前,柳牧泽抿唇笑了,因为在他耳边传来了世界上最傻、却也最动听的话语。
他记住了,一生难忘。
十年后——
一轮明月悬挂于夜幕之中,彷佛与位居高楼的柳家齐平,荧荧光辉直直穿透净亮的玻璃窗,一步步逼近靠睡墙边的男人。
侧睡中的男人翻了个身躺平,月光悄悄拂上那张覆着长长翘睫的俊俏脸庞,高挺鼻梁下一双软女敕红唇微启,映着月色透出淡淡光泽,性感诱人。
在轻柔光影的笼罩下,男人露出半敞睡袍的蜜色胸肌正随着呼吸平缓起伏,伸出米白丝绸被外的双腿修长精实,全身上下宛如精工雕凿般完美无缺,随兴一躺便似画家笔下令人惊艳的人物画。
“嗯……”
突然,床上男子梦呓似地发出极细微的声音,修长双眉不自觉地微微拢蹙,像是被什么事惊扰,如羽长睫跟着轻颤,双眼缓缓睁开——
“好渴……”
静默怔视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柳牧泽才哑着嗓,蹙眉吐出一句。
酒喝太多了。
一听说他婚事已经敲定,几位平日于公于私都算交往热络的大批发商,硬押着他上酒店谈生意兼庆祝,找来两名小姐使出浑身解数陪着劝酒,要不是平日酒量练得好,恐怕早已经被摆平在某间饭店大床上,由那两位豪放女吃干抹净。
渴极了,他勉强坐起,取来摆放在床边矮柜上的葫芦形温水瓶就口狂饮,总算稍解喉咙火灼般的干痒难受。
于是,他重新躺回软床,翻身,望着窗外月轮发起呆来。
要真能醉到不醒人事,一路睡到明天日上三竿,对自己而言或许也算是好事一桩。
望着双人床上的大大空位,想象着那名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躺在身旁的模样,他觉得——
好闷!
没有半点喜悦、兴奋与冲动,反倒像胸口被大石压住,沉重得让人难以呼吸。
明明是他亲自挑选的对象,没受到任何人强迫,女友更是众人眼中才色兼备的名媛淑女,婚讯传出全是一面倒的恭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为什么他就是开心不起来?
像在呼应柳牧泽心中的问话,月光下,一名少女婀娜起伏的姣好身影由模糊逐渐清晰,像真真切切地正侧躺在旁与他对视。乌亮柔顺的长发钩在她白皙耳后,露出一张清灵娟秀的青春脸庞,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坦率地直直瞅着他,唇角薄抿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像在嘲笑他只敢这么静静看着,没有不顾一切豁出去将她扯入怀里占为己有的勇气,根本不是个男人!
“做了男人,我就不是人了……”
柳牧泽痛苦的喃喃低语,无奈望着眼前身影慢慢化为虚无,终究是连伸手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外人看他行事率性、处事积极,像是只要目标一锁定便咬死不放,没什么不敢做,天知道他最想要的,偏偏不能要,一个念头死死嵌在脑子里融也融不了、拔也拔不掉,每每让他头疼欲裂,却又药石罔效……
“喀。”
静夜里,细微的声响变得格外触动听觉,柳牧泽下意识觉得那是有人转动门把的声音,翻过身,刚好看见铜锁转动,原本想起身,可转念一想,反倒闭目装睡。
“哥?”
一声软绵的甜甜轻唤传来,柳牧泽心弦紧抽,却相应不理,继续装成熟睡模样。
柳晶卉将门关上,轻手轻脚地来到大哥床边,刚靠近就闻到一阵浓重酒味,秀气双眉不禁蹙连成线。
“笨蛋!不知道喝酒伤身吗?”
柳晶卉蹲,恰恰是能与侧睡的他平视的位置,娇嗔一句,还不忘伸指往柳牧泽眉心轻戳两下解气。
她留心看着,床上男人听见她的声音、被戳了眉心,依然不动如山,应该真是醉到不醒人事,恐怕在他耳旁放炮都炸不醒。
柳晶卉安心了,跪坐在床边,左手肘拄着床、托着腮,右手食指慢慢滑过他比女人还细腻光滑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
“不结婚,不行吗?”
才吐出一句,她便红了眼眶。
“我不喜欢史湄涓。”她微顿,咬了咬下唇,不甘心地噘着嘴说:“也不是,她很好,但是要做我大嫂就一千个、一万个不好!”
她轻嚷,语调不自觉高昂,意识到后原本有些担心,可是看床上男人依旧双目紧闭,没有丝毫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哥,你要我怎么办……”
柳晶卉一双黑珍珠似的美丽瞳眸浸润在盈盈泪光之中,满载着她的心碎与茫然。
小时候不懂事,一心以为自己长大可以做哥哥的新娘,长大懂事了,明白不是自己希望就能达成,单方面的爱恋成了最难尝的苦果,却依然盼望着奇迹发生,可以永永远远和最爱的大哥长相厮守。
她永远都无法忘记,被领养那天雨后初晴,自己被其他顽皮的院童推倒,跌进地上泥洼,浑身脏兮兮,大哥从阳光中走来,不嫌脏地牵起她,笑着模模她的头,就像从天而降的天使一样。
更令人难以遗忘的是七岁那年保母阿姨临时有事,请自己儿子来陪她,没想到对方居然是条恶狼!幸好大哥及时返家阻止,她幸运地只有些皮肉伤,没受到侵犯。但大哥为了救自己月兑离魔掌,差点连命都赔上,从额头到头顶缝了快上百针,输了几袋血还住院好几天,每回想起依然令她心疼不已。
是,她知道大哥一心将她视若亲妹,搁在手心里宠爱,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万般痛苦全怪自己傻。
可是她能怎么办?谁教大哥从小在她眼里就是世界第一棒的男人,没有任何人能敌过他,他是她的偶像,更是她心目中无人能取代的最爱。
荒唐?是,她也这么觉得。
问题是理智管不住心,她的心就只肯贴着这男人跳动,眼里就只有他的一颦一笑,看见大哥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她只想搞破坏,听见他要结婚了,她无法献上祝福,反倒衷心祈求上苍拆散这段姻缘。
柳晶卉,妳真是天底下最坏的妹妹!活该妳受报应,一辈子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她打从心底斥责自己的离谱想法,却无法克制自己这样的念头。
当然,即使这件亲事如她所愿告吹,以大哥的条件马上还会有其他女人前仆后继等着坐上柳家长媳的位置,大哥的妻子永远不会是她,因为他们是兄妹。在大哥眼里,她不过是个不懂事又爱捉弄人,却仍是他从小至今最疼爱的么妹而已,永远也不会将她当成女人看待,更不可能会对她有男女之情。
所以她退而求其次,哪怕只能多独占大哥一天,自己也乐意拿寿命去抵换。
“哥,我真的好爱你……”
柳晶卉低声啜泣,凝望着在自己眼中举世无双的绝美俊颜,再也压抑不住渴望,身子缓缓贴近,覆上那张诱人红唇,主动献上她的初吻。
这场景在她梦里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可真实发生了,没有紧张、没有兴奋、没有手足失措,只有漫无止境的悲哀与心酸……
因为这个吻只有天知、地知、她知,熟睡中的哥哥什么也不知道,否则可能会惊愕得将她一把推开,从今以后再也无法和她像一般兄妹轻松笑闹吧?
如愿吻了自己深爱的男人,没想到心里更加空洞,还不断往里头灌着冻人寒风。
“为什么我们的关系偏偏是兄妹?如果你只是路人甲该有多好,我就能不顾一切追求你,让你爱我……”
这回,柳晶卉在他额头轻轻一吻,没留意到滚烫泪水滴落对方鼻尖时,男人双睫那微乎其微的颤动,起身,沮丧地垂肩离开。
月光依旧沉默地注视着室内一切,床上的男人动也不动,彷佛在这屋里时光已经不再流动。
“该死!”
就在时间长到任何人都会以为柳牧泽真的已经睡去,他突然弹身下床,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内浴室,一把扭开水龙头,任冰凉水柱瞬间将他从头到尾淋得湿透,冷得人直打哆嗦。
不该装睡,早知道真不该装睡!
他懊悔着在那瞬间自己作下的决定,害他现在体内像着了火,不断熊熊燃烧,就连冰凉大水也冲不熄那把旺盛情火。
是,他和晶卉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却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那秘密像刀山剑海一样横阻在两人之间,一旦越过便可能万劫不复,注定他们只能当一辈子兄妹。
明知不可以,他依然爱上,也明白她同样深爱着自己。
这样的情投意合,真是老天爷开的大玩笑!
但他不会任由上天将两人推落万丈深渊,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有他就好,不必晶卉跟着受罪。
没有退路了,为了让妹妹对他死心断念……
婚,非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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